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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笔记(三·皇殿里)


    
    江西宜春武功山
    皇殿里
    “皇殿里”是宜春旧地名,过去指春台西麓靠东风大街一带。以前那里是宜春商业重镇:“有卖布的赵和成、卖豆豉的又生,开鏊烘店(糕点店)的德吉,开南货店的天一斋,还有张天成药号,万源生金店、新兴客栈,以及何氏油行、刘记炭店、兰氏诊所、吕氏镶牙,林林总总,俗称上街。”(张鑫华《少年皇殿里》)张鑫华家就住那。他有个疑问:“我所降生并度过少年时代的皇殿里,名字大得吓人,何皇之殿?就只能想象某朝某代某一草莽的狂妄自谓了。”(同上文)
    我读李白《赠崔秋浦》,也被一个“搞不清”憋得慌:“门前五杨柳,井上二梧桐。”五杨柳指五柳先生陶渊明,二梧桐是哪位?可表崔秋浦的清高?为什么不是“井上二桃花”?陶渊明写《桃花源记》,也有隐逸的含义,且桃花是平民之花,乐府《鸡鸣》中就有“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的搭配呀?为什么单单说梧桐?多少年后才打通:《大雅·生民之什·卷阿》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句,成为梧桐引凤凰传说的最早来历。《庄子·秋水》接力:“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鹓鶵即凤凰之类。故井边植桐,其寓意肯定井水为醴泉,堪引凤凰来栖饮。二梧桐是盼望鸾凤双栖,陶渊明虽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喝酒,比不得只饮醴泉的鸟清高。原来如此!
    读李白诗,要逆伏脉至《诗经》、《庄子》,难怪我不懂。金圣叹批《水浒》:“有草蛇灰线法……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其中便有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我坐22路公交车,有站名叫“锦绣山庄”。过若干年,人们对这个地名也会像张鑫华对“皇殿里”那般“骤看之有如无物”:那儿正成为“恒大绿洲”精修楼盘,如果不知那儿曾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宜春地委、行署接待来宾的“山庄”,就不能对“锦绣山庄”有“锦绣感”,只好对“恒大绿洲”生“精修感”。宜春人过年为什么打爆竹?不打可以么?不可以:一阵一阵、前后继起的爆竹声打破深夜沉寂,起“以前种种从此死,以后种种从此生”气象;爆竹红色有朝气,使人兴奋,火药气味能辟除邪气,正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是也。找到古人过年“驱邪”之线索,拽之,过年打爆竹之意义也就“通体生动起来”。有人说:扯(拽)个些零碎做啥唧?吃哩发呆!而对一些好古之士而言,生活就是一本《水浒》,细寻线索,让自己的思想维度感觉维度放大,非零碎,是大度。无“度”不丈夫!
    欲知“皇殿里”要接脉到哪?王绍慈读了张鑫华那篇文章后,找到我:“查了清同治年间的宜春县城地图,春台公园南麓曾有‘接谕亭’,还是与皇帝有关。”我把这个意见告诉张鑫华,供他将来结集出版《少年皇殿里》时作修改参考。张鑫华欣然接受。打通历史比历史感被淤塞更能让人成为文章大丈夫。
    大坪里
    那天喻虹请客,与龚晓明随众文友从中山中路步行过大坪里至秀江河边的“仰山人家”。行至大坪里积厚堂处,龚晓明跟我讲,他没到过这个地方。我暗自一惊:龚晓明虽是新余人,与我同是1983年进入宜春师范学校任教至今,在宜春生活了33年,竟没到过大坪里!搁33年前,大坪里是小城人气指数最高区域。33年前的33年前呢?估计也是。33年前的33年前的33年前呢?我说不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没去过大坪里。我是五十步笑百步。
    33年前,再往上推几年,我在二小、一中读书,同学杨细苟、周和春、李国平、李宜时、傅拥军住大坪里。那里是平民窝,自己挑水喝,每家孩子多,吃饭不够桌。我没事会往那儿跑,找他们扇烟盒、赚冰棒劈粒(宜春土白读pa5li1),冰棒棍)到车间拣断锯条磨小刀——巷子中间竟然有家五金厂!与芦竹巷相接的巷尾有福利厂,生产塑胶搓板。与之相对的是环管所。我在那里“学工”一个月,学掏粪、摇铃倒垃圾、扫街,每天进出大坪里。那时,上厕所要排队,蹲位没有隔;宜春缺下水道,潲水到处泼。尽管如此,我学得很开心:等于出来躲蒙蒙狗(捉迷藏),不要摸夹着糖纸的课本,也不会被家长骂,可走遍宜春城。
    33年前的大坪里,是听“洋屋里”主人张杰跟我谈往得知。“洋屋里”也叫“王懋安大屋”,在二小边上,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我问张杰宜春民国建筑,张杰告诉我:她常去原址在今“比一比”附近的邓湘萍私宅、原址在今一中校园内的敖长祺私宅、原址在大坪里的张天成私宅串门。张天成私宅内部是木结构,全部漆了朱漆,也就是朱户,以前要天子恩准才能操办,你有钱也不行。汉代卫宏《汉旧仪》说:丞相“听事阁曰黄阁,不敢洞开朱门,以别于人主,故以黄涂之,谓之黄阁”。张天成私宅掩以朱漆,求其光泽壮观吧。张杰用“熠熠哩(宜春土白读ia5ia5li1)”、“熠眼珠”来“装修”这件宜春开天遗事。张天成私宅即积厚堂,现状呢?转手他人后只留下一个空壳,里面的雕花门窗、朱漆阑楯被后接手者拆去装修他们的新型公寓,椽断瓦塌,门歪墙斜。大坪居委会在其外墙贴出告示:“墙有倒塌危险,请绕行。”真是大起大迭、兴衰速忽。我没绕行,靠近了去看嵌入积厚堂墙角的“泰山石敢当”,此可能是宜春城区唯一辟邪遗存。
    33年前的大坪里,则要拜易春生《大坪里》(刊《西赣文化》总第八期)所赐,得谭资如下:明朝年间,那里是一块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的大坪;清朝初,设袁州协镇府,建址在东大街南(今袁州区文化馆处),又在大坪里建城守营,驻军800名;新余敖氏家族,于道光年间因剿匪获六品顶戴军功,在协镇府做官,就在大坪里中段建了一幢六扇五直的房子,占地千余平米,有花园,有晒坪,屋前有六个店面,四个出租给别人,自己第一个开起了棺材店和香烛店,敖家大屋对面也有六七家棺材店(那时宜春还在与太平天国打仗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有官有材,生意兴隆;民国时,大坪里改为太平街,与“太平间”一字之差:因开棺材店多,寓逝者太平之意;解放后,因与苏联交恶,改名反修巷;上世纪八十年代,“返修”称谓为大坪巷。
    再往前的大坪里,现在的宜春人就没人“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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