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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蛇妖到蛇仙——“美女蛇”故事解析(3)


    丁先生在《高僧与蛇女》一文中对美女蛇故事的文化内涵作了解析。他认为蛇女的原型可上溯到令人又敬又怕的大地女神:“由于初民们对性爱既渴望又害怕,这种矛盾心理就造成了这个女神的双重性格。这是我们这个故事——以及其他相类似的故事——的根源,也是它在欧洲和中国的复杂奇妙的发展的主因。”[12]他的这一观点得到不少学者的认同。陈建宪在《女人与蛇)东西方蛇女故事研究》一文中对丁先生的观点作了补充。作者写道:“在蛇女这个既荒诞又真实、既丑陋又美丽、既凶恶又善良、既神奇又平凡的亦人亦蛇形象中,埋藏着对情欲又爱又怕的集体无意识。半人半兽的蛇女,象征着人类的自然欲求与社会欲求之间的矛盾。”[14]这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是,上述见解都隐含着这样一个命题:女人是情欲的化身。男欢女爱本是男女双方自情自愿的事情,如果将情欲全都推诿到女人身上,是否不公平或者说掩盖了不公平的事实呢?因而与其说美女蛇故事反映了人们对情欲又爱又怕的心理,倒勿宁说它体现了男权社会下的女性观念。如果我们换一个思索的角度,将美女蛇的命运作为审视的出发点和中心,或许能够对此种故事有新的阐释。
    蛇女的原型可上溯到人首蛇身的女娲。女娲抟土造人,补天安民,还掌管人间的婚姻制度,是中国最伟大的母神。作为女娲的后裔,蛇女在后世竟演化为令人唾弃的蛇妖,这正反映了男权制下的女性观念。美国女权主义学者凯特·米莉特在分析了《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神话后指出,夏娃因为偷吃禁果发现了性,而被认作人类原罪的元凶。从此,“将女人、性和罪孽联系在一起,成了西方男权制思想的格局。”[15]在中国,“红颜祸水”的观念也同样成为了男性评判女性时的思维定势。历史上的君子对此作了总结:“自古女祸,大者亡天下,其次亡家,其次亡身,身苟免矣,犹及其子孙,虽迟速不同,未有无祸者也。”[16]这一总结被后人奉为“万世龟鉴”。同时,男权社会为了将男性树立为人的规范,不惜把女人贬为“异己”或敌对的一方。蛇精作为异类并伴随自古以来“淫莫如蛇”[17]的观念恰好契合了说教者的企图,他们所操纵的蛇女形象失去了女娲时代的荣耀,而堕落为淫荡、祸祟的同义词。《博异志》中的李黄与李都因迷恋女色而惹祸上身,这类危言耸听的故事旨在告诫男子不可为色所惑。在他们看来,美丽的女子乃女人中最危险的一类以至于无异鬼魅,是需要加倍防范的了。说到底,“蛇妖妻”是男人们虚设的妖孽,是女性形象被男性权力话语妖魔化后的产物。
    如果说蛇妖妻型故事体现了男权社会中敌视女性的观念,那么默默承受不公待遇的蛇贤妻形象则是历史现实中女性命运的写照。在蛇贤妻故事中,“蛇”所标识的不是淫荡凶残的兽性,而是低贱的身份特征。当这一身份特征被发现后,不少蛇妻遭到丈夫的背叛、驱逐乃至迫害,无立锥之地。刘守华在评价《夷坚志》收录的蛇贤妻故事时写道:“女主人公虽是由白蛇精幻化而成的女子,却美丽贤淑,同自己钟爱的丈夫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丝毫没有祸害他人的罪恶行径与企图。她们或因自己不慎,丑陋形体被人窥视,或由于得道者的无端加害,最后只得离开人世。人们对其悲惨的命运不能不寄予深切的同情和惋惜。”[18]蛇贤妻由于没有独立的人格,丈夫的疑虑、动摇乃至背叛往往成了她们悲剧命运的导火线,这与封建时代女子的处境是一致的:女人作为男子的附属品,没有社会地位可言,随时可能遭到遗弃;男权社会的统治者们甚至还赋予男人休妻的特权。[19]《大戴礼·本命》中明确将妇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和窃盗规定为男人休妻的正当理由。从此,男子休妻可贯以莫须有的罪名,成为名正言顺的轻易之举。蛇妻被逐与女子被弃妻子被休有共同实质,即女人被男人抛弃,并被是非颠倒地加以施害者的罪名。
    当然,在美女蛇故事的现存文本和口头异文中,保留最多的还是以白娘子为代表、大胆反抗恶势力的仙妻形象。丁乃通先生在他的论文中写道;“保守封建的中国古代社会,大多数妇女并不像我们故事中的美女蛇,而是温柔顺从,没有自己选择配偶的权利。所以,对于西方读者这是一个反映哲理的故事,而对中国读者却是一个反映社会问题的故事。”[12]明清以来,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中国的社会经济发生了深刻变化,民主思想开始萌芽,个人价值逐渐得到世俗社会的关注与肯定。“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的婚恋观受到怀疑与批判,对“情”的追求与封建礼教之间的猛烈冲突成为明代中后期的社会特征。白娘子身为异类,象征着社会中门弟较低、受人歧视的女性。但被赋予神奇本领的她不是通过梦境(如杜丽娘)或其他虚幻方式曲折地实现幸福理想,而是选择了直接斗争的形式。冯梦龙笔下的白娘子将唆使许仙收伏她的茅山道士吊打奚落一番;到了方成培那里,白娘子怒斥远比自己强大的法海:“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离散。你既不仁,罢罢,我和你誓不两立矣”,[9]并为捍卫尊严与自由向法海挑战。斗争虽然失败,白娘子却在崇高的抗争中论证了自身存在的合理性。有学者认为白娘子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表现出主动性、坚贞性和斗争性,是“一个闪烁着近代民主思想光华的妇女形象”,[20]这种评价是恰如其分的。在当代采录的《蛇为媳》、《蛇女》等篇目中,斗争的对象多是家长。有着奇异本领的蛇女帮助心上人完成父母设下的种种难题,甚至与父母决裂。她们勇于打破门庭观念,追求婚姻自由,并大多获得大团圆的结局,带上了新时代的印记。总之,蛇女的抗争体现了历史进程中女性解放日渐高涨的呼声,也正因如此,蛇仙妻故事在近现代得以发扬光大,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