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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也难美满的感情 一个女鬼却做到了(图)


    原标题:人之圣者与鬼之仙者的美满结合——说《聊斋·聂小倩》
    
    聂小倩是一个女鬼。但别以为这是一篇令人恐怖的惊悚小说,恰恰相反,蒲松龄讲的其实是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只不过这爱情发生在人鬼之间。男主人公宁采臣是一个人,但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是人中之圣者也;女主人公聂小倩是一个鬼,但并不是人们心目中那种面目狰狞的鬼,而是一个美丽善良的鬼,是鬼中之仙者也。这篇小说就是关于这个人之圣者与鬼之仙者之间产生的爱情故事。小说的情节曲折生动,亦时有惊险诡异之处。而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人鬼之间由对立而融洽,由陌生而了解,由疏远而亲近,逐渐产生了真挚的感情。最后竟克服了阴阳之间的阻隔,由朋友之情、兄妹之情发展为夫妻之情,在条件成熟时最终结成连理,组建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蒲松龄虽然津津乐道于谈狐说鬼,但他写的故事却充满现实生活的气息,体现了他对现实人生的看法和人世间的伦理道德观念,体现了他对人性的重视和关怀。在他看来,贪财好色的人是品德不好的,应该受到惩罚;而不贪财不好色的人是品德端正的,应该得到好报,得到幸福。
    这篇小说的突出特点,在于人物写得好,不只性格有特色,且不流于空泛和表面,而是深入地开掘,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写出了人物的内在美。而对人物的刻画,是通过精巧的构思和情节生动、曲折的展现来完成的。
    小说的写法是由人而及鬼,渐次展开情节。男女主人公、人与鬼两个形象,是在他们具体关系的发展中逐渐地显现出各自的性格特色的。小说一开始这样介绍男主人公:“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平生无二色。’”简单的几句话,简要地概括了这个人物最重要的三方面的性格特征:一是慷慨爽快;二是为人端方正派,最重道德操守;三是在女色方面很严谨,除妻子之外不恋情色。后面的情节,就着眼于这三个方面,具体地展开描写,深入开掘。
    宁采臣与聂小倩相遇、相识的环境,作者就在艺术上进行了精心的营造。故事发生在金华,这与开头交代他是浙人有关。他去到一个庙里,所见是这样的景象:“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这段描写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这是一个建筑宏伟的古庙,但看起来荒芜已久,人迹罕到,这就暗示了这里可能是鬼魅精怪的出没之所。其二,其中有一小舍似有人来新住,由此后面就顺理成章地引出一个人物燕生。这只是一个次要人物,或者可称为结构性的人物,本身没有多大的思想意义,但在后面的情节发展中起到一种过渡、穿插和映衬的作用。虽然如此,这个人物却是必不可少的。其三,庙虽荒芜,却风景优美,清幽安静,很投合宁采臣的心境和趣味。这其间,也就含蓄地透露出人物内在的一种近于儒雅的精神气质。这段描写,文字极为简练优美,既设置了人物活动的特定环境,又初步透露出相关人物的身份和性格。
    宁采臣决定留居于此。于是与居住在这里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燕生相遇(呼应前面“南一小舍,扃键如新”二句)。由燕生口中得知这是一座没有僧人住持的荒庙,只要“能甘荒落”(“荒落”二字,与前文“蓬蒿没人”相映照,再一次烘托出一种可能有鬼魅出没的气氛),可以随意居住。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小说有八个字写景:“明月高洁,清光似水。”这种诗画般的境界,又从另一面暗示我们,宁采臣和燕生一定是能与此种境界相匹配的人物。
    下面就写到宁采臣与鬼女的相遇了。但所写没有一丝鬼气,宁之所闻、所见,全是现实生活情景:先是听见“舍北喁喁,如有家口”;既而伏于壁下“微窥之”,则见短墙外有一小院落,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老媪在月下说话,其衣着、身态、妆饰以及说话的内容与口吻,都与常人无异。她们议论的不是别人,正是小说的女主人公聂小倩。从艺术表现的角度看,这是一种间接的介绍,一种铺垫。接着便从宁采臣的眼中写聂小倩的出场:“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仿佛”二字写得准确、真切,确是朦胧月光下所见情景。但是接着就以老媪对小倩的玩笑话,为宁采臣落实了他在月色中未能见得十分清晰的这个小女子,确实长得非常漂亮:“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这种对小倩容貌的赞美,在艺术表现上也仍然只是一种铺垫,目的是为了下文要着意表现的宁采臣对美色的态度。因为下面的对话听不清楚,“宁意其为邻人眷口,寝不复听”。他不为当前所见的美色所动,以平常景象视之,听不清了很自然地就要回去睡觉,没有留恋,甚至连好奇心都没有。这显然是个不贪女色的正人君子。这是蒲松龄最擅长的手法,看似平淡的描写,却在不经意间就表现了人物的思想性格。一直到这里,读者所见的都还只是现实生活中的日常情景,一点也没有感到鬼魅将要出现的气氛。
