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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治平:“农村丧礼”与扭曲的“孝文化”

每到重阳节,我就会想起在农村几年调查中看到的农村老人境况,心中就有一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记得我刚下乡调查时,一个女养鸡能手建议我好好调查一下农村老人的养老问题,她告诉我:在她娘家湾,有不少老人偷偷自杀了。下面,我分别讲述三个村的养老故事:
     我到桥村调查的那几天,正值村里有个73岁的老太太过世,她的儿子是一个私营老板,听说很有钱,正在大办丧事,已经热闹了几天,说是要在屋里停7天才出殡。丧乐、歌声、鞭炮声喧天,吵得四周的乡邻夜晚都睡不着觉。所以,我们走到哪里,村民们都在指点和议论着办丧礼话题。
    路遇一老人,老人指着正在办丧事的那个湾,担忧地对我说:“他家有钱,我没有钱,照这样办丧事,不就坑了我的后人?”
    在史家湾,我走访一家中女儿外出打工被骗走十多年无音信的张家,张母对我们说:“我身体不好,有高血压,家里还有个82岁的婆婆,不能动了,要给她送吃送喝。城里的人象我这么大早已退休了,我还要养活老人,还得下地干活。现在死人都死不起了,办丧事太花钱,没钱的人家也得花万把块。死了人至少得停三至七天,打一针防腐剂得几十元,如果打一针可以管7天不臭的防腐针得200块钱;抬棺材的人要给钱,女儿撒钱,叫喜钱;道士围着桌子(几百块)、椅子(几十块)转圈要给钱,叫庇护钱;厨师做饭要给钱;请戏班唱戏要给钱,有时要请几个戏班,每个戏班至少也得花6、700块钱,点一首歌就是10块钱。现在花费的标准越提越高,觉得花得越多就越有面子。姑娘最造孽,死一个老人,如果只有一个姑娘,至少要花3000块,姑娘多的话,至少也需要1000块。什么时候出殡,还要请道士看日期,道士说,日期不好是不能出殡的,如果出殡会出事的,家里还要死人。结婚、生孩子等什么事情都能简省,唯独死人不能简办。村里人人对办丧事都有意见,可又都得这样做,真没办法。”
    在村民史可顺家门前的树下,全家人正坐在那里剥蒜头,我走上前去和他们交谈。
    史可顺的媳妇友兰说:“村里象这样办丧礼,确实是个种负担,尤其对姑娘,农村死了老人,姑娘要花一半的钱,出嫁的姑娘要带吹喇叭班子、带洋鼓洋号,如果有几个姑娘就请几套班子,比着吹打。如果只有一个姑娘的,姑娘就发愁,老人死了咋揹得动?若有几个女儿分摊,用钱还少一点,但是家里有儿子的,儿子不但不用钱,而且还要赚钱,有的有钱的女婿要面子,送的礼钱越多,炫耀女婿有本事。”
    “象我家,需要送丧事的大礼还有十几个,自己的父母,姑子的公婆、舅舅、舅妈、姑爷姑妈,还有姐妹的公婆、舅舅、舅妈、姑爷、姑姑、岳母等去世都得赶礼,比如:姐姐的公婆去世了,姐夫哥几兄弟的妯娌娘家就得比谁家送的多,说明谁娘家有钱、有面子,如礼钱送少了,最重要的是影响姐姐在婆家的地位。人死了办丧事比结婚、生孩子等其他事都重要。而且已经形成了风俗,每家每户都一样。”
     史可顺说:“现在农村人家里亲戚多的负担大,人情大于债,我家每年打礼2000-3000元,如果死了人,就不好算了。去年岳父死了,花了1千多,别人还说我不中,花得太少了。送钱的事除了丧事,还有生孩子,出生、10岁生日都要送,一般100块;结婚、出嫁、盖房子、别人的孩子上大学都要送礼,条件差的家庭至少200块。老人过世,重要点的亲戚一般要送千把元,一般的亲戚得两百元,办丧事的钱都用到大家的吃喝上,请厨师,租他的桌、椅、板凳、被子等要花钱,所有赶礼的人在那里吃一天(三顿饭);女儿请请一个乐班子,每个至少六十至七十元,一个乐队一般都是七到十人,请道士,一天至少四到五十元,有时来两到五个人,有钱人还要做道场,开大路,村里一般办个丧事最低的要用六、七千元,多的用一万多元,女儿、女婿花钱最多,一个女儿请一个乐队,一个乐队要1000多块钱,戏班子是现场点歌,客人掏钱还竞争攀比,看谁点的歌多,花的钱多,谁就有面子。”
     友兰的公公说:“人死了,丧事办的再风光有什么意思呢,那是坑闺女。大约在十年前,都是那些有钱、有官、有面子的人搞的,后来农村人就也跟着学。现在我们老人是‘活着臭,死了香’,其实,只要生前对你孝顺就好了,人死了,就是在棺材上放金条有么用?现在,死人、埋人程序是越搞越繁琐,以前,人死了就放个炮,抬出去算了,现在越搞越复杂,国家应该制止一下,不能再这样搞了。我对后人说,活着吃好点,死了摆(扔)了算了。”
     从桥村调查中得知,互相攀比办丧事已经成为农村的一大新问题。有的后人对老人活着不尽孝,死了就要面子,怕别人评论不孝顺,光招待费至少得20桌,还不包括衣服和棺椁的费用,。农村办个丧事最低也要花费六、七千元至上万元,甚至更多,丧礼如此攀比讲排场,很多人对此心里不满,又无可奈何,如果不大操大办,会说你没有孝心。有的村民把丧事大操大办看成是对老人的孝敬的一种方式,甚至认为:老人活到给他吃糟蹋了,死了丧事办体面点,多光彩,有面子,名声也好听。丧事若办的寒碜,旁人就会议论:“这个老人真划不来,苦了一辈子,死了没个好结果。在农村老人真是“活着臭,死了香”,活着没人养,死了却要挣个面子。      
     实际上,农村的丧礼正在演变成封建迷信+现代防腐针剂手段+见利忘义的商业行为,这三种力量联手推波助澜,把农村的丧礼推向极端,正是这种扭曲了的“孝文化”使农村丧事几乎变成了闹剧。
    以前,农民的负担是税赋太重,现在,农村不收税了,但农民负担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了。政府的手从农村抽回了,而不正常的、不规范的农村风俗正以商业化炒作之手悄悄地伸进农民的腰包。传统礼俗被看不见的一只市场化的手所操纵,丧礼的混乱无序,在吞蚀着农民的血汗钱。丧礼的大操大办,相互攀比,已成为新的农民负担。
    
