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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经学纂略


    皮锡瑞《经学历史》将西汉元、成帝以降直至东汉划为经学极盛时代。清人倡明“汉学”实为东汉古文经学,确与西汉今文经学不同。虽然东汉立于学官者仍为今文经学,但古文经学勃兴,经过从西汉后期到东汉的反复博弈,至三国之际古文经学已经无可动摇地占据了主导地位。下面,我们以问题为纲,简要介绍一下东汉经学。
    博士制度与熹平、正始石经
    经学的真正发展是从汉武帝开始的,“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置立五经博士,确立了儒学的正统地位,并且成为此后传统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思想。王莽、更始之际,天下散乱,礼乐崩坏。及光武中兴,雅好经术,四方学士如范升、陈元、郑兴、杜林、卫宏等云会京师,于是立五经博士:《易》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后汉书·儒林列传序》),这就是今文十四博士。嗣后又立《春秋左氏传》《穀梁》博士,未几而罢。自是讫汉末,无所增损。光和三年(180),灵帝“诏公卿举能通《尚书》《毛诗》《左氏》《穀梁春秋》各一人,悉除议郎”(《后汉书·孝灵帝纪》)。这应该是针对已立于学官的五经博士而言,比如有官无人者,所立并非古文经博士。换言之,“汉世所立十四博士,皆今文学也。古文诸经,终汉之世未得立于学官”。
    汉末未遑庠序之事,博士失其官守,“今文学日微,而民间古文之学乃日兴月盛”。至曹魏黄初之际,复立太学博士,所立诸经,“已非汉代之今文学,而为贾(逵)、马(融)、郑(玄)、王(肃)之古文学矣”,于是古文经始立于学官,“而汉家四百年学官,今文之统已为古文家取而代之矣”。王国维先生推定魏十九博士分别是《易》郑氏、王氏,《书》贾、马、郑、王氏,《诗》及《三礼》郑氏、王氏,《春秋左传》服氏、王氏,《公羊》颜氏、何氏,《穀梁》尹氏。其中除《礼记》《公》《穀》三家为今学,余皆古学。由是知西汉今文学皆废于此数十年间,“学术变迁之在上者,莫剧于三国之际,而自来无能质言之者,此可异也”。蜀汉与吴亦置博士,虽员数无考,而风尚略同。(以上《汉魏博士考》)
    与经学的巨变相适应,汉末和曹魏分别有石经刊立。熹平石经雕镌的缘起是经学章句渐疏,经书辗转传写,文字多有舛误,亟须官方的统一标准文本。首倡者为宦者李巡,蔡邕董其事,校定经书文字,躬自书丹。其事始于熹平四年(175),讫于光和六年(183)。这是儒家经典的第一次刻石,于兰台漆书之外有了公开、标准的经书文本,影响深远。据马衡先生考证,所立七经分别是《易》主京氏,《书》主欧阳氏,《诗》为《鲁诗》,《仪礼》为大戴传本,《春秋》经为《公羊》家传本,《公羊传》为严氏本,《论语》为《鲁论》,均为今文经,字体是一体(字)即隶书。(以上《汉石经概述》)
    魏正始中,古文诸经已尽立于学官。因为“当时学官所立者既为古学,而太学旧立石经,犹是汉代今文之学,故刊古文经传以补之”(王国维《魏石经考》)。所立皆为古文经,经目是《(古文)尚书》《春秋》经及《左传》部分(王先生说;马衡先生《魏石经概述》以为《左传》系试刻),字体是三体(字)即古文、篆书、隶书。汉魏石经刊立后一直作为历代朝廷正定经书文本的圭臬,至隋唐秘府犹有拓本存藏,唐代秘书省“正定文字”和国子监书学博士的专业都有石经。因为汉、魏石经雕镌时间接近,又分别放置在太学讲堂东西两侧,加之后世几次迁移也是一起进行的,所以六朝以降多有不辨汉、魏和一体、三体,而将二者混同者。
    今、古文经学与白虎观会议
    今、古文经学之争,是经学史上最重大的问题之一。今、古文之所由分,其先由于书写文字之异,后来演变成经学派别乃至政治斗争。今、古文经学的主要争端体现在《书》之今、古文,《诗》之今文鲁、齐、韩三家与古文《毛诗》,《春秋》之今文《公》《穀》二传与古文《左传》,《礼》之今文十七篇与《逸礼》及百三十一篇《记》,以及《孝经》今、古文,《论语》之今文《鲁论》《齐论》与古文《古论》。
    西汉平帝时,王莽执政,好古文,又素重刘歆,古文经《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及《乐经》一度立于学官。此外,“歆以《周官》十六篇为《周礼》,王莽时,歆奏以为礼经,置博士”(《汉纪·孝成皇帝纪二》)。自此古文经影响逐渐扩大并流行开来。
    东汉嗣兴,虽然立于学官者皆为今文经,不过诸儒治古文经者渐多,而争论亦日渐激烈。光武即位之初,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建武四年(28)正月云台集会讨论。博士范升反对,指斥“无有本师,而多反异”(《后汉书》本传)。陈元主张置立,二人反复论战,终立《左氏》学,不过诸儒反对的声音依然很盛(《后汉书》陈元本传),最后还是随着司隶从事李封的去世而废止。足见此时今学、古学的博弈异常激烈,即便古文经短期内得到朝廷认可,终究还是无法成为官学,毕竟今学仍然占据着主导和统治地位。
