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某一本书为写作对象的文章,比较常见的大约有四种:一是关于该书的专门研究,其性质属于学术论文,例如写一篇《<野草>研究》或《<日出>新论》之类。其二是读书记或曰读书随笔,可以是考证、鉴赏或借题发挥的议论等等,篇幅比论文短,也用不着峨冠博带端起功架,只是一种小品——这样的文章,周作人写得最多,《夜读抄》《书房一角》等是其专门成集者。其三是书评。其四是书话。书话的内容和写法五花八门,很难描述,它同论文、书评的差别比较一目了然,可以不必多说;与读书记则容易混淆,有必要加以分疏。 从近日拜读的姜德明先生的书话自选集《书边梦忆》一书(中华书局2009年6月版)看去,书话的话题大约包括这么四个方面: 一是关于某书某刊本身的介绍、叙述和议论,这书刊一般来说大抵是比较罕见的。《书边梦忆》中谈起的书籍如《北京厂甸春节会调查与研究》《京师地名对》《剑腥录》《清宫词》《三海秘录》等等,刊物如《新文》《文学时代》《文学集刊》《见闻》之类,都是不经见的。如果是常见的书刊,大家都见识过,那就难以写成书话了。书话所谈之书大抵以近现代以来的著作为多,也可以是更古老的线装书,姜先生所谈的书也有线装的,而黄裳先生的书话更是大谈其明清古籍。姜、黄二公都是著名藏书家,他们收藏的重点不同,写起书话来,话题自然也就区以别矣。曾经有人认为只有谈近现代之书者才能称为书话,我很不赞成(详见拙文《黄式书话可不朽》(《中华读书报》2008年2月13日第10版),古今中外之书皆可谈,只要有可谈之资质就行。如谈洋文的珍本善本,要的本钱更多,不免比较难一点了。 读书随笔则可以就通行之本易得之书来写文章。笔者历来不淘旧书,不事收藏,几架图书大抵是教学科研所必备及常用者,此外则靠图书馆;所以非常喜欢读人家写的书话而自己很少写——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本钱不足之故也;于是只能写点读书随笔、书评和论文了。 书话的话题之二是讲自己得书的经过,特别是其中有些故事者,例如花很少的钱买到某一宝贝书之类。这是淘旧书者永恒的话题,买新书则没有多少便宜可捡。《书边梦忆》第一辑中有好几篇讲他在琉璃厂淘书的,第三辑则写到如何在上海、香港、日本、美国买旧书,都很有趣味,而且令人不胜仰慕。读这些篇什,可以聊作过屠门之大嚼,在纸面上过把瘾。 话题之三是由书而引起的人物记,本书提及鲁迅、王孝慈、周作人、巴金、阿英、唐弢、赵家璧、孙犁、黄裳、李一氓、邓云乡、路工、叶灵凤等人以及若干书友,无不与书有关。 话题之四是由书引起的其他问题,如购书账签名本毛边本访书卖书烧书等等,只要同书有关,无不可谈。病人喜欢对人谈他的病,书生特别是藏书家自然就来大谈他的书。 至于书话的写法,我想那应当是很自由的。先前唐弢先生提出过“四个一点”(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曾被一些专家视为写书话的不二法门;四点式当然很好,三点五点也未尝不可。只是绝对要排除八股气、讲稿气、专家气。书话作者一般来说须是杂家。姜先生的文章一向娓娓而谈,从容不迫,清淡高雅,既无架子和火气,也没有迎合读者的卖弄,全是亲切的谈话——此其所以为书“话”之上品与典范之作也。 姜德明先生是著名的大藏书家,也是当今屈指可数的重量级大书话家之一,《书边梦忆》是他最新出版的一本书话集,拿这本书为基准来谈谈书话的基本路径应当是合适的吧。 顾农 文汇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