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瑜:“卫生”概念之演绎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4:11:49 武大传统文化研究中心 佚名 参加讨论
卫生谓卫护其生,全性命。 ——《太平御览·疾病部》卷一 许多论及中日语汇关系的著述和外来词辞典,都把“卫生”当作日源词。厌恶“日本名词”的清末文士彭文祖在《盲人瞎马之新名词》中,还专门将“卫生”当作有“日本语臭”的词语,指责其不合文法、理数,应予取消。其实,“卫生”是一个地道的中国古典词,完全符合汉语构词法,也易于从词形领悟词义(护卫生命)。近代日本人借用这一汉语古典词对译西洋相关术语hygiene,而且曾经恭请访问日本的中国士子为之溯源,论证该词合乎理数、文法。 一、古典“卫生” “卫生”一词,典出于《庄子·杂篇·庚桑楚》: 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 关于《庄子》“卫生”,西晋玄学家郭象(252—312)《庄子注》释义曰:“防卫其生,令合道也。”北宋李昉(925-996)等人编纂的《太平御览·疾病部》卷一释义曰:“卫生谓卫护其生,全性命。” 古代中国,不乏“卫生”一词的用例。东晋陶渊明(约365—427)《形影神三首》第二首《影答形》:“存生不可言,卫生每苦拙。”诗人谢灵运(385-433)《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卫生自有经,息阴谢所牵。”《宋书·列传·卷六十四》:“卫生免害”;《南齐书·列传·卷四十》:“卫生保命”。宋代抗金名臣李纲(1083-1140)《读庄子六绝句 其三》:“养生有主卫生经,神守全时岂废形。游刃有馀刀不挫,解牛须是学庖丁。”宋代理学家刘子翚(1101—1147)《感白发》:“尝闻卫生要,心白发自玄。”南宋诗人王迈(1184—1248)《再和王君何定通判韵》:“攻过每蒙奇药赐,卫生更借好方抄。”宋元之际士人卫宗武(?—1289)《为徐进士天隐赋辟谷和吟》:“卫生有药可忘饥,不愁煮字那能饱。”元代文学家、诗人、学者李孝光(1285—1350)《送陈杏林赴潮州医学教授》:“不用越巫驱瘴疠,家家传取卫生篇。”明初“正学先生”方孝孺(1357—1402)《病中述怀 其二》:“卫生功莫就,医国理如何。”清代思想家唐甄(1630—1704)《潜书·五形》:“贵人之处,卫生常谨。”清代士人万光泰(1712—1750)《四月三日兴济早行》:“独行易伤怀,卫生敢不厚。” 这些用例中的“卫生”,均指防卫其生、护卫其命。 中国古籍中还有以“卫生”入书名的。如《宋史·志·卷一百六十》载“沈虞卿《卫生产科方》一卷”;《明史·志·卷七十四》载“胡濙《卫生易简方》四卷(永乐中,濙为礼部侍郎,出使四方,辑所得医方进于朝。一作十二卷)”。 南宋后期理学家真德秀(1178—1235)作《卫生歌》[1]: 天地之间人为贵,头象天兮足象地。父母遗体宜宝之,箕畴五福寿为最。 卫生切要知三戒,大怒大欲并大醉。三者若还有一焉,须防损失真元气。 1773年,清代士人曹廷栋(1699—1785)自刻《老老恒言》,又名《养生随笔》,共五卷,为清代重要卫生养生专著,颇得后人称道。书中收录了若干“卫生”内容。《老老恒言·卷一·安寝》云: 《真西山卫生歌》曰:“默寝暗眠神晏如。”亦有灭灯不成寐者,锡制灯龛,半边开小窦以通光,背帐置之,便不照耀及目。 《老老恒言·卷一·饮食》云: 《卫生录》曰:“春不食肝,夏不食心,秋不食肺,冬不食肾,四季不食脾。当旺之时,不可犯以物之死气,但凡物总无活食之理。” 《老老恒言·卷四·便器》: 《卫生经》曰:“欲实脾,必疏膀胱。”