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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论内涵的延展(3)

几乎与刘勰同一时代另一位杰出的文学理论家钟嵘的理论则完全集中在“滋味说”,其理论是诗味论发展的又一里程碑。在他看来,诗中的义理不仅不能造成“滋味”,而且适使诗歌“寡昧”。钟嵘按照诗中蕴含滋味的深浅,将诗分为上、中、下三品,即使是一品的诗人的诗歌成就也不尽相同。“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这是钟嵘对“滋味”的内涵最完美的概括。由此可见,钟嵘的“滋味”可分文、质两个层面:文是指有文采,就形式而言。在钟嵘看来,五言诗之“有滋味”,因为这种体裁“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质是指风力,就内容而言。这里的诗歌内容已不是儒家文艺学所理解的“事君事父”的伦理内容,而是被春风秋月、暑雨祈寒和“楚臣去境”、“汉妾辞宫”那样的情景所感荡,或充满凄怨的丰富感情生活的内容。钟嵘提出要“体被文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做到了形式和内容的完美结合。钟嵘批评“理过其辞”、“平典似道德论”的玄言诗“淡乎寡昧”;“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纳,殆同书钞”的事类体缺乏“自然英旨”;而“巧辨宫商”,使文多拘忌的永明体有伤诗之“真美”。“滋味”这一审美境界,是诗人在生活感受中通过直觉形态的灵感“直寻”获致的。由此可见。钟嵘对“味”的探求比起刘勰更深入文学的本质,更干脆地排斥了义理的内容,使它成了一个单纯而明确的文学审美概念,进一步提升了“味”的内涵。六朝之后,“味”也就成了专门评价诗歌等纯文学作品的标准。 
    唐代司空图再一次的将“味”作为诗歌艺术的精髓,但司空图所说的“味”又不同于钟嵘的“滋味”,是一种“味外味”,一种更为内在,更加难以宣言和指称的“味”。他是这样说的:“文之难,而诗之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鹾,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岭之人。习之而不辨也,宜哉。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中矣……倘复以全美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要知“味外味”需经过三个层次:首先,对某种具体的味的感知,恰如饮食中的酸味、咸味一样;第二层次是对调和各种具体的味而形成的“醇美”之味的体悟,它超越各种味之上;最高一层是在外在生理感受的基础上,深入到人类诗化深沉的内在精神领域,主体心灵与天地并生,与万物齐一,即品味人生真谛,领悟自然的奥秘,乃至用整个心怀去感受世界,此为味的极致。 
    “味外味”,前一个味是后一个味的铺垫和基础,它是不可或缺的,但只有后一个味才能真正地深入诗心,接近诗歌主旨。前一个味具体可感,后一个味需要人们高度的想象力,具有虚空、无边无际的特点。具体可感的东西描绘多了,或者太细碎了,给人的感觉太粘滞,那么想象的空间不会大,也就影响到后一个味的体味。司空图论诗主要从味的两个层面论诗,除了具体可感的、容易体会到的味道之外,还有隐藏在这种“味”之后的更深层的味,主要突出后一个味,这完全不同于钟嵘的从文质两个层面论诗。司空图把诗的“味”提高到更深层次,有“意味性”地和主体发生联系。钟嵘虽然也提到了诗化的“味”,但主观灵性这种深层的开挖远未及司空图,他只是从咀嚼回味所感到的诗的味道的香醇来评判诗的质量。司空图的“味外味”吸收了先秦及魏晋的“言不尽意”、“意在言外”命题的哲学滋养,以及前代关于境、象理论的研究成果,使“味”这一审美概念得以更为深入的探讨。 