    章帝好古学,“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诏治古学的贾逵入讲白虎观、云台,善其说。(《后汉书》贾逵本传)李育出身今学,但又涉猎古学,以为陈元、范升“多引图谶,不据理体”。后拜博士,“最为通儒”。何休“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作《春秋公羊解诂》。(以上《后汉书·儒林列传下》)又著《公羊墨守》《左氏膏肓》《穀梁废疾》,郑玄乃作《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何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后汉书》郑玄本传)由是古学遂明。不过郑玄不主一家,许慎撰《五经异义》,多从古文说,郑玄复作《驳五经异义》以难之。
    由于今学、古学分野既明,争议时起,建初四年十一月,章帝诏与诸儒论五经于白虎观,一时名儒如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李育等,既有今学名儒,也有古学巨擘。会议的主题是“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李贤注:“今《白虎通》。”)。八年十二月降诏“其令群儒选高才生,受学《左氏》《穀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以扶微学,广异义焉”。(以上《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知其针对今学的弊端,而思有以匡正,虽未立学官,但扶持、奖进古学,已现端倪。
    总之,从西汉哀帝至东汉桓、灵帝,今、古学数次辩难,除《春秋左氏传》等古文经一度立于学官外,古文经终汉之世未立学官,今学始终占据正统地位。虽然所立学官如是,但民间已多趋向于古学,所以东汉著名学者如郑兴、众父子,贾逵、服虔、许慎、马融、郑玄等都是古文家,不过大多兼治今、古学;李育、何休专以今学名家,但也涉猎古学;至郑玄,则集今、古学之大成。
    谶纬与郑玄以纬解经
    谶是假托神灵的预言,以谶解经而为纬。谶纬是汉代儒学宗教化的产物,比附经传,依托孔子。(钟肇鹏《谶纬论略》)谶纬起源于西汉后期哀、平之际。新莽以降,谶纬广泛流行。光武应图谶兴,更加崇信谶纬,中元元年(56)“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运用政治和法律手段维护谶纬之学的权威性。其后“显宗、肃宗因祖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后汉书》张衡本传),显宗“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于是研习谶纬形成风气。七纬为内学,五经为外学,五经之义,皆以谶决。南朝以降,谶纬之学浸微,直至隋炀帝禁毁“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以上《隋书·经籍志一》),自是日渐消亡。
    纬书中的经说皆取自今文经学,如《易》纬推绎孟、京氏,《诗》纬为《齐诗》说,《春秋》纬为《公羊》说,其中以《公羊》学对谶纬的影响最大(七纬之中《春秋》纬最多)。“今学经师几乎无勿言图谶者。图谶之于后汉,抑犹阴阳灾变之于先汉也”(钱穆《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两汉博士家法考》)。反对谶纬最力者为桓谭和张衡。后至郑玄“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遍注群经,兼通今古,集汉学之大成,“自是学者略知所归”(《后汉书》本传),昭示着今、古学之争的终结,形成了经学史上的“小统一时代”(《经学历史·经学中衰时代》)。郑玄的伟大,“是把经学成为学问的独立”(本田成之《经学史论》第四章),已不仅仅是“利禄之道”。其学术特色之一即引纬以解经,且引经以注纬。
    皮锡瑞认为东汉经学盛于西汉,具体表现有二:“一则前汉多专一经,罕能兼通”,“一则前汉笃守遗经,罕有撰述,章句略备,文采未彰”,而后汉学者多兼通群经,并且著述宏富。此外,“前汉重师法,后汉重家法”,“师法者,溯其源;家法者,衍其流也”(《经学历史·经学极盛时代》)。就其学术特色之别,“前汉今文说,专明大义微言;后汉杂古文,多详章句训诂”(《经学历史·经学昌明时代》)。在今天看来,以古学为重心的东汉经学的学术成就远远高于西汉,对后世的影响也更加深远。
      (作者:顾永新,系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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