愚谓利水固可实脾,然亦有水利而脾不寮者,惟脾寮则水无不利,其道维何?不过曰“节食少饮”,不饮尤妙。欲溺即溺,不可忍,亦不可努力。 此外,作为“卫生”的同义词和近义词,中国古典还有“养生”、“摄生”等。“养生”出典《庄子·内篇·养生主》:“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摄生”见于《老子》第五十章:“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千金方·养性·道林养性第二》:“善摄生者,常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者,养性之都契也。”相比之下,还是“卫生”一词保护生命的含义更为明确。 二、近代义“卫生”在中国 1820年,入华英国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在他编纂的《华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第二卷《五车韵府》中,将“卫生”一词释译为to take care of one’s health and life,基本保持了“卫生”一词“防卫其生,保卫生命”的古典义。1866年,传教士罗存德在他的《英华字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中,将hygeian art译作“保身之理,保身之法”,将sanitary译作“保安的”)。 在近代语境中,最早以“卫生”一词题名的卫生学之作,当推1872年12月31日《上海新报》所载《卫生总》一文。其文曰: 卫生之法,如执玉捧盈,以保其身;临深履薄,以养其气。凡酒不过量,肉不胜期,脍不厌精,淡滋味,均饥饱,此即饮食以卫生也。春莫衣单,夏莫衣汗,秋冬渐添,热毋骤脱,此填衣以卫生也。寝不尸,居不容,行欲缓,坐欲敛,此即住坐卧以卫生也。喜怒哀乐,归于中和,含嗔痴妄,必须看破,更要时时宽心,知足随缘,诸事参透,不忧不怒,嘻嘻哈哈,欣笑自如,此调性情以卫生也。寡色欲,少言语,哀丧坟墓,不可率临;惊风骇浪,须当早避;不大醉,不大饱,起居动静,俱要怡然。以上数端,人人可行,真延年之秘诀、益寿之良方。[2] 该文内容虽未见超越中国传统《卫生歌》之类,但毕竟可谓“卫生”近代语用之先导。 在译介西方近代卫生学方面居功至伟者,当首推时居江南制造局翻译馆首席的英国人傅兰雅。从1880年代到1890年代,他主持翻译、刊行《儒门医学》、《化学卫生论》、《居宅卫生论》、《延年益寿论》等一系列卫生著作。 《儒门医学》乃“英国海得兰撰,英国傅兰雅口述,新阳赵元益笔述”,光绪二年(1876)由江南制造局出版。该书主体部分共三卷:上卷“论养身之理”,属卫生学;中卷“论治病之法”,属治疗学;下卷“论方药之性”,属药学。卫生学,书中译谓“保身之学”: 保身之学,无一人不当知之,……乃医家之要旨。 保身之学,其用有二:一能令己身无病;一能令他人无病,然其理则一也。[3] 该书从光、热、空气、水、饮食、运动五方面论述了“保身之法”;认为“保身之法与此五者有关。此五者缺一不可,难分其缓急”,并称这种认识“乃医学之根源”[4]。 在翻译原作者海得兰1867年所作的序言时,译者使用了“卫生”一词: 此书原名《医学袖珍》,人身脏腑之脉络、病情之传变,未及备载,然文人学士欲粗涉方书,而为卫生济人之用者,得此亦不无小补。古语云:“上工治未病。”所谓治未病者,绝其病源也。[5] 在此,“卫生”一词,和“养身”、“保身”,显然是在同一意义上被使用的。 不久,“卫生”一词被赫然用于卫生译著的题名——《化学卫生论》。该书原为英国化学家真司腾(James.F.W.Johnston)于1850年撰成,后由英国化学家罗以司(G.H.Lewes)修订。