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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门后学为“孔子厄于陈蔡”辩护


    《庄子》中的孔子“厄于陈蔡”形象尽管看来正面。但对儒者来说,有些伤害可能一点也不亚于对孔子的公开指斥。幸好,能想象编故事的,不只是道家,儒者也识以“厄于陈蔡”为题做文章。恰好儒门后学想象了这样的三个例子。
    《孔子家语》第一例:
    孔子遭厄于陈、蔡之间,绝粮七日,弟子绥病,孔子弦歌。子路入见曰:“夫子之歌,礼乎?”孔子弗应。曲终而曰:“由来!吾言汝。君子好乐,为无骄也;小人好乐,为无慑也。其谁之子不我知而从我者乎?”子路悦,援戚而舞,三终而出。明日,免于厄,子贡执辔,曰:“二三子从夫子而遭此难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恶何也,夫陈、蔡之间,丘之幸也。二三子从丘者,皆幸也。吾闻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愤厉志之始于是乎在。”
    《孔子家语》的故事,主角也是孔子与子路。与《庄子·让王》相比,对话的主题也相类。同样在“绝粮七日”的情况下,子路对“孔子弦歌”是否合于礼的质疑。《让王》中“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家语》中代之对乐的理解:“君子好乐,为无骄也;小人好乐,为无慑也。”前者关注的是,君子“穷亦乐,通亦乐”;后者则区分君子之乐,与小人之乐不一样。合起来,面对困顿不仅可以乐,而且需要乐。略微触及了礼乐运用的问题,但没有过多的引伸。对话的结果,都是子路在孔子的鼓励下,挥器而舞。所以说,在穷通不改其志,体验生命的情调上,儒道有相通之处。孔子说:“吾闻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愤厉志之始于是乎在。”实质上,就是把艰难险阻,当成生命中磨炼道德意志的必要环节。故事的讲述者,把孔子政治挫折,巧妙地转化为孔门励志的素材。所以它在《孔子家语》中归入“困誓”的范畴。《家语》与《庄子·秋水》两个故事相类,但前者简约,很可能两者素材来源一致,而《秋水》有所发挥。
    但是,面对困境的态度是一回事,而什么样的信念才值得在困境中坚持,又是另一回事。《山木》中那个孔子受教而“逃于大泽”的设计,就是要告诉你,原有的理想是不值得以这种代价付出的。大概也是有见于其危害,儒家也安排对应的情节。
    《荀子·宥坐》第二例:
    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为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为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邪﹖吴子胥不磔姑苏东门外乎!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孔子曰:“由!居!吾语女。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越王句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故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
    虽然也是在同样的背景下,由子路向夫子提问,但问题比以往深了一层。既非埋怨导致困境的决策,也非对孔子以忧为乐的不解,而是对精神信念的怀疑。即以夫子之“累德、积义、怀美”尚无好报,那坚持道德理想还有什么意义呢?由此而导出孔子关于材、人、时、命的区分:“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孔子告诉弟子,一个人是否成就外在的事业,并不是品德、学识、努力就能见效的。具备这些条件之外,要成功还需要“时”,即机会。而事实上,“不遇世者众”,只能“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他重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这显然是对儒家“为仁由己”的精神境界的描写。它同《庄子·山木》中孔子教颜回的那种超然物外,无执着、无用心的自然主义态度,形成明显的对比。这才是儒家的欣赏的人生态度。故事首先见诸《荀子·宥坐》,此外,还为《韩诗外传》卷七、《说苑·杂言》等文献所缉录,可见它为儒林所重视。
    《史记·孔子世家》第三例: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史家司马迁的记载,应该来自其所接受的其它文献。事情同样发生在“厄于陈蔡”的背景下。不过,这一次,前面提及的弟子子路、子贡与颜回,依次登埸,接受孔子同样的提问:“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王肃对“匪兕匪虎,率彼旷野”的注解是:“率,循也。言非兕虎而循旷野。”孔子引此诗句,是自况其狼狈处境。他让三弟对此表达真实的想法。与从战国到秦汉间许多编写孔子与由赐回三弟相处的故事一样,孔门三杰,角色类型固定,与孔子谈话的顺序也固定,总是由赐回排队,而且往往水平从低到高递进,如《荀子·子道》中孔子分别问三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那则对话一样。也许,这是受《论语》中《公冶长》与《先进》篇,孔子让弟子言志,子路总是先说的影响。这次谈话不是师弟一起,而是象面试一样排着队来。子路直率,认为是孔门践道不够,不被大众理解,致有此境。子贡机灵,奉承孔子:您太伟大,天下容不下您。但在孔子看来,一个是信心不足,一个是志向不大,都不认可。只有颜回机灵,接过子贡的话头,强调“不容然后见君子”,说得夫子心花怒放。读这则对话,感觉不是孔子在面对危难时寻求理解与解脱,而是针对弟子不同特点,因材施教,上德育课。不过,它编得太工整。同时,三人分别入见孔子,而颜回竟然能接过子贡的话头,容易令人对孔子产生泄露他人答案给颜回的怀疑。换言之,“厄于陈蔡”的故事,已经编成教科书的一章了。
    不满足于《论语》的简单说法,儒门也对“厄于陈蔡”兴趣不减,这固然可能与道家斗法直接相关,但也同素材思想蕴含丰富相联系。我们说,“厄于陈蔡”无功可立。同样,与孔子的许多名句,如“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比,宽慰子路的两句话,也难说是立言。但是,有个关键词“君子”,是故事的灵魂。已经引述的六个故事中,除《庄子·山木》中孔子作隐士的讲法外,其它五个故事,都重复“君子”这个字眼。在孔子时代,君子不是社会身份,即不是由位决定的;“君子不器”,这意味着它也不是某种具体能力的标志。君子是拥有美德的人格,而这种人格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修养出来的。同样地位、同样能力的人,取向不同而可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只是两种人格在“穷”的条件下的不同表现而已。儒家对这些故事的构思,就是塑造孔子师徒的道德形象。不但孔子有做君子的自觉,孔门弟子也在乃师的教育下,提升各自的人格追求。故事的主题,不是立功、立言,而是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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