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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二十一


    南朝乐府·吴声歌
    读曲歌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桕鸟。
    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只一晓!
    《读曲歌》是南朝乐府“吴声歌”中的一种。关于《读曲歌》的起源,有两种说法:
    《宋书·乐志》认为:“读曲歌者,民间为彭城王(刘)义康所作也。其歌云:‘死罪刘领军(领军将军刘湛),误杀刘第四(刘义康排行老四)”。
    陈代朝释智将则是另一种说法:“读曲歌者,元嘉十七年,袁后崩,百官不敢作歌声。或因酒宴,只窃声读曲细吟而已,以此为名”(《古今乐录》)那么,“读”则解为“独”,当为不配乐的徒歌之意。
    上面两种说法,都含有哀矜之意,因此曲调特别哀婉凄厉。一些民间歌者借此来表现凄苦的恋情。宋代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共收《读曲歌》八十九首,在吴声各歌中数量最多,由此可见当时此曲在民间受欢迎的程度。而“打杀长鸣鸡”这只曲,不仅在《读曲歌》中,甚至在整个南朝乐府中也是独具一格的。它的奇特就在于它善于抓住一个处于幸福之中的女性独特的心理感受,并用夸张得近乎失真的笔法,来表达她对幸福的进一步祈求,从而典型地、也更真实地表现出一个沉溺于幸福之中女性此刻的所愿所思:既有对眼前幸福的满足,又有进一步的渴求。这当中,还有这种“不合法”结合所带来的不稳定感的隐隐担忧。
    这首诗成为千古绝唱,并不在于所表现的爱情题材,而是它奇特的表现手法:
    夜的长短,本来是个恒量,但由于人们(尤其是情人)的心理状态不同,夜的长短也就成了变量,它会随着人们心境的不同变得出奇的短或惊人的长,其规律往往是“欢娱嫌夜短,忧愁恨时长”。对于一个离妇或陷入相思的女子来说,夜往往是漫长得没有尽头:“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这是一位汉乐府中离妇心中的夜;“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凝残月”,这是五代词中陷入相思的辗转难眠少女的夜。但对于一个沉溺于幸福之中的女子来说,夜却是太短暂了。他们的结合,是否经过坎坷,有过同恶势力的抗争,我们不得而知;是否有过误解,有个反复,我们也无从知晓。但是,我们从女主人公对此夜的结合如此珍惜,大概这个幸福时刻的得来是颇不容易的。她要“打杀长鸣鸡,弹去乌桕鸟”就是因为鸡的长鸣。乌桕树上的鸟啼即宣告夜的终结,也意味着欢会的结束。尽管时光的流逝,夜的结束是无法回避的,她却不愿去正视,宁愿沉浸在不愿见也不愿闻之中。她希望黑夜连着黑夜,永远没有白天(如果有,一年也只有一个),这样就可以与情人长久地在暗夜相拥,永不分离。应当说,这种心理状态既在事理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这种个人情感和客观现实的矛盾,既是对女主人公真挚纯情的夸张,又真实地表现了一个沉溺于情网之中的女性所特有的迷恋。应当说,诗人对此时此刻的特定环境、特定情感的处理是相当高妙的!因为读过此诗,在获得情感的愉悦和审美的满足后,我们必然会产生这样一个疑问:这位女主人公对此夜如此迷恋,难道白天就不能相厮相守了吗?这就必然会引起对原因的探寻:这可能是一个偷偷的约会,两人不能公开相会,只能借着黑夜的掩护来约会,所以她才会希望“连暝不复曙”,永远和情人不分离。再接下来,就会去寻思这两人不能公开相会的社会背景和家庭原因。这就回到我们在“南朝乐府·前言”中所分析的相恋双方的社会层次和身份距离:南朝民歌中,城市低层妇女的恋爱对象往往是商人、水手、艺人和贵族,由于他们的职业特点或地位悬殊,双方结合的基础是何不牢靠的,这就造成了女性的不安全感和危机意识。即使在相会之际。情浓之时也会有担忧,也会有顾虑。前面分析过的《团扇歌》、《子夜歌》都有这种时代地域特征或身份悬殊所造成的类似情感反映。因此《读曲歌》中这位女性在与情人相会时,才会希望时间能定格在此情浓之时,把这个瞬时化为永恒。因此,她不希望天亮,所以才要“打杀长鸣鸡,弹去乌桕鸟”,好像鸡不叫了,鸟不啼了,天就不会亮了。这种荒诞的夸张,反映的不仅仅是这位女性的痴情,更反映了南朝女性心理上的重负,也体现了南朝乐府情诗独有的商业城市特色和低层女性的情感特征。这是这首《读曲歌》的更为深刻的价值所在。
    后来唐代诗人金昌绪有首题材和情节相类的绝句。诗中写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始终也是夸张夜是鸟儿啼走的。诗中的女性也是希望夜能继续、梦能继续,所以才要“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诗人给这首绝句题了个意味深长的题目——《春怨》。也就是说这位女主人公希望“连暝不复曙”的深层原因却是“怨”,这似乎可以作为这首《读曲歌》的一个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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