1879年夏,傅兰雅与中国士人栾学谦“起译首篇”(前者“口译”,后者“笔述”);次年(1880)“陆续同译”,在《格致汇编》上连载,两年“卒其业”;另外又装订成书数百本[6](分“上本”和“下本”),由“上海申报馆以及各埠寄售《格致汇编》处”发售[7]。至1890年,前订数百本“早已不胫而走”,译者遂“详加更正,重付手民,刻成四卷”[8],再次刊行。其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该书共三十六卷,从空气、水、土壤等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因素,讲到粮食、鱼、肉、等人类的基本食物,再讲到茶、咖啡、酒等饮品,再讲到烟、鸦片等嗜品或毒品,乃至人体消化、呼吸、循环系统的生理原理等。“其叙录次序,一本缓急自然之道,论列之以著于篇”,“所撰养生之道,阐发无遗蕴。”[9]其中有云: 养身之事,俱赖化学各理。惟常人只知卫生事略,而化学诸理多不经心,故往往乱用官骸,任食各物,行动不合乎法,居处恒违乎身,或拘乎积习成规,或惯乎素为旧作,此皆有碍于养身之尽善也。[10] 亦如栾学谦序言所述,西方化学家大都“逐末而不反其本,于人之服食起居,多所脱略”;真司腾“有见于此,即寻常日用之端,推明其理,使人各知其所趋避”。[11]可以说,将科学作为“寻常日用”的工具,将化学作为卫生的基础,乃《化学卫生论》的一大特色;由此,“卫生”概念被赋予了科学性。 1890年,傅兰雅译《居宅卫生论》(英文题名Sanitary Science)由《格致汇编》全年四卷连载;同时格致书室亦有单行本刊行。 该书共六章。第一章“城乡却病清神总说”,阐述“却病清神”这一主旨;其余五章依次论述“造屋配样事内却病清神之法”、“屋内通风与生热各法”、“大城镇免煤瘴之法”、 “城内通水之法”及“城镇通沟洩秽等法”;最后总结道: 如照以上卫生之法,善造房屋,通达空气,安设合用之水,疏洩秽污之物,则不独一年能救无数生灵,犹能每年安然如常。故各国家不可不关心民瘼,设员经理各大城镇卫生之道。殷实之户、丰富之家、工作之厂,均不可不留心此事,以保生命。至于居家小户,亦必留慎卫生之道,以安其居。用此法,可得养生之益;违此法,必有伤生之害。若益若害,任人自择。民应如此,官尤甚焉。见义不为,徒称无勇;知害不避,咎无可辞。天以好生为德,人讵可违天心而不施为焉?夫卫生之道,人所通行。西国多事考求,以期尽善。中华讵可轻视,漠不关心?[12] 《居宅卫生论》虽然篇幅不长,但包含着工程卫生、公共卫生、城市卫生、卫生行政等要素,赋予了“卫生”概念以技术性、公共性和组织性。 1891年,傅兰雅译《延年益寿论》在《格致汇编》夏秋冬三卷上连载。傅兰雅在其所作《批阅跋语》中称: 此书甚有裨于人生。论理论法,皆本实事,大非泛论矜奇者可比。其论理,率取医学,而究与医学异;立法近乎卫生,又与卫生不同。大旨以免病为主,延年为宗。照法道养,虽不能寿比周彭,要可筹添海屋。谓之延年益寿,未为不可。前译《化学卫生论》、《居宅卫生论》二书,已明格致养生之大旨。今译《延年益寿论》,以补前书之所未及。[13] 亦即说,在傅兰雅看来,就《延年益寿论》所揭示的基本方法而言,虽与“卫生”不尽相同;但就其“以免病为主,延年为宗”这一“大旨”而言,则“近乎卫生”。故可以把它放在卫生学的脉络上,作为以前所译《化学卫生论》、《居宅卫生论》二书的补充。 此外,傅兰雅还译有《孩童卫生编》(Health for Little Folks)(1893)、《幼童卫生编》(Lessons in Hygiene)(1894)、《初学卫生编》(First Book in Physiology and Hygiene)(1895)等卫生著作。