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鲃肺之辩


    
    

    文/西坡
    大约在2000年的时候,“夜光杯”上刊出老作家周劭谈“鲃肺汤”的文章,说是鲃鱼即是斑鱼,也即是石斑鱼,不料竟引来了一场小小的争论。焦点在于鲃鱼究竟为何鱼?鲃肺究竟为何物?来来去去五六回合,最后是一位自称“渔家女”的作者“一锤定音”——鲃鱼就是小河豚鱼,争论才暂告段落。我想,大概是因为作者的经历使没有渔家生活的人觉得自己持论无据,不够再坚持的本钱了。
    其实,问题并没解决。最关键的一点是,既然是小河豚鱼,是否意味着其可以长成大河豚鱼?也许,读者诸君要笑:这不是废话吗!小老虎长成大老虎,还有错吗?且慢。我再问一句:小熊猫(不是小的熊猫)是否能长成大熊猫?回答是否定的,因为它们是不同的物种。因此,小河豚鱼,也并不一定就是河豚鱼,它不过是看上去像小的河豚鱼罢了,不能和河豚鱼等量齐观。“渔家女”只是凭感觉推断。试想一下,倘若人们吃的鲃肺汤居然就是河豚鱼汤,店家不照会,有关部门几十年来装聋作哑,那还了得!还有一点,既然是河豚鱼,就应当承认它的“血脉所系”,何必另外造册,别出心裁?
    小河豚鱼只是鲃鱼的俗称,事实上,连鲃鱼这个名称也是民间胡乱叫的。所谓鲃鱼,在鱼的分类学上没有一席之地;不仅如此,此鱼究竟怎么称呼,坊间也不一致,什么鲃鱼、斑鱼、鲶鱼、鲅鱼、河豚鱼、泡泡鱼……
    生物学上怎么定义这种太湖特产?我不清楚,也懒得查,即使查也未必有此名目。有一点是肯定的,即鲃乃是别字。那么,鲃鱼这个名称又是从何而来呢?原来,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国民党元老李根源先生致仕姑苏,有一年邀同是国民党元老的于右任先生到木渎游玩,并在石家饭店为之洗尘。右老喝到一碗鱼汤,顿觉齿颊溢香,于是向堂倌求问汤名。堂倌以吴语应答曰“斑肝汤”。右老是陕西三原人,不辨吴侬软语,竟把“斑”听成了“鲃”,把“肝”误为了“肺”,还乘兴作诗一首:“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鲃肺汤”之名由此传扬。
    当初右老乃信笔挥洒,自然不够权威;至于那位渔家女,似乎不是生物解剖学家或遗传学家出身,也不算数。但我们只能入乡随俗,姑且把这种鱼称作“斑鱼”吧,尽管世界上有斑点的鱼何止恒河沙数。有则姑苏民谚说得明白:“春天河豚拼命吃,秋时享福吃斑肝。”可知,鲃鱼和河豚,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它和斑鱼倒是像模像样有那么回事了。
    或曰:鱼有鳃无肺,何来鲃肺?岂不是瞎扯!我以为这里边有“胡闹”的成分(比如右老),也有习俗使然。苏浙一带,把鱼肝当作鱼肺来看,并非独此一家。从前上海老正兴有道名菜叫做“青鱼秃肺”,老吃客是耳熟能详的,“秃肺”原是“秃肝”之转,故有典可数。
    说起斑肝汤,实在颇有渊源。清代名士李渔、朱彝尊、袁枚等都提到过,并且记有详赡的做法。朱彝尊《食宪鸿秘》中有“斑鱼”条,曰:“拣不束腰者(束腰有毒)剥去皮杂,洗净。先将肺同木花入清水浸半日,与鱼同煮……”真是怪啊,竹垞先生何等博学,居然一“肺”到底!袁枚是真正的美食家加烹饪大师,是绝不肯让人笑话“肺”“肝”不分的,在《随园食单》里,他证明了自己的高明。
    周劭先生年轻时负笈东吴,以米寿下世。生前神往于“前生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吴梅村记陈圆圆事)的风致,却一直无福去门口就是横塘的石家饭店吃一口鲃肺汤,念兹在兹。也难怪,鲃鱼只于每年中秋前后现世,而周公每每错失良机。余虽不才,口福却不浅,三到木渎,三尝鲃肺。虽然此物难说珍馐,但洵为美食,绝不使人餍足。眼下正是品鲃良辰,食时当记“肺冷汤热”之诀,即所谓“肺泡”(鱼肝)要从汤盅取出,另盛一处待凉后食,汤则要趁热吃。如此炎凉相济,方得至味。
    三四年前,石家饭店一盅鲃肺汤索价三十元,现在恐怕翻一倍也打不住了。成名需趁早,品尝美食也要赶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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