    接下去写人和鬼的正面相遇,意想不到地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让宁采臣本人和读者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所不恋、不想的那个女子,却就在这天夜里不盼而自来了。“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在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一步步显示出宁采臣的高尚品德:“(宁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燕好”是指男女狎昵之意。对这样自己送上门来的情色,宁采臣的态度是坚决地严词拒绝:“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恥道丧。’”女子对这一套警示置若罔闻,又以“夜无知者”来解除宁生的顾虑。而回应却是“宁又咄之”。这时,女子“逡巡若复有词”。这六个字写女子的心理和情态,逼真传神:想走又不愿走,似有话却又不能说或不敢说。而这时,“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南舍生就是燕生,在这里派上用场了。于是“女惧,乃退”。宁生的话似脱口而出(他对燕生并不了解,这时还只是他唯一能呼叫的邻居),但作者却由此暗示我们,女子是知道这里住有燕生这个人的,并对他有所了解,且心怀畏惧。这又在不经意间为下文的情节伏了一笔。这是人鬼(其实这时我们还并不知道聂小倩就是鬼)之间冲突的第一个回合,以女子的“惧”和“退”而告结束。
    但同样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女子并未就此罢休,色诱失败之后,又继之以财诱:“至户外复返,以黄金一铤置褥上。”对此,宁采臣的态度依旧十分坚定:“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这次,人物关系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女子的感叹和评价有千斤之重。所谓“铁石”,就是指他一身正气,不为财色所动。这是由女子的反应来表现宁采臣的高尚品德,这里有她的切身体验作基础,自然令人信服。但是换一个角度看,女子的这一认识本身也同时反映了她本人的思想品格。她能在宁生的“铁石”心肠面前受到感动,并产生自愧之心,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吃人的厉鬼,而是无异于一个具有社会正常心理和道德观念的现实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聂小倩是亦鬼亦人:其形鬼也,而其心则人也。后面一系列情节写她善良美好的性格,都是建立在这样基础之上的。
    当然,她虽然具有正常人的善良的心理和思想,但同时却又有不少诡异之处,让我们对她产生种种疑问:她是怎么知道宁采臣住在这里的?她是一个良家妇女吗?为什么有那样放浪而不知羞耻的表现?等等。要是你事先知道这是一篇鬼故事,不用说,这些你当然都会看作是鬼魅的特征。但令人思索并被深深吸引的还不止此,这时小说突然插入了一段兰溪生及其仆人住在庙中夜间离奇暴死的情节,诡异神秘,扑朔迷离。这在表面上好像与女子无涉,读到下文就知道,实际她正是卷入到这复杂的纠葛之中,与情节的发展密切相关的。《聊斋》故事,与一般观前必知后、一览无馀的平庸小说不同,总是让你读来疑窦丛生,不知底里,因而不能不一边看一边猜想、思索,这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艺术吸引力。
    宁采臣从燕生那里得知庙中确有害人的妖魅,但方正者不畏邪祟,“宁素抗直,颇不在意”。这又从另一个侧面点染出他的刚正之气。但是,“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妾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妾不敢欺。’”“圣贤”之誉,是鬼女给他的,且是从自己的亲身体验中得来,是发诸内心的真诚严肃的评价。因此,这次来与上一次完全不同,不再是为害他而来,而是为回报他的有德而来。她有三件事诚实地告知宁采臣,因此而带来小说的情节,主要是人鬼关系的重大变化。第一,告诉宁生自己是一个“十八夭殂”的年轻女鬼;第二,告诉宁生自己是“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颜向人,实非所乐”。就是说,她出来害人是被迫的,实非心之所愿。第三,告知明晚有夜叉来,宁生会有生命危险,同时又授以“与燕生同室可免”之计。宁生问她两个问题,都十分重要:其一是,为什么妖魅不惑燕生?回答是:“彼奇人也,不敢近。”这留给我们一个悬念:燕生之奇,奇在何处?他对人鬼关系的发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其二是,她被胁迫去迷人,用的是什么方法?回答是:狎昵摄血以供妖饮,投金(非真金,实为罗刹鬼骨)留之以取人心肝。然后说:“二者,凡以投时好耳。”这两句具有强烈的警世意义。所谓“时好”,就是指世人普遍迷恋因而很难闯过的“财”、“色”二关。“财”、“色”成为时好,不唯蒲松龄生活之清代如此,今世亦然。当今落马之贪官,哪一个不是栽倒在财、色上面?对比起来,宁采臣在财色面前之心如铁石,实在是品德灿然,难能可贵。
