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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樟法】不曾相识早相知——悼念皮介行儒友

余东海

    作者简介:余东海,本名余樟法,男,属龙,西历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现居广西。自号东海老人,曾用笔名萧瑶,网名“东海一枭”等,出版有学术著作:《儒家文化实践史(先秦部分)》(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大良知学》(贵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儒家大智慧》(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版),《论语点睛》(中国友谊出版社2016年版),《春秋精神》(中国友谊出版社2016年版),《四书要义》(中国友谊出版社2016年版),《大人启蒙读本》(中国友谊出版社2016年版)。
    
 
    前言
    日前儒友电话告知:介行君因高血压促发心脏病,2011年7月8日晨走了。走得这么突然,令我潸然,为中国失去了一位信仰坚定、学养深厚的真儒而哀伤,为自己失去了一位同道益友、直谅诤友而惋惜。
    与皮介行至今不曾识面,但相交相知已近十年。我们之间有很多思想共鸣和共同点,也因某些观点的分歧有过争论,介行为人真诚耿直,曾对我有过直率及颇为激烈的批评,但更多的是支持、鼓励和关爱,我也一直视之为诤友。十年交谊不寻常,燃起心香一瓣追忆一二,以作纪念和祭悼吧。
    一
    与介行最初联系应该是在2002年左右。有他的《試看東海一梟與云塵子之爭》中的一段话为证:“我與東海君未見過面,但網上認識則甚早,約於四年前我初上大陸網.即於〔大地〕網上看到他開闢的〔梟鳴天下〕之專欄。”他这篇文章写于2006年8月,四年前,即2002年8月前。
    2003、4、26我发起《关于立即废除收容遣送制度的呼吁》皮介行是首批联署者,后来在我发出的《关于用真名说真话的倡议书》(2003、7)和《关于建立党政官员个人资产公布制度的公开信》(2005、3),他都署名支持。
    《关于用真名说真话的倡议书》得到不少喝彩也受到一些批评。有位隐于先生发了篇《多谈问题,少唱高调——由“真名”倡议说起》,反对用真名说真话,说了不少理由。介行作《法律及道德是自由民主的凭借──就教于隐于先生》予以反驳;又作《我对三真运动的感想》、《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支持“用真名说真话”的倡议》二文力挺。
    在儒家文化和民主政治方面,我们有共同的立场和追求。2006年,我与某儒友對儒學與民主自由問題進行辯論,介行阅读了双方文章后作《關於民主的若干隨想》,理直气壮地与我站在一起。他指出:
    “民主自由固為西方之特色,但中國古思維〔尚書〕中也並非沒有類似的觀點,做為天地之靈五行之秀的人類,能拋棄自由意志嗎?能拋棄對真善美的追求嗎?沒有自由的人如何生活如何創造又如何有資格談仁義忠信?而‘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天下非那家那人那黨那派之私物,怎麼不讓人民做主、怎麼不尊重民心?怎麼能想方設法否定人民意志在國家法政上的地位?難道中國人天生是賤種,天生沒有自我抉擇的權力,一定得帝王黨國代為決定乎?”
    我曾拟筹建“(广西)中华文化研究院”,他表示愿意任顾问或发起人,只是提醒我“方案可能太庞大,我想还是集中一些,步步为营,从小做起为好。”由于“不可抗拒的因素”,此事半途而废。
    二
    介行对我的不少文章在表示赞赏的同时往往有所异议、批评或警示。2003年8月我发表《中华的优秀文化是民主的贤内助》,他说:
    “佩服东海先生一针见血的论述,对儒家思想也有相当的掌握,可喜也!只是美奴是美帝前锋,所谓欢迎美帝来中国,再殖民三百年,美奴就可以堂而皇之担任,白人殖民者的帮手,拿着皮鞭抽打‘劣等民族’。他们为了争取此职位已经,赤膊上阵,卖力演出,恨不得中国快垮,白人殖民者快来,哪会听你谈儒家思想?你这番口舌岂不是对牛弹琴!”()
    在《黑铁时代,儒者何为?----与儒家同仁共勉》后他提醒:
    “東海的善根浩大啊.只是人能吃的飯是有天命的.人能管的事也是有天命的.人應知天命.知道自己的能耐.知道整體心性.利害與體制環境。許多事要做也要見機.不能亂做亂來.所以知止而後有定.止乎不可不止。東海自許有大智慧.何以於知止一道.不相契如此?”