    受司空图“味外味”理论的影响,唐宋以后对诗味的追求开始向淡味、真味、余味发展。对淡味推崇的有宋代苏轼“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清代查为仁“诗似澹而弥永”。对淡的追求可以看作是将老子“味无味”思想发扬光大,反对矫情与虚情,人们往往希望在平淡中求得真味,因此真味的价值也得到众多名家的追捧。宋代欧阳修称赞梅饶臣的诗:“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愚精新,心意虽老大。有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又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严羽曰:“读《骚》之久,方识真味”;清代王仕祯在与诗友谈诗时也说到“若学陶、韦、柳等诗,则当于平淡中求真味。初看未见,愈久不忘”。李贽把诗味、诗美与“真”联系起来,在《李氏焚书杂说》他明确指出那些单纯讲究偶对、结构、法度的作品不可能产生诗味(美感),他还强调指出:“岂其似真非真,所以人人心者不深耶!”“真味”说可以说是对味论的又一重大发展。而余味更是在淡味、真味的基础上寻求一种对“味”的超越,因而得到更多人的青睐。早在晋代的陆机就在《文赋》中谈到:“缺大羹之遗味”的文章不是好文章。宋代余味说与此观点一脉相承,表达了人们对淡而有味的文学理想的向往。姜夔“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朱熹“叔通之诗,不为雕刻纂组之工,而其平易从容不费力处乃有余味”;清代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回批》说到:“文章必有余味未尽才可谓高妙”。淡味、真味、余味是“味”模糊的文本意义的进一步演绎,虽强调重点不尽相同,实质上都是更为深入的开拓了味的内涵。 
    除对味的自身内涵的延伸和扩大外,还出现了将味与其它概念范畴相联系。从宋代开始,“意”与“味”开始被连接为一个词来使用,《伊川先生语》云:“读之愈久,但觉意味深长”。张戒《岁寒堂诗话》云:“大抵句中若无意味,譬之山无云烟,春无草树,岂复可观?”可见宋人对“意味”一词的理解和使用与现代汉语已没有什么区别。到了清代,联系的概念范畴更为广泛,出现“趣味”、“神味”等与味相关的词组。沈德潜《说诗啐语》曰:“朱子云:‘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真得读诗趣味。”刘体仁《七颂唐词绎》云:“盖非不欲胜前人,而中实枵然,取给而已,于神味处全未梦见。”沈昌直更为直接说:“乃有一种若隐若现之旨趣,悠然以长,穆然以远,津津焉流连于齿颊间,足以耐人咀嚼,使之历久不得忘者,此则刘彦和所谓‘馀味曲包’者也。味与神相去,实希微之间,故或有以神味并称者。”可以得知,古人已经看到“味”与“意”、“趣”、“神”之间的相通之处和细微差别,概念的叠和更能扩展原有概念的内涵,彼此之间互释、互补,使“味”的更具有理论张力和弹性,不仅“味”中有“意”、“趣”和“神”,“意”、“趣”和“神”中也别有一番“味”。 
    四 
    “味”论将追求自然真美与言外至味的审美品质永久性地赋予古代文论,从而使得言说方式的诗意性和审美性成为中国古代文论数千年不变的标志性特征。“味”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内涵和特征,这是由特定时期的社会思潮和文论家的生活阅历所决定的。考察中国古典美学范畴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内涵和特征,对于我国古代文论的构建是不无意义的。“味”论既是中国古代早期文化诗性智慧的自然延伸与发展,又是儒道释文化诗性精神的必然显现与结晶。文学理论的思维方式、言说方式及理论形态,既可以是逻辑的、哲学的(如西方文论),也可以是净性的、审美的(如中国文论),无须以中就西、变后者为前者,无须以西方文论为价值取向来贬损甚至丢弃中国文化及文论的诗性传统。古代文论诗性特征的历史地位及理论价值,已经在中国古代文学及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得到确证,已经成为中国文论别无选择的文化“宿命”,并将对中国文学及文化的发展继续发挥作用。在“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这一语境中,我们应该认真总结并重新评价古代文论诗性传统的理论形态及当代价值,以期为新时期的中国文学理论建设提供可供借鉴的思想资源和运思方式考察。(李知)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