    人鬼之间因此由相识而相知,成了互相信任、互相帮助的朋友。一方面是宁采臣在接受忠告后真诚地感谢聂小倩;另一方面是聂小倩恳请宁帮助她迁坟回到家乡。她对宁说:“妾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妾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宁毫不犹豫,“毅然诺之”。这段情节,生动地表现了小倩的善良和宁采臣乐于助人的侠义之气。这样的相互信任和帮助,是现实生活之中最需要也是最值得赞扬的人与人之间的美好关系。然而,小倩“言已出门,纷然而灭”。作者在作现实描写的同时,又不忘穿插点染小倩身上的灵鬼之气。
    宁采臣与燕生联手跟妖魅的斗争,惊心动魄,是全篇小说中写得最具奇幻色彩的部分。燕生是小倩介绍给宁采臣的,所以写燕生对宁采臣的帮助,实际上也就是写小倩对宁采臣的帮助。在燕生与宁生的关系中,作者也处处着意于表现宁生的高尚品德。燕生本不愿与宁同宿,但在宁的强求下只好同意。但他对宁说:“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襆,违之,两俱不利。”他对宁生有充分的信任,但仍严肃地告诫他千万不要翻窥他的那个神秘的箱箧。“宁谨受教”,四个字表现了他的君子之风。宁生难以入睡,亲见、亲闻妖魅之来与被创的全过程。窗外人影,如电目光,“耀若匹练”的神剑等等,都使他十分惊奇,于是问于燕。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椂,妖当立斃;虽然,亦伤。”宁想看看箧中所缄之物,燕生也“慨然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宁与燕生的诚信相交,互相知爱,同时表现了两个人的美好品德,以及建立在这种品德基础之上的美好关系。
    宁生受小倩之托,将迁坟之事时时记在心上。他按照小倩所示,出北寺,见荒坟累累,在上有鸟巢的白杨树下,终于找到了小倩的坟墓。在“趣装欲归”时,燕生情义深厚,设帐送行,并以装神剑的破革囊赠宁,嘱其持此可远魑魅。宁生本想跟从燕生学习除妖之术,燕生回答说:“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也。”在赞扬宁生品德高尚的同时,又为下文的情节设下伏笔。
    宁采臣将小倩的尸骨埋葬于自己的书斋之外,并祭而祝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陵于雄鬼。”对她的不幸遭遇和孤寂的处境同情、体贴,细致入微。小倩十分感动,便现身人形,呼其:“缓待同行!”并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女鬼有情有义,受恩知报,表示愿意做宁的小妾,一生侍候他而无悔。这时,小说特意用十六个字从宁生的眼中来形容这个女鬼之美:“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筍,白昼端相,娇艳尤绝。”这里特意用“白昼”与前面的“月下”呼应,表明他这次是看清了小倩之美的,但除了信义之外,却一如既往,一点不为她的容色动心。他只是把小倩看做是需要帮助和应当帮助的一个弱者、一个朋友。通过这样的艺术描写,在宁采臣的心中,当然也同时在读者的心中,小倩的鬼面和鬼气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生终于把小倩带到自己的家中。然而,引一个女鬼进家,是有许多障碍必须克服的。首先是宁母。宁生先把小倩安置在书斋中,“嘱坐稍待,先入白母。母愕然”。对于将要面对一个鬼物来说,“愕然”已经是相当温和的反应了,但其意也是非常明确的:不能接受。其次是宁生的妻子。“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这是绝对不能告知妻子的。对于如何保护宁生的妻子,母亲的态度已经够通情达理了,但这个障碍也显然是难以逾越的。然而还不等宁生的回复,这时“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主动,出人意料,但很有礼貌。宁生只好向母亲介绍:“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虽然是一个懂礼而又温顺的鬼,面对时仍然吃惊不小。一个个看似很难克服的障碍,最后都由小倩自己的行动和美德逐渐被克服了。因此,写小倩被宁采臣家人接受并融入其中的过程,也就是小说揭示小倩的内在美并加以颂扬的过程。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复,泽被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这几句话讲得非常真诚,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自己孤苦困难的处境;二是对宁采臣救助自己的真诚感恩。宁母也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她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内在的真情表述,加上外在的绰约之美,母亲终于看到了这个鬼女的“可爱”之处,但还有顾虑。她对小倩说:“小娘子惠顾吾儿,老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担心的只是她不能生儿育女。母亲的一番诚实之言,说得通情达理。小倩回答:“儿实无二心。泉下人,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以同样发自肺腑的诚实之言回应老母,只要能与宁采臣一起侍奉母亲,不能做夫妻,降低要求做兄妹,也就非常满足了。母亲终于被她的真诚所感动而应允。小倩想拜见宁采臣的妻子,以疾婉拒,她也能理解和接受。之后,立即下厨房,做家务,完全代替了母亲往日的劳苦。但另一层障碍又出来了,因为小倩是鬼女,宁母害怕,“辞使归寝,不为设床褥”,也就是不让她住在家里。这一态度和举措,对小倩来说是既不尊重也不公平的,一般人都会感到屈辱而很难忍受。但“女窥知母意,即竟去”。她一点没有感到这是忍辱负重,而是很自然也很愉快地出于对宁母的孝敬和尊重,主动自觉地这样做的。鬼女之善良、贤慧、懂事有如此,是一般人所难于做到的。
