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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小吃 “烧饼”历史考


    烧饼别处也有,但只有做到香、酥、薄,用胡饼炉烤制,才是正宗的周村烧饼。它的祖上是胡饼,胡饼东行到此,遇到当地的焦饼,成就了一段良缘。而一个小小的饼上,竟能读出一座城的历史。
    真香哪!一股甜滋滋的香味儿。
    刚刚出炉呢,巴掌大的一点,圆圆的一个小盘儿,略略的焦黄,正面一层密密的芝麻,背面布满了酥孔,捧在手里,暖融融的。
    芝麻与面粉烤熟之后的香气直钻鼻子,是一种谷物的醇厚,让人塌实和心安。
    咔嚓嚓,声音十分酥脆,微微的带点颤音,进到嘴巴里,不是猛然断裂的脆响,而是顷刻间就化为齑粉,成了一团充斥口腔的香味,慢慢地温熨着肺腑。
    信手捧一叠,轻如树叶。它们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也类似秋风吹过白杨树梢,唰啦啦--很好听。
    这是这个地方好吃的芝麻香酥饼。
    街两侧皆是雕梁画栋的明清风格小楼,初夏季节,槐树洒下一片片清阴,两边有店铺在门口摆出所卖的文物古董,有茶叶店外设一硕大的长流水的大茶壶,几个清闲的店主凑一块儿摆个棋局。店家养的猫儿从一角钻出,步态悠闲,慵懒的打着哈欠。
    这街上,连植物都苍老,喝茶的这家茶叶店后面的小院子里,一株爬山虎已经160岁的高龄,长成了一株枝干皲裂的老树。
    芝麻香酥饼的年纪比它大多了,比这条街道都老。
    它出生在这里,当时还只是一个北方小镇。
    胡饼的老家在西域,汉魏时从西域进入中国,其中一支一路东行。
    饼的主料小麦粉,小麦虽是西来,但在北方很早就有种植,汉代以前主产区在东方。东方之国齐国的"齐"便与麦有关,《说文》:"齐,禾麦吐穗。上平也,象形。"
    古时的人们把谷物、面粉制成的食品统称作饼,与今天的饼大相径庭。蒲松龄在《煎饼赋》开篇就讲,"古面食皆以饼名,盖取面水合并之义。"
    有几样饼可视作胡饼的亲戚。
    蒸饼
    《饼饵闲谈》中说"入笼蒸者名蒸饼",古时把蒸熟的发面的面食称为蒸饼,及馒头。它又引出一位很出名的亲戚--武大郎炊饼。
    许多小烤饼都打着武大郎炊饼的招牌。有一种是非常精致的,直径约5、6厘米,厚度2厘米左右的圆圆的小烤饼,中间夹了椒盐。这饼很有韧劲,嚼起来挺香的。
    此做法已不是宋朝的炊饼,《辞源》:"宋仁宗赵祯时,因蒸与祯音近,时人避讳,呼蒸饼为炊饼。"那时的炊饼都是民间极为大众化的食物,是蒸熟的馒头。把它弄成小烤饼,武大怕是也莫名其妙,问那金莲,"娘子,炊饼怎的变了样?"
    汤饼
    汤饼是水煮的揪面片,面条的前身。它与三国时期的大帅哥何晏有段渊源,《世说新语》说,大帅哥长得肌肤如雪,魏明帝疑其傅粉,大夏天赐给他汤饼吃。吃得帅哥大汗淋漓,他又穿着大红色衣服,更衬得面色如玉。《聊斋》中《狐惩淫》一篇,说一人家有狐作祟,"且时以尘土置汤饼中。" 《丐仙》篇中也有"丐者索汤饼""即命仆赐以汤饼",它是鲁中地区平常人家常食之物。
    烧饼
    在古时是一种加肉馅炕熟的饼,是一种加馅做的饼。《齐民要术》讲到其作法:面一斗。羊肉二斤,葱白一合,豉汁及盐,熬令熟,炙之。面当令起。类似今天的烤馅饼。
    胡饼,则是由饼炉烤制的饼。有胡麻的是其中的一种,胡麻饼。胡麻,及芝麻。汉代有一个爱吃胡饼的皇帝汉灵帝,上行下效,京师中人人皆食胡饼。
    东汉的刘熙在《释名》中说,"胡饼之作大漫冱也,亦言以胡麻著上也。"人们烤制胡饼,上面撒一层胡麻。也与其他饼区别开来,撒芝麻烤成的就是胡麻饼。
    胡饼的盛世在唐代。唐是个盛行胡食的时代,长安城就有许多卖胡麻饼的胡饼铺。
    白居易就曾正儿八经地把胡麻饼作礼物寄给朋友:
    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寄予饥谗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
    那时的胡麻饼做法也与今相似,用面粉,加入盐或糖与油,和面发酵,粘上芝麻,入炉烤制。
    胡饼漫游到齐地,远在唐之前,《资冶通鉴》记载,汉桓帝延熹三年 ( 公元 160 年 ) 就有贩卖胡饼者流落北海,及北海郡,隶属齐国,相当于今天山东潍坊地区,与齐国故都所在地淄博比邻。
    但是它的子嗣芝麻香酥饼的出生,却是明朝晚期的事了。
