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有生于无:作为本体论意义的无 关于“无”的解释 “无”最常见的解释是表达否定和非存在,其中有两层意思,第一,是依托于存在,对存在进行否定的含义,也是平常所说的某一物是否存在于此处的概念。第二,“无”指非存在。非存在和不存在是不一致的,不存在是第一层的含义,也就是在人认知的范围内研究“无”,非存在则属于超出语言逻辑的范围,所以巴门尼德会说“不是不是不是”(《巴门尼德著作残篇二》),传统西方哲学的研究只在“是”的范畴中进行。 传统西方哲学的研究只在“是”的范畴中进(资料图) 这样看来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研究范围是一致的,关注的都是与“有”相关的“无”,但是实际上“无”在中国哲学中的意义不指完全的虚空,也不是表达否定。“无”在“非”的第二层的意义上,真切地显示了其真实性。《尔雅·释诂》将“无”解释为“虚无之间”,“虚”就是非存在,“之间”就证明“无”与非存在不一致。 因此,“无”的这个概念,恰恰说明了,当传统西方哲学仍旧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推进的时候,而传统中国哲学对因其对于道有正确的理解,故而是实践真理的传统。自“有”讲“无”,而非自“万有”讲“无”,这种独特的方式,使得道呈现非平面、非单向的状态,具有时间和空间上的立体性,一是历史的缘由,二是世界的整体。因此,如何理解老庄对于“无”的哲学设定,对于把握中国哲学的特质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无”具有无形和超越两个意义纬度 “无”首先是表达存在意义的,根据甲骨文的字形看,“无”像一个人持把在跳舞,而在卜辞、金文中“无”和“舞”为同一个字,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在中国社会的早期,舞是巫用来事神的一种特有的表现形式,巫通过舞与作为超越者的神明(无)联系在一起,因此,无、舞、巫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具有内在的联系。 卜辞中“无”和“舞”为同一个字(资料图) 由此可见,“无”是和作为超越者的神明相关的,这就意味着“无”具有无形和超越两个非常重要的意义纬度,由此,“无”在后来的传统中,也就具有了与道的本体相关的可能性。尽管神明不完全就是道,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把它视为是人格化的道,那么道和神明在“无”上的共通点就是无法被人准确把握,但这并不是说道就是完全超越的,因为,舞蹈或者说巫术等祭祀仪式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是因为神明的存在是必然的,从万有的实体性也可看出道不是非存在而是无处不在,只不过它的存在方式无法用类似感官经验事物的方式把握。 为什么“无”具有多的意义? 因此,我们可以很好理解《尚书·商书》中所言的“庶草繁无”的“无”,这里的“无”很明显是用于描述林木繁多的样子,为什么“无”具有多的意义呢?因为“无”在万有之中,万有的这种特殊性、具体性,表达了“无”所具有的多的特征,就如同道无处不在一样,道既然可以在万有中得到确证,那么因其万有之分殊性,作为道的“无”也是可以表达“多”之效果。因此,无论是从无形者的神明和或者是万有的多的角度来说,“无”可以非常有效地体现出道的可靠性(真实存在性)。 由此,只有从“有”才能理解“无”的真正含义,可以从与“有”的关联中得到“无”的一些基本特点。首先,“无”是与“有”相对的一种存在方式。这种相对不是对立(即不是否定),而是价值上的对等。《玉篇》说“无,不有也”,是一种很巧妙的表达方式,“不有”在《老子》的表述中也有很多,“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老子》第三十四章),以及“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第十章),基本含义就是不占有,不以为己有。所以老子用“无”是为了取消掉强烈的主观意识,并不是为了否定万有的存在,这主要是因为现实世界中的“有”都是基于持有、拥有的含义来说的,故而“无”是道不以意愿活动实现万有,而是在自我自然运动中形成世界的意义。 “无”是与“有”相对的一种存在方式(资料图) 在这一点上,前面说“有”就是“生”,与“无”一致,价值上同一,但是侧重点不同,“有”联系万有而重结果,“无”联系自然而重意愿。也可以说“有”是物质性的,规定了万有“成”的实现状态,“无”是精神性的,规定了欲念的限度,以此引申出“无为”的概念,意愿决定人的行为方式,尽管意愿不必然决定结果却在合道与不合道的方式选择中影响结果,直接作用于人的生。 其次,更为具体地说“无”的存在状态,是取消偏向性的。