     在桥村调查,我强烈的感觉到:一面是“孝文化”的扭曲,另一面又是农村老人的生活境况与大办丧事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反差。在丧礼中,有钱的农户比着“斗富”,讲排场,没钱的人家打肿脸充胖子,再穷,也不能在丧礼上失“面子”,可在现实生活中,农村老人的生活境况并不乐观。
    一是很多农村老人没有养老保障,能动时累死累活为儿女操劳,到不能劳动时完全靠儿女养老。由于农村普遍缺乏社会化养老保障,家庭仍是养老的基本单位,农村妇女年老后,生活来源完全依靠儿女,这种养老方式存在着巨大的不能规避的道德风险,一旦子女不孝,拒绝养老,老年妇女将完全丧失生活来源,孤立无援。而且很多农村老年妇女出于怕家丑外扬和其他种种原因,不懂也不愿动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
     再就是农村缺乏对老人的精神赡养:有的人认为给父母粮、油和为数很少的钱就是养老了。缺乏亲情敬爱,更缺乏充满人情味的情感交流。有的与父母住在一个院落,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有的儿女非过年不登门,登门时只给父母几元钱。有的家里来了客人,把老人赶到厨房里,老人不能上桌吃饭,有的家里的电视机放在媳妇房间,老人看不到电视。在村里,吃的最差的是老人,穿得最破的是老人,住小、矮、偏、旧房的是老人,在地里干活和照看孙辈的也多是老人。很多老人毕其一生,为儿子建起了楼房,自己却住在老房旧房偏房甚至是旧棚子里,大多数老人的晚境凄凉。
    可是农村又非常重视只具有象征性的一些敬老仪式:老人死后,要办隆重的丧礼,要挑选一块好风水的墓地,要烧五七、百日、周年,而且还要在清明节、七月半(农村称鬼节)、春节等特定节日为其上香烧纸,有的现在发展到烧纸别墅、纸冰箱、纸彩电、纸小车、纸小姐,凡人间享用的现代文明也都让阴间的老祖宗享用,以供奉祭奠,意为提供先人在阴间鬼蜮的各种用度,因为人们相信死去的现任仍有力量保佑子孙。
     事实上,农村婚丧嫁娶的各种仪式活动,经过农村各种社会化活动,那些礼俗已内化为农民的心理习惯,并成为自然而然的日常生活方式。但是,农村传统的宗族制度与之相适应的孝文化系统在乡村已遭瓦解,而新的孝文化又未建立起来。在传统孝文化中,不养老人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过去宗族、祠堂作为乡村一种政治力量还能制约惩戒一些不孝敬老人的行为,族中长者、族长可断决争执,调解纠纷;以“孝”“报”为核心的宗法道德及与之相关联的社会评价也对“不孝”“不养”行为构成一定压力,如哪个人违背孝敬老人的行为规范,将被全村人指责,在当地难以为人;宗族的礼仪、习俗、传统信仰作为文化象征体系也形成对人们行为的规范作用和道德压力。过去,农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民间流传的各种劝孝歌、劝善词中常有用阴间地府阎王殿中各种恐怖情景乘法不孝之人的内容,如“天打雷劈”等,对信奉鬼神的农民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量的。现在,随着科技文化的发展,人们不再相信神灵鬼怪,也不担心不孝老会遭什么报应,所以打骂老人也就更无所畏惧。
    
    由此看来,在新农村建设中,重建乡土“孝文化”显得尤为重要。
     但是,“孝文化”不光是口头上和观念上的无形的道义,“孝文化”更需要有一套看得见、摸得着的可操作的规范化程序化礼仪形式和具体内容。
     我曾到韩国去看在那里读书的女儿。韩国是一个尊老爱老的国家,韩国有一句谚语:“老人比天大”。人们对年长的人说话必须用敬语,在家里,儿孙每天早起必须向父母和爷爷奶奶道早安,晚上睡觉前必须去长辈房间问晚安,酒席间,年长的坐上席,年少的必须向年长的敬酒敬菜;外出,年轻人要拎东西,如果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在一起走,让老人拎着东西,年轻人就会被人瞧不起,甚至遭路人指责。韩国把尊老孝老程序化、仪式化的做法很值得我们借鉴。
    中国是几千年的礼仪之邦,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等典故都旨在劝喻后人行孝。“百事孝为先”,讲“孝悌”和“仁爱”,这些优良传统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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