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庆中 一、思考在前人思考之后 对《道德经》五千言,两千多年来,传注无数,可谓汗牛充栋,已被诠解周遍,几无所余。每临其境,常望洋兴叹,只愧智慧不足,难有新见。如倘有可说者,唯有自己真实之感受与思考,不敢自言有新见于人者。 对《道德经》的传注,可谓汗牛充栋(资料图) 多年以来,反复阅读《道德经》,开始直觉得五千言虽然简短,但处处迷惑,如坠云雾、不知所云,难以把握。前几年,与安继民先生一起做诸子解读,安先生亦曾感叹说“老子五千言比庄子七万言难读”,于心戚戚,甚有同感。现在想来,才真正体会到了孔子对老子的“犹龙”的感叹。 哲学是寻根究底的学问,无论面对什么,都要从终极之处找出其最后的根据才是哲学的目的。对于《道德经》的研究,也是如此,我们对老子哲学的探求,不是研究老子的军事智慧、老子的政治智慧、老子的商业智慧、老子的管理智慧、老子的人生智慧等等,其思想的发用、哲学的探求应该是老子哲学之“体”,即老子“究竟”要讲什么,老子有言:“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即在老子看来,那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日常的人们不理解。 那么简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进行哲学思考的学者们,亦是众说纷纭。基本的看法是,不抓住“道”,就无法理解老子哲学;不抓住“道”,老子哲学研究也不能究竟,自然也不是对老子哲学的哲学探讨。但老子的“道”却是个复杂的问题,由此又延伸出许多的问题,“有”、“无”、“自然”、循环论、辩证法、存在论、生成论、方法论、形上学……,都成了“根本”的问题,“横看成岭侧成峰”,在现代哲学无限多样的棱镜中,老子的哲学之“体”,也映现出了无数的化身。如此多的老子哲学之“体”直接导致了老子哲学的“无体”。面对着这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观点,可能初入道的学者,会无所适从,难以判断其是非得失。但对老子的文本涵咏既久,自然就会产生独立的观念。 老子的哲学之“体”,映现出无数化身(资料图) 用心至此,就不会再为自己对老子的理解缺乏新意而感到不安,因为老子之道是极端开放的无限之域,其哲学的问题永远都是旧话新说。老子的哲学所散发的智慧,就像村里的一眼深井,谁都可以通过对它的汲取而滋养自己的心智,但谁也不能改变它是什么的本质。上世纪80年代的学者们从思想方式的角度多方做过论述。人们对老子的思维方式的研究相当全面深透,什么直觉思维、经验思维、理性思维、整体思维、形象思维等等。但在笔者看来,单单追求全面的研究也不是哲学的研究,哲学的研究应该抓住“体”,抓住那个“一”,不一定面面俱到,过于面面俱到往往淹没对根本问题的探讨。正如老子所说“言有宗,事有君”,哲学的研究应该掌握言之“宗”,事之“君”。 所以,从总体上看,当时的学者们确实抓住了老子思维的这一点,即老子的“否定性思维”,在这一点上理论界基本达成了一致。如汤一介先生认为,老子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从肯定天地万物的存在去探求先于天地万物存在的“存在”,是逆推,是要从相反的方面探求天地万物存在的原因和根据;老子的“有无相生”也是“反”的方法,它表明老子要在概念上寻找对应关系,这种方法是肯定负的方面,以便保存正的方面,这是通过对否定的肯定达成对肯定的肯定,包含着对否定意义的深刻认识,更鲜明地反映这一思想的还有老子“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的命题。最后汤先生将之总结为:“这个命题作为方法的公式是:通过否定达到肯定。”许抗生先生也认为,“老子的思维方法,用老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正言若反’的方法,即是一种逆向式思维方法,或称之否定式思维,是一种通过否定来达到肯定的思维方法。老子的道论正是这一思维方法的产物。”