《尚书·洪范》用“无偏无党”描述“无”,其实可以从欲望中推出,欲望都表现为想要某一物,即是有确定性指向的,这就表现为对待事物态度上的不均等,使得事物在结果上的偏废。《老子》第一章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无欲对应的是妙,有欲对应的是徼,妙对应的是无名即始,徼对应的是有名即母。始作为物的产生的开始是无名的,母作为具体的物的开始是有名的。有名、无名的原因在于是否有边界,物物有别才能名实相应。徼即区分、边界的含义,倘若没有区分,就没有特定某物的概念,没有特点某物的概念,就不会有欲望,因为欲望必然是有指向性的。无欲、有欲是主观的意愿而不是客观的现实,老子并没有否定客观上物物有别,从“有”到“万有”的过程属自然不属欲望,始与母是必然并且已经实现的过程,而当下就是有母之后有名的世界。在万有的世界中,认可人之为人的限定性的同时也要向道归复,因为道是“生”而现实背离道就是“灭”,因而老子说“不道早已”(《老子》第三十章)。 无是道的本体 “有生于无”中的“生”不同于“天下万物生于有”,因为“有”就是“生”,现实中,“无”可以是从有到无的过程,意味着消亡,但是道是世界最原初的动力,一切的生命力都来自于道,所以道不会含有消亡、败坏。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理解为现实世界中的生命都是线型的。 道是世界最原初的动力(资料图) 同样,万有生于有也是线型的,但是“有生于无”则是一个圆环,这是两个“生”最大的区别。线具有其始点,但在延伸的过程中,不断远离始点,生命力是在按比例不断下降的。但是圆则不同,圆上每一点到圆心的距离都是相同的,这就意味着不具有比例区别,每一点的生命力都是充足而一致的,“无”和“有”就是这个圆,这个圆就是道,道的运动就是“有”和“无”的相互转化。 道的有限性表现为它就是一个圆,而不是方向凌乱,长短不一的线段。道的无限性表现为它没有终点,道是永恒的活动,每一处都是万有赖以开始的始点,故而《老子》说道“敝不新成”(《老子》第十五章),或者说“敝而新成”(《老子》第十五章),“有”和“无”以圆型的“生”相关,新旧和生灭则不能用于对道的描述。其次,“有”和“无”在圆上的关系不是说“有”在上,“无”在下,或者一左一右的方位关系,而是“有”、“无”是一个东西,因为圆上每一处都是等同的,说两者的互相转化不是顺时针是从无到有,或者说逆时针是从有到无,而是说无在有中运动,有在无中运动,两个运动达致的效果就是“生”,只有两个概念才能由静转动,只有两个价值对等的概念才能使动成为一种永恒。“无”表达难易认知时,不过是“有”的抽象层面的特征,“无”表达无欲状态时,不过是“有”与“万有”区别特点。但正是区别于现象的特点才使得道的本体成为本体,所以“无”是对本体更准确的描述。“无”的这种特殊的哲学意蕴,可以从下图中得到说明。 无:道的本体(俯视图) (从本体的角度,无更能体现出道之动的特点,因为道的运动不是基于实现特殊目的运动,而是将目的消解掉的运动。所以从本体角度来说,道之动的特点是静,这种静是人之动无法相对描述的静,故而由动而静的运动只能是环形运动,环上任何一点无差别,故而都不是特殊目的的表现,且生生不息,因为每一点都没有差别,所以不存在运动的消损。每一环都是道,并且无任何区别,因为不存在除了环之外的中心,而以自己为中心。环中的虚线表示人的生命在道中满布的状态,各异但都在道中。) “无”和“五”、“午”、“中”的关联 此外,“无”的重要性可以从“无”和“五”、“午”、“中”的关联性看出。“五”在中国传统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数字,某种意义上说,“五”意味着完满性,故而很多中国传统中的概念都是和五相关的,例如五音、五色、五行、五脏、五经、五音等等。而五的特殊性则关系到“午”和“中”,“午”是时间概念,“中”是空间概念,“五,阴阳在天地间交午”(《说文》),在时间的概念中,“午”就意味着“中”,太阳只有在中午时才落影为一个点,而在四方的概念中,中就意味着十字相交的那个点,这个点无南无北,不分东西,是不偏不倚的直观呈现,如下图所示: “十”字图 (在上图中,五、午、中、无,就是一个,即十字相交点) 因此,很清楚,当我们确定四方的时候,必然是以中心点为前提的,而这个中心点就是我们所在位置,四方都经由中心点而出,正如万有都经由道而得以实现,都因为获得道而达到无欲的状态,实现无为而无不为。没有中心,就没有这个世界,“无”就是中心原点,故而是“无”以其无偏向性的特点实现了世界的大全。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无”在老庄哲学中所具有的特殊意义,这样的“无”并非是没有,而是对“有”的特殊描述,这种描述就是本体意义的讨论,而且是圆融地呈现出一种体用无分(有无无别)的理论形式,在这样的形式中,万有世界的生生不息在本体之“无”中得到了确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