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培恒:我跟随蒋先生读书(2)
http://www.newdu.com 2024/11/14 12:11:13 文汇报 佚名 参加讨论
对于我写的东西,蒋先生表示比较满意的,是一篇题为《〈通鉴〉成书经过》的读书报告。当时系里规定:助教每进修一年,就要提交一篇论文。蒋先生很反对“论文”一词,说是:“写什么论文,还是写一篇读书报告的好。”这话使好些年轻助教——包括我在内——不理解,认为本科学生毕业还写毕业论文,我们毕业了几年,怎么连论文都不会写了?但通过我自己的写那篇报告,我才自以为懂得了蒋先生的意思。由于题目的限制,我在那篇报告中只能老老实实地查考有关的一系列具体问题,包括主编与编写者的分工,编写者相互之间的分工;为了搞清一些问题,甚至只好为编写者之一的刘攽编了年谱。全文大概有将近五万字。蒋先生看了以后说:“这篇写得不错;如果有出版社要,可以出个单行的小册子,把稿费买药吃。”我当时所患肺结核病尚未全愈,所以蒋先生有最后这句话。我这才理解,蒋先生用“读书报告”这个词,并不是降低要求。在他看来,较好的读书报告仍应达到发表、出版的水平;但使用这一名称,再配以相应的题目,作者就无法在报告中说空话和搞趋时的玩艺了。 蒋先生对我最不满的一篇文章,是《王国维文艺思想论略》。1958年大跃进和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后,学生和青年教师就大搞科学研究,我当然也参加了。当时要编一部《近代文学研究论集》,分配我写一篇关于王国维的文章。于是我认真地读了王国维的书,写了一篇自以为颇有创见的论文。与那时把王国维看作反动的遗老不同,我论证了王国维在政治思想与文学思想上都有不少进步的成分。《近代文学研究论集》一油印出来,蒋先生便看到了,特地跟我说:“关于王静安先生的篇文章,你不要拿出去发表,你现在还不能懂静安先生。”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要说《人间词话》、《宋元戏曲史》里提到的作品你有许多没有读过,他的许多论断你无法体会;就是叔本华和尼采,你又懂得多少?”话很简单,但却使我明白了什么才叫作科学论文。而且,越到后来我才越发现蒋先生这一教诲的重要性。例如,《人间词话》把北宋词的地位置于南宋词之上,我当时认为这是王国维的局限:南宋词的思想性明明高于北宋,为什么要贬低它呢?现在我却认识了北宋词的成就确在南宋词之上,不是王国维在这问题上存在局限,而是我自己当时的文艺思想落后于王国维写《人间词话》时的水平;那我又怎能写文章去论王国维的文艺思想呢? 这里所说的都只是一些零星杂事,但就是通过这类具体的教诲,我原先的手低状态就渐渐有了改变。但我知道,我的进步离开蒋先生的要求还有很大的距离。这里再说一件小事:八十年代前期,我已经提升为教授,正在担任中文系的系主任,蒋先生有一次忽然到我家来,送我几支毛笔和一锭嘉庆年间生产的墨,说是:“你有空时练练毛笔字吧!”这实在使我感激和惭愧得无地自容。写字(不仅毛笔字)的拙劣,始终是我的一大心病,但又自暴自弃,以为我大概与书法无缘,反正练不好的了。不料蒋先生却还在为我的这一缺陷而焦虑。 今年正是蒋先生逝世十周年,拉拉杂杂写这一些,既以表达感谢的心情,也以表白我的愧疚:从蒋先生逝世以来,我的进步实在太小,在写毛笔字方面更是越来越糟,连毛笔也怕碰了。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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