王士伟先生也认为老子学说之最为特异之处在于其异于常人、世俗的思维方式,即否定性思维方式,他认为老子始终对事物及思维的现存性、肯定性、绝对性与特殊性,保有一种怀疑的目光,继而予以批判地理解,着重揭示其中否定的因素,强调发展的否定趋势。他认为否定思维是老子哲学深层结构图式,是贯穿与支配老子思想全过程的一条主线。 这些认为老子思维方式为否定式思维方式的研究,我觉得并不太符合老子的本意,似乎认为老子有故意反推、故意与世俗对立之嫌,而且,我们理解老子有点太“逻辑”了,我们是用今人的思维方式来理解老子。 我们研究老子如果要是按照冯友兰先生的“照着讲”的方式或陈寅恪先生“了解之同情”方式,就不能站在我们今日的立场上来看待老子,相反,我们应该试图还原老子的哲学语境,站在老子的立场上按照老子的方式进行重新思考,寻绎老子的思维路径,看看能否得出老子的哲学结论。如此看来,如果站在老子的立场上,很可能老子认为自己的思维才是正面思维,而世俗的思维才是反向思维。因此,我们的老子研究,虽然是借外论之,但借怎样的外,怎样借外,还是应该有所讲究的。我认为,老子哲学的研究虽然方式多样,但最应该做的是内在发现式的研究,即本体性的研究,而不是站在某一角度的带着异样眼光的观照。 否定式思维方式的研究,并不太符合老子的本意(资料图) 我虽然对任继愈先生的探讨老子哲学的方法不太同意,但对任先生的研究结论还是赞同的。他的《中国哲学史上的里程碑——老子的无》的一文,确实抓住着老子哲学的一个中心范畴“无”,从中华民族认识史的角度进行分析,认为老子从纷乱现象世界中,概括出了“无”这一负的概念,并给予了积极肯定的内容,即“无”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包含“有”所不具备的“实际存在”,有总括万有的特点,而老子的“无为”,也不是无所作为,而是用“无”的原则“为”,那么,“无”就成了老子哲学体系中一个最根本、最高的范畴,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座里程碑。 他说老子常用“无”的方式处理各种问题,这是值得称许的,但我不太赞同他对“无”的来历的探究,他认为“无”来自于老子抽象的概括,来自于理性的推导。这是非常可疑的。包括前面的汤一介先生也认为“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中推出的“道”也是老子反推的结果。我觉得,这些都是以现代哲学的方式的来理解古人,或许他们以为古代的哲学应该与现代的哲学一样更逻辑,更应该是推理的。我觉得这是错解了古人。在万有的世界中认识“无”不是那么容易推理出的。就像在禅宗中体认明心见性、自性本空的方式,空对于普通人的认识是十分困难的,那不是逻辑的推理能解决的问题,相反,对自性本空的认识靠的多是棒喝、暗示、描述、启发、诱导等非理性的方式才能达成,越是理性的方式对自性本空的认识越是南其辕而北其辙,离真相越远。这里不再多谈。 说得更透的还是朱伯崑先生,他说老子看问题,不像孔子循规蹈矩,那样以正为据,以异端为非,而是专讲与常识常规相反的话,老子这种从反面看问题追求负面价值的思维方式,可以称之为否定意识,构成了道家学说的主要特征。进而,他认为道家这种思维方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智慧,比从正面或肯定的一面看问题更为深刻。它用“无”的思维来观察和处理人类面临的现实问题,这同数学史上,对零和负数的发现一样,在人类理性思维和认识史上是一次大的飞跃,而且,此种思维方式从对现实的肯定转向否定,具有反常识、反常规、反传统、反权威和反世俗的意义,因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了起了重要影响。朱先生的论述非常深透,然倘有需要再说之处。朱先生与任先生都在论述同一个问题,虽然问题为一,但并不重复,而互相辉映,互相补充,细读之下,更能深透理解老子思想。 与零和负数的发现一样,是人类理性思维上的飞跃(资料图) 这使我忽然认识到:要弄明白不能说的东西,不能像维特根斯坦那样沉默不说,而应该不停地说、反复地说、变着花样地说,直到令人令己终于有所领悟。这就应了一句俗语:越是神秘主义,越滔滔不绝!所以,自己多年独立的思考需要说,这就给自己文章的做就增强了许多的信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