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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人生成功之因素(2)


    说起命来,我们活这么大而不曾死了,命就算相当的好。我们要知道人死的机会太多了,在母胎中,也许小产未出世就死去,这个人能成功不?幼童病死,有什么办法?我们经了八年“抗战”,经过战争、轰炸以及流亡,如今仍能参加夏令营,我们的运气真好的了不得了。
    成功的种类与配合成分
    以下我们讨论三者配合是否应该相等,也就是三者成分是不是应该每份都百分之三十三点三。这回答却是不应相等,也不能相等,而是以成功的种类不同而每种成分各有不同。成功的种数不外有三:
    一、学问方面:有所发明与创作,如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大科学家等等。
    二、事业方面:如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事业家等等。
    三、道德方面:在道德上成为完人,如古之所谓圣贤。
    
    冯友兰(资料图 图源网络)
    以上列举的三方面,以从前的话来讲,也就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学问方面的成功是立言,事业的成功是立功,道德方面的成功是立德。除三种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的成功了。因为这三种成功的性质的不同,所以配合的成分也就有了多寡。大致说来,学问方面“才”占成分多,事业方面“命”占成分多,而道德方面则是“力”占成分多。
    学问方面的成功
    学问方面,天才成分占的多。有无发明与创作是不只以得多少分数,几年毕业所能达成的。而且,没有天才,就是怎么用功,也是无济于事。尤其艺术方面,更是如此。所谓“嗜有别常,诗有别才”。有些人致力于作诗,并作到十分的努力,然而他作出诗来,尽管合乎平仄,可是不是诗,那么,他就是没有诗的天资,但也许他在其他方面可以成功的。
    事业方面的成功
    事业方面,机会成分占得多。做学问,一人可以做到不需要别的人来帮助,而且做学问到很高深的时候,别人也帮不上忙。孔子作《春秋》,他的弟子们都帮不上忙;李白、杜甫作诗,也没有人能够给他们帮忙;我们更不能帮助那些科学家来发明。这大都需要他自己去做的。然而,在事业方面,并非一人之力所能达成:
    一、需要有许多人帮忙合作。如大政治家治政、大军事家用兵等。
    二、需要与别人竞争。如打仗有敌手、民主国家竞选总统,需要有对手。
    总结一句话,还是事业方面成功,并非一人之力所能达成。如做一件事,需有多人帮忙,帮助他努力争取,同时,需要对手比他差,才能成功。有时他成,可是遇到的对手比他更成,那时只好失败;有时他不成,可是遇到的对手比他还不成,那时他也能成功。我们从历史上来看,例子很多。比如项羽能力大,偏偏遇到的对手刘邦比他还高明,所以他只好失败。我们看看《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时不利兮”,他毫无办法。有些庸才,偏偏成功,史册上很多,不胜枚举。
    现在让我提一个故事,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有这么一段记载:有一个棋迷,有时赢,有时输。一天他遇到神仙,便问下棋有无必赢之法。神仙说是没有必赢之法,却有必不输之法。棋迷觉得能有必不输之法,倒也不错,便请教此法。神仙回答说:“不下棋,就必不输。”这个故事讲得很有道理。一切事都是可以成功,可以失败,怕失败就不要做。自己棋高明,难免遇到比自己更高明的对手,则难免失败;自己棋臭,也许遇上比自己棋还臭,臭而不可闻的对手,这时便也可成功。其他事业也是如此。
    道德方面的成功
    道德方面,努力成分占的多。只要努力,不需要天才,不需要机会,只靠大步努力便能在道德方面成为完人。这是什么道理呢?也就是为圣为贤需如何?很简单,只有“尽伦”。所谓“伦”即人与人的关系,从前有“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现在不限定“五伦”。如君臣已随政体的变动而消失。不过人与人的关系却是永远存在,例如现在称同志,也是人与人关系的一种。为父有其为父应做之事,为子有其为子应做之事,应做的就是“道”。所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父有父道,子有子道,也就是每个人都有他所应做的事。做到尽善尽美,就是“尽伦”。用君臣、父子尽其道来比喻,名词虽旧,但意思并不旧。如果以新的话来讲,就是每个人应站在他的岗位上,做他应做的事。那么,为父的应站在为父的岗位上做为父应做的事,为子的应站在为子的岗位上做为子应做的事等等。所以名词新旧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意思不旧即可。我们不能为名词所欺骗。有许多人喜欢新名词,听到旧名词君尽君道、臣尽臣道等,立刻表示不赞成。若有人以同样意思,改换新名词,拍案大声说:“每个人应该站在他的岗位上,做他应做的事。”于是他便高高兴兴地表示赞成了。
    道德方面的成功,并不需要做与众不同的事。而且,“才”可高可低,高可做大事,低可做小事,不论他才之高低,他只要在他的岗位上做到尽善尽美,就是圣贤。所以道德方面的成功,不一定要在社会上占什么高位置,正如唱戏好坏,并不以所扮角色的地位高低作转移。例如梅兰芳,并不需扮皇后,当丫环也是一样。再者,道德方面的成功也与所做的事的成功失败无关。道德行为与所做之事乃两回事,个人所做之事不影响道德行为的成功。如文天祥、史可法所做的事虽然完全失败,但他们道德行为的价值是完全成功的。更进一步来说,文天祥、史可法如果成功,固然是好,但所做的事成功,对他们道德行为价值并不增加,仍不过是忠臣;同时,他们失败,对他们道德行为价值也不减少,仍不失为忠臣。因此道德方面的成功不必十分靠天才,也不十分靠机会,只看努力的程度如何;努力做便成功,不努力做便不成功。这种超越天才与机会的性质,我们称它为“自由”,是不限制的自由,并不是普通所说的自由。“人皆可以为尧舜”,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们不能说,“人皆可以为李杜”或“人皆可以为刘邦、唐太宗”。诸位于此,会发生两个误会:
    一、道德上成功与天才机会无关,那么自己不管自己天资如何,同时,也不必认真做自己所做的事情,只要自己道德行为做到好处就成了。不过这是错误的。一个做事如文天祥、史可法,尽心尽力到十二分,则虽失败,亦不影响其道德方面的成功;但他们不尽心尽力,失败固非忠臣,成功也属侥幸,因为他们的“努力”程度影响了他们道德方面的成功。
    二、立德、立功、立言三者划分,实际上乃为讲解方便,其实立德非另外一事,因为立德是每个人做其应做之事,当然立言的人在立言之时,可以立德,立功的人在立功之时,也可以立德,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可立德,所以教育家鼓励人最有把握就是“人皆可以为尧舜”,因此立德与立言、立功是分不开的。
    本文摘自《冯友兰随笔:理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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