若说傅兰雅是中国近代“卫生”之祖,诚不为过誉。 至于国人普遍采用近代“卫生”概念著文论事,则主要是中日甲午战后维新变法和“新政”时期的事情。将“卫生”置于国家、民族变革以自强图存这一时代主题之下加以阐发,是此间关于“卫生”论说的一大特色。1897年,刘桢麟《富强始于卫生论》一文云: 欲治国,必自强民始。欲强民,必自强体始。强体之法,西人医学大昌,今且骎骎乎进于道矣。然治已病不如治未病,为他人医不如人人自医。傅兰雅所谓以免病代治病,斯为上工。若是者,舍卫生,末由也。[14] 1903年,《汉口日报》载文《论变法以卫生为先务》,《湖南演说通俗报》迅即转载之。该文之所以把卫生放在“变法”(即“新政”)的首位,乃是基于“人民者,国家根本之所关”这样一种根本认识。依其所述,中国要想摆脱遭人欺凌,日益衰弱的窘况,必须首先改变“人口四万万有奇而男病洋烟,女病缠足,士农工商又同病于束缚拘拿,莫能自吐其生气”[15]局面。而从对国人心态的估量来看,“变法以卫生为先务”也不失为非常切实的策略: 夫中国人之重生命也,不敌其重钱财。骤与之言变法,必将以为不切己,而恝置之。若卫生之事,疾苦快乐,民皆身受,而非他人所能旁代。彼即不喜变法,岂竟不爱其生命乎?知爱生命,则知变法之首,卫生不容缓矣。[16] 1904年阴历六月二十二日,《汉口日报》又载《广布卫生书籍以强种类说》一文,上海《东方杂志》(1904年),重庆《广益丛报》、成都《四川学报》(1905年)先后转载。该文将卫生看成是“强种保国之道”[17],主张把卫生事业纳入国家行政管理范围之中: 今天下竞言强国矣,而不知种类积弱,则不能强其身,即不能强其家,又安能以强其国?故普鲁士之中央行政也,以卫生与教育、宗教列为一省;日本之订正法制也,以卫生与地方警保编为六局。彼皆重视乎此者,以国民身体之健全与否,与国家实有直接之关系。[18] 社会进化论构成了清末变革的一大精神动力,也为清末“卫生”论提供了理论基础。如普澄《卫生学概论》起笔云: 世界者,生存竞争之剧场、优胜劣败之舞台也。苟非深知卫生,培养其实力者,必无以堪此天演。实力维何?曰元气,曰精神。盖卫生学者,行之于一人,则保全一人之元气,发扬一人之精神;行之于一国,则保全一国之元气,发扬一国之精神者也。人而不知卫生,则其人病;国而不知卫生,则其国病。[19] 总之,在清末国人那里,近代“卫生”概念被赋予了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甚至可以说是作为一个重大政治概念确立起来的。 三、日本采用“卫生”一词,请中国士人辨正 清末的维新变法和“新政”皆以日本为样板,其间又有史所罕见的留学日本热,故此时国人所用之“卫生”,不仅来源于傅兰雅等人译著,而且也来源于日本。如:1901年阴历五月上海的教育世界社刊行的《学校卫生学》一书,为日本医学士三岛通良著,汪有龄译;1905年阴历十一月初一日天津直隶学务处发行的《教育杂志》第十七期所载《学校卫生之要项》,即译自日本《教育时论》;1907年7月苏州东吴大学发行的《东吴月报》第十二期所载《学校卫生》,乃节译日本文部省颁定规则。1908年《通学报》第八十三至八十六册连载盛国城译《学校卫生规则》也源自日本。译者申明:“昔者,日本文部省颁布关于学校卫生诸规则,提要钩元,应用甚广。爰将其全文译出,以为有志教育者参考之资料焉。”[20] 幕末日本,在西学东渐背景下,很早就有以“卫生”题名的医学卫生著作问世,如1812年大阪的加贺屋弥助出版的本井子承著《秘传大人小儿卫生论》;也有用“摄生”、“养生”、“健全”等古汉语词题名的译作,如1863年杉田玄端(1818—1889)译成的《健全学》。明治初年,这种一义多名的局面一度持续之后,“卫生”脱颖而出,不仅在各类文本中广为采用,而且于明治10年(1877)以“字面高雅”为由,将内务省下辖主管医疗、保健业务的部门从“司药局”、“医学局”更名为“卫生局”。