    周村区位于城市西部,是在明中叶兴起的手工业商业城镇,成型于明末。工商业的发展吸引着四方人物,商贾显贵、贩夫走卒都麋集于此。
    市面繁华了,各种名食、小吃自然也应运而生。
    有一纯朴的小焦饼,是由小麦面粉,加入盐和芝麻,在鏊子上烙成的薄薄的焦黄酥脆的小面饼。它生于斯长于斯,是小镇土著。
    它品性质朴--简单的一点面粉,简单的制作手法;有着良好的口碑--大人小孩都喜欢。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它或许一直过着平淡平凡的生活,或许在似水流年中早早的消失了踪迹。
    而在那时,一种烘烤炉传入了周村,烤制出一种厚烧饼,也是带着芝麻,也是喷喷香,当地人把这种饼叫作"满(去掉氵,读man)胡饼"。
    这座繁华的城镇正年轻,对外来者总是充满热情,外来的文化与事物很容易就能在此找到自己的位置。满胡饼也是如此,它受到了欢迎。
    有做面点的师傅一天在做面点时,为不能创新而烦恼,当看到胡饼炉时,突然灵光闪现,他想到了焦饼。胡饼与焦饼,它们两个真是一对佳配哪。
    于是,他决定让它们俩结合,成就一段佳话。胡饼的大小模样儿加上焦饼的薄、酥、脆,弃了鏊子,采用胡饼炉,按照制作胡饼的方式,在炉内上贴烘烤。
    最终,芝麻香酥饼诞生了。
    最初的香酥芝麻饼,虽然已经成为广受欢迎的食品,但也有缺憾。它有一圈儿边,又硬又厚,入口第一下总是硬而不酥。人们叫它"木耳边烧饼。"当它还是这个名字的时候,它只是一民间食品。
    扬名立腕,人和物都一样,需要一个契机。
    光绪年间,有从事烧饼制作的郭氏一家来到周村,安家落户,开设了"聚合斋"烧饼店。"木耳边烧饼"在郭氏磋研下,抹去了木耳边,达到了今天我们所吃的香酥薄的程度,为跻身名点提供了决定性条件。同时,也为它换了漂亮的印花纸包装,里里外外都是光鲜亮丽。
    它的身价抬高了,成为当地待宾应酬的点心。周村商贸日益繁荣,它随之也成了商人们商谈生意时的茶点,商号相互之间往来,赠送它是很妥当的。
    机会来临,清廷点名调"聚合斋"的香酥烧饼为贡品。由此,芝麻香酥饼声名大振。
    真正让它声名远播的还是清末周村商埠的开辟、胶济铁路的开通,开辟为商埠后的周村进入了最辉煌的时期,刚刚开通的胶济铁路每天都运出大批的丝绸棉麻,运进大量的煤炭杂货。芝麻香酥饼也乘上了火车,孟氏"八大祥"每年专门成箱的订购,发往外埠。无论乘火车经过周村的还是来周村买卖做事的,走时也通常都一些回去。
    芝麻香酥饼的制作工艺越来越精湛,经营的商户也越来越多,最终,胡饼东行,历经了沧桑,它的子嗣得以成就名点的地位。
    今天的芝麻香酥饼已工业化制作,现在去周村,在大街仍能看到纯粹的手工制作。
    这条街与相邻两条街自明末至解放前,一直是周村的商业中心,有日进斗金之说,直接贯个大"字",足见对它的重视与引以为傲。近两年发展旅游,迁了居民,作了个古商城。大街上有一个制作芝麻香酥饼的手工作坊。
    寻着香味儿就到了街的南端,推开一扇班驳的黑漆木门,跨过高高的门槛,院落是大街典型的前店后院的结构,原住居民是一些商家,一解放,他们走了,搬来了新居民,做了大杂院。前两年这些居民也被迁走了。前面的店改做了门票房,后院的民居成了手工作坊。其他院落亦是如此。
    曾经充满活泼泼人间烟火气的古街古巷,被精心策划与安排的旅游景点代替,前进中的人的历史与真切的生活从这里革除了,炮制的标本代替了亲切的小民过活。老房子、老街道的功能只剩下为文化表演的道具,最珍贵的流淌在真实生活细节中的历史,却被换上另一套行头,贴上标签,供着过客面对精心的雕琢感叹唏嘘。
    尽管人如浮萍,青砖黑瓦也可以仿造,但在芝麻香酥饼悠长的香味里,人的痕迹,历史的真实,却消磨不去。世事沧桑,尽在一丝味道里,这或许是仅存的真实。
    作坊里有人在忙碌,既是表演,也兼了卖。
    想象中炉子前应该站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带着一脸对手工作品的郑重。这里的却几个女性,案板前是一中年女人,炉子前则是一年轻女孩。女孩很恬静,白衣白帽非常整洁。
    雕花的木格西窗下摆了一条长案几,一端有面粉与面团,一端摆了些烤好的饼,已经装进了纸袋里。房子中间就是一只炉子,正在进行烤制。
    几个人做剂子、烤饼、装袋子,都是不急不许,动作舒缓,配合又默契。作坊里很安静,有人来,她们也只是稍作扫视。仿佛她们所做的不仅是一种食物,而是手工艺术,须得静心凝神。
    "做这个,很麻烦吧?"