    但鬼女小倩是深于情者也。离开老母易,离开宁采臣难。小说对这一点写得十分细致,也十分动情。她离开宁母,经过宁生的书斋时,小说有意穿插了一个小小的波澜。女“过斋欲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所惧为何?原来是燕生送给宁生的那个可以避妖魅的革囊,使鬼女小倩感到“剑气畏人”。宁生“取悬他室”,“女乃入”。入室以后小倩的表现,很值得我们细读玩味。她先是“就灯下坐。移时,殊不一语”,显然心中有事,正在思考着什么。随后说起她小时曾诵《楞严经》,向宁生求一卷,夜诵,以便“就兄正之”。宁生许诺。《楞严经》乃佛经中让人安心养性之作,小说借此一方面补充交代了小倩从小得到的教养;另一方面也由此看出她不想立即离去,有意找一个理由好与宁生有更多的时间接触。接下去就直接写她对宁生的依恋不舍之情:“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床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容颦蹙而欲啼,足㑌儴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难舍难分,但是为了尊重宁生,孝敬宁母,终于还是含泪离去。“宁窃怜之。欲留宿别榻,又惧母嗔”。宁生是一个孝子,心痛有所不愿,但也只有屈从母命。这以后的生活是这样:“女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离去。”她对宁母和宁生的爱是何等的真挚深厚,她的胸怀是何等的坦荡宽广,她忍受痛苦的意志是何等的刚毅坚韧。
    在这种常人极难做到的情况下,而且在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宁母受到深深的感动,事情终于有了根本的转变。自宁妻生病,宁母十分辛苦,而小倩来后,就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于是宁母“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且“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不久,宁妻去世(这是“平生无二色”的宁生能与小倩结合的最重要的条件),宁母萌生了纳女之意,“然恐于子不利”。小倩看出了这个意思,就主动择机劝说宁母:“居年馀,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埌。”真诚地道出了她一片拳拳之忱。但宁母仍有顾忌,就是担心鬼女的身份不能生育子女。小倩再加劝解,说宁生乃福泽之人,天意必有能光宗耀祖的子嗣,“不以鬼妻而遂夺也”。“母信之”,决定为二人举行婚礼,并“列筵告戚党”。婚礼之上,“女慨然华妆出,一堂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回顾前文,宁采臣的圣贤之誉,是鬼女给的;这里,聂小倩的仙女之誉,是众人给的。都不是随便给的,而是从他们各自的亲身体验中得出的认识。归根结底,人之圣者和鬼之仙者,这样美好崇高的称誉,都是由他们各自高尚的品德和行为赢得的。人之圣者与鬼之仙者结合,既般配,又美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写他们婚礼时,有意点染这样一笔:为了回答亲朋执贽之贺,“女善画兰梅,辄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赋予小倩以风雅不俗的文化素养,以之能与宁生书生的身份相匹配。
    小说是一个喜剧的结局。一是通过小倩不再惧怕革囊的奇异情节,说明她与人相处,“受生气已久”,已经变鬼身为人身。二是与革囊相关,顺笔交代欺压小倩并害人的夜叉被消灭,绝了后患,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幸福的生活,故两人“大喜曰:‘无恙矣!’”三是数年后宁采臣登进士第;小倩为其生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应了前面燕生所说的“君犹富贵中人”和小倩所称“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能够光宗耀祖的子嗣)三”的预言。这样的结局,在今天的读者读来,不免会闻到一点庸俗之气。但在蒲松龄的时代,以他本人的思想和人生态度,这已经是他能给予两人的最高褒奖了。
    本篇没有“异史氏曰”。喜剧结局已经非常鲜明地表明了蒲松龄的评价,其意不用多说,已尽在不言之中了。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4年第5期“小说丛谈”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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