但这一新的官署名在朝野尚存争议,有人主张以“养生”代“卫生”作局名。 清光绪十三年(1887),总理衙门议奏遣员游历章程,朱批“依议”,于是举行考试,选举派出人员,兵部郎中傅云龙(1840—1901)名列第一,被派往游历日本及美洲。同年八月傅氏抵日本,于明治20年底(1887年12月13日)访问内务省卫生局。其时正困扰于署名正否的卫生局局长兼元老院议官长与专斋,请教傅云龙:“卫生之目当否?”傅云龙当即为长与专斋作《卫生论》一篇,首先从问题的提出说起: 卫与医,皆所以遂其生也,意将毋同,然而说异。医恒施于已疾,卫则在于未疾也。先是,明治八年设司药,医学一端耳;十六年,易名卫生试验所。表饮食之比较,图服用之损益,固合化学、算学、医学、物理学,而自成一卫生学矣。长与氏犹虑名实未符,问云龙至再。 可见,直至明治20年,即“卫生局”命名后十年,日本内务省卫生局之名,尚争议未决,故长与专斋局长希望得到来自汉字文化母国的华人学者的论证。傅云龙不负所望,在《卫生论》中洋洋洒洒,详考“卫生”一词的来龙去脉: 案《说文解字》“卫(繁体字“衛”——引者注),宿卫也,从韋、币,从行,行。衛也,币之言周。”《史记》卫令曰周庐以此。然则卫生云者,有护中意,有捍外意,不使利生之理,有时而出;不使害生之物,乘间而入。秽者,洁之仇也,去秽即以卫洁。赝者,真之贼也,辨赝即以卫真。过而不及者中之弊也,退过进不及,即以卫中。洁也、真也、中也,皆所以生也,独医云乎哉。或谓何不曰养?曰:养,难言也。以心以气曰养,有自然之道,以力以物曰卫,有勉然之功。今日之勉然,未始非自然基;然以学言,则不必高言养也。目以卫生,谁曰不宜? 傅云龙从“卫生”一词的结构、内涵分析入手,论证该词含义的淳正,较之“养生”更为适合作主管医疗、保健的官署名称。 从傅云龙应答日本内务省卫生局局长的专文《卫生论》,可以清楚得见,“卫生”一词作为古汉语词被日本人所借用,中国是“卫生”的“娘家”。当近代日本人为此名目的含义聚讼未决之际,还得请“娘家人”来作疏解、诠释。 在傅云龙访日十余年后,亡命日本的梁启超1900年在《清议报》第41号发表的文章中,述及日本“设卫生洁净诸局:以卫民生”,将“卫生”诠解为“以卫民生”,也是“娘家人”对“卫生”一词的精彩阐释。 当然,日本人以摄生、保身、健全、养生、卫生等多个汉字词翻译hygiene,对清末中国人的译事也有影响。1908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译学进士颜惠庆等编纂的《英华大辞典》便将hygiene译作保身学、卫生学;192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黄士复等编纂的《综合英汉大辞典》,将其译作卫生学、健全学。 可见,现代义的“卫生”一词,是在中—西—日三边语汇互动中形成的,走过了“中国古典词—传入日本—日本以之对译西方术语—传输回中国”这样一条跨国度、跨文化的旅程。“卫生”是“侨词来归”的词例,而这一“归侨”,已非出国前的原态,其气质、内涵皆带有外来新义。当然,在古今中日流转、迁衍之际,其“防卫其生,保卫生命”的基本意涵,则超越时空,一以贯之。 [1]《卫生歌》全文:天地之间人为贵,头象天兮足象地。父母遗体宜宝之,箕畴五福寿为最。卫生切要知三戒,大怒大欲并大醉。三者若还有一焉,须防损失真元气。欲求长先生戒性,火不出兮神自定。木还去火不成灰,人能戒性还延命。贪欲无穷忘却精,用心不已走元神。劳形散尽中和气,更仗何能保此身。心若太费费则竭,形若太劳劳则歇。神若太伤伤则虚,气若太损损则绝。世人欲识卫生道,喜乐有常瞋怒少。心诚意正思虑除,顺理修身去烦恼。春嘘明目夏呵心,秋呬冬吹肺肾宁。四季长呼脾化食,三焦嘻却热难停。