    大约2006年,某儒坛屏蔽东海文章,介行为我打抱不平说:“近來東海君之大作.溫文有禮.有為有守.值得肯定!孔子有謂:嘉善而矜不能。與其進也.不與其退。儒學朋友對東海君應有所肯定嘉勉才是吧,再動輒屏蔽其文.似示天下以不廣也!何妨網開一面留一些活口?”
    东海以前好斗好骂,表现骄狂暴烈。介行曾多次劝戒过我,可谓苦口婆心。2003-9-19他说:
    “我倒真希望东海兄能有所沉潜,走向更敦厚,更光辉,而震撼人心。骂人是不稀奇的人人会,狂放也不难,只要敢!真正难的是:既能千山明月,又能微风流水…….有大智大爱又有大勇。东海先生其有意乎?”
    2006.9他在东海《为xx疗愚》文后发言:
    “儒者要做君子.要做大人.自有儒者的高傲氣象.不可茍且。對於不夠格的人.根本不屑一顧.即使要批評其觀點.也可以光論道理而不提人名.東海以大人自許.又為什麼要給x某人以同於大人的待遇?一論再論的宣揚x某.以x某的無知與不堪.反證自己之失格與糾纏.如此說來.東海君豈不也類同於x某之愚?”
    他又说:“當然狂之一字對東海之成德成學為益多矣!若不敢狂而破俗見.破黨見.破一切意的牢結.何有今日東海之成就乎?然而.狂只是一時舟車.非萬世之心體道體.一旦破俗就真.即應克己復禮.捨狂就真.隨道而高低之.豈可捨道而更復沉溺於狂態乎?東海之大氣壯氣可用.但應持續精鍊.收發自如.進退有度.所謂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盼以大德自許.勿以壯大為無敵.剛強為可用也。謙為進德之要.成德之階.不可以小成自滿自傲.一種自滿.可破多樣功德.長久自傲.則機心日壯.而神靈日遠矣!東海為人傑.盼為國珍重.勿為小人所乘.勿為剛強所折.更勿為小得而忘大道之悠深宏偉.是所至盼!”
    又说:“東海固然筆走龍蛇.大筆如椽.但修德修慧.仍在半途.勸老兄.自開天眼.多一些反躬.多一些謙敬.天人相助.或可為五百年之賢者.聖者.這才足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不此之圖.唯以狂態自高焉!自傲焉!伈伈然小丈夫.又何足以稱大儒乎?又何能傲視千秋乎?些許不中聽之言.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說.供參考吧。”
    都是金玉良言。恨只恨自己当时狂妄无礼又缺乏自知之明,总是找些理由为自己“狡辩”一番,或很不客气地顶回去,有时干脆不予理睬。忆及当年,悔愧无已。介行兄英灵不远,原谅兄弟则个。
    当然,介行有些批评意见并不完全到位。例如他前不久的《從陳光標的行善談愛有差等-----回應東海君》、《與東海君談道德的施用》就不能服我。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故没有公开回应,认为不妨求同存异,就是有点儿误解也没关系,尽可等以后有机会见了面再交流澄清。
    三
    2007-9-4介行劝我改掉东海一枭这个网名说:“東海君行文開始流光溢彩.磅礡天地山川.早已非當年之淺薄憤青了.孔子教示我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東海君之實體才情既已翻天覆地.另一種境界氣度.何不一鼓作氣.揮別憤青.修成大德君子?斗膽建議改個網名.叫‘東海一君’如何?”
