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1945年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国文系,自1954年开始,在台湾大学任教15年,其间先后被聘为台湾大学专任教授、台湾淡江大学及辅仁大学兼任教授,1969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任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0年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称号,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现担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馆馆员。 演讲人:叶嘉莹 演讲地点:天津市图书馆 演讲时间:2015年4月 叶嘉莹先生 插画 光明讲坛联合天津市文化广播影视局、天津市新闻出版局主办叶嘉莹先生“从漂泊到归来”演讲,91岁高龄的叶先生坚持站立在天津图书馆讲台上,一讲就是一上午。这次演讲的内容几经编辑整理,最终由叶先生审定,今日刊发全文,以飨读者。 我是1924年生人,生活差不多将近一个世纪了,是一个老人,现在我要讲的题目是《从漂泊到归来》,从我离开故乡北平,现在的北京,到海外去,到我回来教书。我一生漂泊,现在回想从前,真是往事如烟,前尘若梦,很多详细的情况都追忆不起来了。不过幸而我有作诗的习惯,这让我随时内心有什么感动,常常用诗记写下来,我记写的都是当时我非常真诚的感情。 我出生的年代是民国建立后,各地军阀混战的时期,1937年又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我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走过来的。当时很多的有志之士都希望能够从事有建设性的事业以复兴祖国,因为甲午之战我们中国海军溃不成军,至于空军更是一无所有,所以我的父亲北大外文系毕业后就进入了当时中国第一个从事航空建设的机关——国民政府的航空署工作,后来改名叫作航空公司。当“七七”事变后,我父亲一路随着国民政府退到重庆,而母亲带着我和我的两个弟弟在沦陷区北平。由于父亲多年没有音信,母亲忧伤患疾,到天津租界进行手术治疗,在从天津回北京的路上,母亲因术后伤口感染病逝在火车上。我从小就遭遇到国和家的各种苦难。 1939年,我15岁,写了《蝴蝶》这首小诗: 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 当年我在北京的老家是一个大的四合院,方砖铺地,我母亲在我们西屋的房前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花池,夏天萤火虫、蝴蝶都在花丛中翩跹起舞。一个秋天寒冷的傍晚,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落在院子中间地上后再也飞不起来了,我就蹲下来看了它半天,当时真的觉得生命是如此之短促,如此之脆弱。我也没有什么清楚的想法,就写了这首小诗。 1940年的夏天,我又写了首小诗《咏荷》: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多年没有音信,只知道父亲所在的地方国民党军队一个城一个城地陷落,而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就想到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战争、这么多的灾祸、这么多的苦难,我们都是在人生的苦海之中迷失了自己,我们不知道这苦难的一生有什么价值,我们来到世界到底该做些什么,反省些什么,什么才是我们人生的目的。 还有一个很巧合的事情,我出生在六月,在中国传统说法里六月的花是荷花,所以我的小名就叫做荷,我从小就对荷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荷花从佛法上说,是一种救度的莲舟,而我们家里没有宗教信仰,所以我说“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我想我也是苍生中的一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被度脱? 上了大学,顾随先生教我唐宋诗,他讲诗讲得非常好,有时也教我们作诗。我从小就在家里作诗,我就把旧作抄了几张纸送给老师看,顾先生看了以后对这些诗很赞赏,这更加激发了我写诗的兴趣。有一天顾先生把我作的诗发回来,说都写得不错,想帮我发表,问我是否有笔名?我当时没有笔名,顾先生让我取个笔名,我突然想起有种鸟叫迦陵,想迦陵和嘉莹的读音差不多,我说就叫迦陵吧,我就有了一个迦陵的笔名。 1944年秋冬之际,我突然间想写律诗,就一口气写了好几首。第一首诗叫《摇落》,那是写初秋的景色。我写道: 高柳鸣蝉怨未休,倏惊摇落动新愁。云凝墨色仍将雨,树有商声已是秋。 三径草荒元亮宅,十年身寄仲宣楼。征鸿岁岁无消息,肠断江河日夜流。 我到现在读这些旧诗,当年的情景,就恍如仍然在眼前。我们家里有棵很高大的柳树,前两天蝉还在鸣,没想到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之间盛夏就过去了,我就写了这首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