    "八、九道工序呢。"回答得细声细气。
    "先和面?"
    "之前还得炒芝麻什么的。"
    她们几个慢声细语的,很符合手工的沉静境界。这个说几句,那个再补充一下,芝麻香酥饼工艺就出来了。
    先是备料阶段啦,面粉是最基本的原料,首选面粉一定要有"劲",也就是可塑性强,这直接影响着香酥饼的质量。
    第二原料是芝麻,先把芝麻洗净,去了皮炒熟。芝麻连皮吃,不容易消化;去了皮的芝麻不仅香气浓郁,还有助于人体吸收其营养成分,而且去了皮才能酥。搁芝麻不能小气,芝麻的多少直接影响着它的香味。
    若做甜的就备糖,咸的就是备盐,五香的备五香粉。
    料准备好了,就开始和面了,专业术语为"混炼",初步提高面的可塑性。香酥饼当地说法是一种"水式活路",就是把干面料加水和成水面,水面用"引子"发面,以前用麦曲加黄米,后来都改用专用碳酸。这过程跟发馒头差不多,都是让水面膨化,结构疏松,面上多出一些小孔,质地也变柔软。水面发的好与坏,影响到饼的酥脆。
    这两个阶段我们都看不到,在表演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把发好的水面切成一定量的大的面坯,大面坯要经过秤量。再将每个面坯凭经验切成等量的剂子,熟手的师傅都有数,切出来的几乎无误差。
    剂子切好了就要对其进行"揉"的加工。把剂子搁在面板上,一个一个反复揉炼,揉到韧性、弹性都刚刚好,小小的面团看上去光洁滑润,这样它就更容易加工,成品后更酥脆。
    我们看到香酥饼薄得像一片树叶,这是在加工过程中对揉好的剂子延展而成的。有一个延展盘,通常都是自己做的,一个光滑的茶盘,固定在一个平顶圆锥形底座上,底座一般为泥瓦砌的,也有用花盆代替。所谓沾水器,就是一个碗或盆。师傅把剂子放在延盼上,右手为主,左手为辅,边延展边沾水润滑,反反复复,直至把剂子延成纸一般薄的圆片。
    这道程序是一个难度很大的技术活,通常都是技术最高的师傅来做,连同后面的着麻、贴饼、烘烤到最后成型出炉,都是由一人快速完成。
    延展好的饼片要立即进行着麻。有一个晃盘,长方形,左右前三面有4--5厘米高的围版,靠近人的这边围板较低,约2--3厘米,防止在晃动时,芝麻溅到外面来。芝麻放进了晃盘,前后晃动,芝麻在内排列均匀。双手轻轻夹起延展好的饼片,到晃盘中快速一沾,迅速送进炉内。动作要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生饼送进炉,是谓贴饼。经过着麻的生饼,左手轻挟,迅疾移于右手背上,右臂顺势伸入炉内,五指伸展,将生饼撑开,靠右手腕力将生饼贴于鏊子上。不过在景点上看到的,已经不用手贴,而是用一竹片。
    "我试一下好不好?"
    "不行,你做不了。"
    "只试一下。"
    "那你速度要快,这样--"
    "哎,怎么贴不住呀?"
    "呵呵,说你做不了了。"
    带了善意的嘲笑,人家赶紧把竹片接过去。
    三分案子七分火,烘烤,是最不容易掌握的一关,火急了就焦了,火慢了就皮了。
    炉内温度大约在200度左右,掌握温度,一是控制炉火,还有几块铁片,哪部位的火急,用铁片遮挡、吸收,降低温度。一个生饼入炉,四分钟就可烤好。一般每次贴四个生饼,每次出四个烧饼。贴饼时是从炉门近处开始逐一向炉内方向排列,由于炉门处较炉内温度低,故此虽然炉门处先贴,但它们几乎是在四分钟内同时烤好。
    香喷喷的味道越来越浓,飘到了街上。
    尽管是一段刻意的表演,但食物的香味是真实的。我接过一只圆圆的黄酥酥的小饼,深深地吸了一下饱满的食物之香,轻轻地把一口香酥咬进嘴里。
    而一张小小的薄脆的饼,竟然打通了我们与过往的联系,从一座城镇最初的兴起,后来的商埠,一直到了今天。(本文摘自 《齐地味之旅》 桑邑 山东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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