    又说:“老兄應該知道易經天人合一.氣機相貫的道理.這一梟.尤其這"梟"字.決非什麼好字眼.字的氣機有其歷史文化的積累與創造.這創造就滲透在億萬人的心靈中.滲透在字詞引發人的聯想裡.引發人潛意識裡的好惡與贊成與否.老實說對你這網名懷有惡感.是我第一次見你這網名的反應.至今該近五年了吧.近來見老兄已非當年樣.故不免愛屋及烏.遂有此一說。”
    我当时的回答是:是否大德,不在名字如何。并写了一首小诗自我辩护:
    呼牛呼马呼鸡呼犬
    丝毫无损于狮虎威严
    名江名湖名溪名井
    一点不影响东海澎湃
    叫霸叫盗叫枭叫贼
    君子终究是大德君子
    称君称王称佛称神
    憤青依然是淺薄憤青
    ----《答皮介行君》
    不过我还是很快启用了新名:东海老人,后来又废除东海一枭之名,自称东海儒者余樟法,都与介行的教导有关。
    2006年5月介行到珠海平和书院小住,6月来信邀我前往相会。信写得有文采很动人,录此共赏:
    “東海君:老兄文字浩蕩揮洒.手打南山虎.腳踢北海龍,頗得李敖之神韻.但儒學修為似更過之!可敬可賀也!我在平和已近月,山很翠,人甚純,此亦人間福地也!老兄有閒時,不妨過而遊之,有茶無酒,可學禪師之清談,各以機鋒相照,或者頓悟自性,或者片語生輝,抑或是入青山而吟嘯,必有群鳥相隨,與梟鳥共舞之,忘機忘俗,信可樂也!得便迅即命駕,時過恕不再候!梟君以為如何?皮介行敬啟06-6”
    遗憾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扯住了脚步,丧失了与介行见面畅叙的机会。
    2007年9月介行来函表示:他想找一塊小農地回歸山林,覺得廣西風景不錯,氣候適宜,或許可以安居。让我看看有没有適當的地方。我当时与太太有约,不拟长居广西,要另觅养老之地,并以浙江为上选。故建议他在杭州周边县市觅地隐居,并说,如果到浙江考察,提前告知,我届时抽出时间,可陪同数日。但他后来没有通知我。
    后来获悉他定居武康的消息,记下了他的电话以便探访。但两次到杭州,都因故没有前往。总觉得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没想到他这么匆匆忙忙撇下这个世界就走了。
    四
    不了解介行的个人状况,从他公开发表的文章中无意透露的某些信息,我感觉他生活颇不如意,心境颇为苍凉。他有高血压和心脏病,是否与生活的压力重负有关、与他的心境心态有关呢。物质贫困好说,最难消受的是无所不在的精神歧视,伤心、痛心甚至灰心都是难免的。
    介行有病,这个社会和时代更有病,病在文化的荒芜、道德的贫困、价值观的颠倒,病在政治、社会的非正常和逆淘汰----病在民族的血脉、国家的心脏啊。前三十年,政治挂帅,越穷越光荣,反常;后三十年,经济挂帅,笑贫不笑娼,同样反常。这个时代儒者的社会地位比秦朝、元朝更低。
    (秦朝在秦始皇统一之前,儒家仍有一定势力和地位,只是不如法家而已。秦始皇全面打压儒家,焚书坑儒,其实所坑之儒人数有限----大多数是术士,范围也小。各地儒生仍受到民间相当的尊重。在元朝,所谓的“十儒九丐”不过是文人自嘲而已。元朝儒生的政治地位及物质待遇确实低于明朝,汉族儒生又更低些。但也有度。兹不详论。)
    孔子叹息: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现在颠倒过来了,小人与女子感叹正人君子大丈夫没出息了。儒者被嘲笑、被排斥、被视为不正常,甚至成为“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也不奇怪。这是先知先觉先行者的宿命。
    于儒者而言,劳生息死,存顺殁宁,死亡是最后的大安宁大休息。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在这样一个不适合儒者、不适合大君子大丈夫“居住”的社会,介行,你安息了也罢,而今而后,你的身体精神可以永远免于毁伤免于操劳了。
    天下滔滔,极少数一小撮的砥柱,又减去其一,剩下的儒者身上担子更重了。我们有责任有义务以加倍努力,把介行没能完成的工作继续下去,争取早日把被颠倒的一切重新颠倒过来,以告慰介行在天之灵。皮子啊,神交十年,缘铿一面,乘化而归,精神永垂。遥望东方,临风洒泪,呜呼哀哉,伏维尚飨。谨祭以一联:
    我越来越老,还在坚持着,想起东方有你,感到欣慰,感到力量;
    你渐行渐远,怎么就走了?留下古老的我,更加孤独,更加艰难。
    2011-7-9东海儒者余樟法
    首发儒学联合论坛学术厅:http://www.yuandao.com/index.asp?boardid=2
    附:皮介行先生,字光文,民国四十四年(西历一九五五年)生于台北,原籍浙江临安。曾任台湾《大学杂志》主编、《前进周刊》编辑、《南洋周报》主编、《民主报》编辑、《民众日报》记者、《在野杂志》总编辑。在担任环球通讯社副总编期间曾采访中共十三大,为台湾首次公开接触中共中央的记者。后又任《半人马评论》主编、《大爱中华评论》主编。先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大陆经商工作,历任三极高工教务主任、台商广东龙眼焊材厂副总经理等职。先生以复兴中华文化为己任,为推广儒家文化竭尽心力。自费编印《大爱中华》报,曾任武汉云深书院院长、一元一国学网总编、南京夫子庙孔府学校校长等工作,同时在传统文化网站发表大量优秀文章。因高血压促发心脏病,不幸于西历二〇一一年七月八日晨在浙江桐乡逝世。终年五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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