发宜多梳气宜炼,齿宜数叩津宜咽。子欲不死修昆仑,双手揩摩常在面。春月少酸宜食甘,冬月宜苦不宜咸。夏要增辛聊减苦,秋辛可省但加酸。季月少咸甘略戒,逢然五脏保平安。若能全减身康健,滋味偏多无病难。春寒莫放绵衣薄,夏月汗多须换着。秋冬衣冷惭加添,莫待病生才服药,惟有夏月难调理,内有伏阴忌冰水。瓜桃生冷宜少餐,免至秋来成虐痢。心旺肾衰切宜记,君子之人守斋戒。常令充实勿空虚,日食须当去油腻。太饱伤神饥伤胃,太渴伤血多伤气。饥渴饮莫太过,免致膨脝损心肺。醉后强饮饱强食,未有此身不生疾。人资饮食以养生,去其甚者将安适。食后徐行百步多,手摩脐腹食消磨。夜半灵根濯清水,丹田浊气切须呵。饮酒可以陶情性,大饮过多防有病。肺为华盖倘受伤,咳嗽劳神能损命。慎勿将盐去点茶,分明引贼入其家。下焦虚冷令人瘦,伤肾伤脾防病加。坐卧切防风入脑,脑内入风人不寿。更兼醉饱卧风中,风才一入成灾咎。枞有序兮犬有义,黑鲤朝北知臣礼。人无礼义反食之,天地神明俱不喜。养体须当节五辛,五辛不节养伤身。莫教引动虚阳发,精竭容枯疾病萦。不问在家并在外,若遇迅雷风雨至。急须端肃敬天威,静室收心须少避。恩爱牵缠不自由,利名索绊几时休。放宽些子自家福,免致中年早白头。顶天立地非容易,饱食暖衣宁不愧。思量无以报洪恩,晨夕焚香谢天地。身安寿永是如何,胸次平夷积善多。惜命惜身兼惜气,请君熟玩卫生歌。 [2]《卫生总》,《上海新报》,上海:字林洋行,1872年12月31日,第2版。 [3]〔英〕傅兰雅口述,(清)赵元益笔述:《儒门医学》,上海:江南制造局,1876年,第1页。 [4]同上书,第2页。 [5]同上书,原序第1页。 [6]〔英〕傅兰雅:《重刻化学卫生论》,《格致汇编》第六年第一卷,上海:格致书室,1891年春季,第44页。 [7]〔英〕傅兰雅口译、(清)栾学谦笔述:《化学卫生论》(文后启事),《格致汇编》第四年第十二卷,1882年1月,第9页。 [8]〔英〕傅兰雅:《重刻化学卫生论》,《格致汇编》第六年第一卷,上海:格致书室,1891年春季,第44页。 [9](清)栾学谦:《化学卫生论序》,《格致汇编》第三年第一卷,1880年春季,第10页。 [10]〔英〕傅兰雅口译、(清)栾学谦笔述:《化学卫生论》,《格致汇编》第四年第十一卷,上海:格致书室,1881年12月,第9页。 [11](清)栾学谦:《化学卫生论序》,《格致汇编》第三年第一卷,1880年春季,第10页。 [12]〔英〕傅兰雅译:《居宅卫生论》,《格致汇编》第五年第四卷,1890年冬季,第33页。 [13]〔英〕傅兰雅译:《延年益寿论·批阅跋语》,《格致汇编》第六年第二卷,1891年夏季,第8页。 [14]刘桢麟:《富强始于卫生论》,《知新报》第三十九册,澳门:知新报社,1897年十一月十一日,第1页。 [15]《论变法以卫生为先务》,《湖南演说通俗报》第八期,广州,1903年,第5页。 [16]《论变法以卫生为先务》,《湖南演说通俗报》第八期,广州,1903年,第5—6页。 [17]《广布卫生书籍以强种类说》,《东方杂志》第八期,1904年阴历八月二十五日,第178页。 [18]《广布卫生书籍以强种类说》,《东方杂志》第八期,1904年阴历八月二十五日,第177页。 [19]普澄:《卫生学概论》,《江苏》第三期,东京:江苏同乡会,1903年五月初一日,第75页。 [20]盛国城译:《学校卫生规则》,《通学报》第八十三册,上海:通学报社,1908年5月11日,第348页。 文章来源|冯天瑜、聂长顺《三十个关键词的文化史》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版 编辑|胡熙 校对|陈媛、杜梦倩 (本文来源:傅说新语公众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