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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金裕:董仲舒的崇儒重教及其现代意义


    
    作者:董金裕(1945-),男,台湾苗栗人,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名誉教授,文学博士。
    摘 要:董仲舒的思想主张可概括为“推崇儒学”“重视教化”。董仲舒于《贤良对策》中建议汉武帝独尊儒术,可见其对儒家思想的理解及推重程度。董子强调仁义之道,主张重德轻刑。董仲舒之所以重视教化,与其所持之人性论密切相关。董仲舒在《贤良对策》的三策中,针对教化或作原则性概述,或提出具体的主张。董仲舒崇儒重教极具现代意义。儒家思想切于民用;为富而后教在今日尤宜重视;为改革选吏制度、不与民争利之主张仍富有现代作用。
    关键词:董仲舒;崇儒重教;儒学;教化
    中图分类号:B23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065(2015)03-0010-06
    《三国演义》第一回开头即云:“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讲虽就政治形势而言,其实学术的发展也是如此。春秋战国时代,诸子蜂起,百家争鸣,呈现的是“分”的局面;但是到了战国末期以至西汉初年,就出现了“兼儒、墨,合名、法”的《吕氏春秋》《淮南子》等融合诸子思想的杂家之作[1]。呈现的是“合”的局面。董仲舒顺承此种趋势,其学也是融合诸家,兼具儒与阴阳、道、法各家思想,《汉书》曰:
    仲舒遭汉承秦灭学之后,六经离析,下帷发愤,潜心大业,令后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2]1173
    又曰:
    汉兴,承秦灭学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3]
    一则曰“令后学者有所统壹,为群儒首”,再则曰“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可见董仲舒之学虽杂揉诸家,而以阴阳家之说推阐其意,但仍然是以儒家为其学术的宗旨。
    董仲舒的思想可从其著名的《贤良对策》中觇知大要,《贤良对策》共有三策,其第二策云:
    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2]1168
    于主张兴学养士之外,更在第三策云:
    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2]1172
    后世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者即自此第三策发之。故《汉书》称“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2]1173。可见董仲舒对孔子之学的推崇,以及将儒学落实于政教中的贡献之大。
    儒家极为重视教化的影响,孔子尝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4]即是以譬喻的方式强调教化的影响之大。考察董仲舒的《贤良对策》,在三策之中,“教化”二字竟出现十余次之多,其他与教化相关之词,如“化民”“变民”“德教”“更化”等亦多达二十几次,凡此皆可见董仲舒之禀承儒家传统,对于教化的重视程度。
    董仲舒的思想规模极为宏阔,包罗天道论、心性论、涵养论、政教论等,且皆属融会诸家之后的开新之论,非本文所能完全包罗。故仅依《贤良对策》所述者为纲领,辅以《春秋繁露》之所载,探讨其崇儒重教的思想,并进而将这种思想与现代结合,阐发其所具有的时代意义,以见其虽时至今日,仍饶具值得我们认取采从者。
    一、    董仲舒之崇儒
    (一) 强调仁义之道
    在《贤良对策》三策中,董仲舒屡屡述及仁义,有时是单言仁义,有时则将仁义与其他德目合而言之,如第一策云: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2]1164
    再如第二策云:
    尧受命,以天下为忧,而未闻以位为乐也,故诛逐乱臣,务求贤圣,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众圣辅德,贤能佐职,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谊(义),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2]1167
    又如第三策云:
    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2]1171,②
    三策之中屡屡强调仁义的重要,但其所讲的仁义虽承自孔、孟,却又与之未尽相同。其言曰:
    《春秋》之所治,人与我也。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也。以仁安人,以义正我;故仁之为言人也,义之为言我也,言名以别矣!……是故《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予为义。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予为仁。[5]174-176
    又曰:
    君子求仁义之别,以纪人我之间,然后辨乎内外之分,而著于顺逆之处也。是故内治反理以正身,据礼以劝福;外治推恩以广施,宽制以容众。[5]178
    其意以仁为“安人”“爱人”“正人”,在“推恩以广施,宽制以容众”;义为“正我”“爱我”“自正”,在“反理以正身,据礼以劝福”,与孔、孟所讲的仁义之意显然不同。所谓“仁之为言人也,义之为言我也”,极可能是受秦代以来注重文字之学的影响,以字形结构分辨仁义所指之差异。其说虽与孔、孟有出入,但其目标仍在于修己、善群,此则与孔、孟所欲达成的理想并无二致也。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董仲舒于强调义的重要之际,更注意到义利之辨,曰:
    天之生人也,使人生义与利。利以养其体,义以养其心。心不得义,不能乐;体不得利,不能安;义者,心之养也;利者,体之养也。体莫贵于心,故养莫重于义,义之养生人大于利。奚以知之?今人大有义而甚无利,虽贫与贱,尚荣其行以自好而乐生,原宪、曾、闵之属是也。人甚有利而大无义,虽甚富,则羞辱大,恶恶深,祸患重,非立死其罪者,即旋伤殃忧尔,莫能以乐生而终其身,刑戮夭折之民是也。[5]185
    其说与孔子所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4]97。孟子所谓“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4]279。可以互相发明。董仲舒并由此而提出受禄之家不与民争利之说,而其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言更是传诵千古[2]1172,
    (二)    主张重德轻刑
    既然强调仁义之道,很明显的是对德养的重视,因此董仲舒认为施政应该以德教为主,而不应专任刑罚。如《贤良对策》第一策云:
    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2]1165
    在第二策中更举周朝初年之重德教,与秦朝之任刑罚,结果是一治一乱,以互相对照,云:
    武王行大谊(义),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义)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也。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空言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趣利无耻。又好用憯酷之吏,赋敛无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此之谓也。[2]1168
    在第一策中,将德、刑与阴、阳配合而言之,以阳为德,以阴为刑,认为天道以阳主生育养长,阴则积于空虚不用之处。若此论点,在《春秋繁露》中屡有论述,如《天道无二》云:
    阳之出,常县于前而任岁事;阴之出,常县于后而守空虚。阳之休也,功已成于上而伏于下;阴之伏也,不得近义而远其处也。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如是。[5]243
    《基义》也有类似的言论,曰:
    阳之出也,常县于前而任事;阴之出也,常县于后而守空虚。此见天之亲阳而疏阴,任德而不任刑也。[5]248
    凡此皆可见其所强调者乃在儒家所重视之德,但论述德之重要远胜于刑,却从阴、阳之出入、主从来阐发,《汉书·五行志》所谓“始推阴阳为儒者宗”者,此即为明显之例证。
    《论语》记载,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4]70可见董仲舒之重德轻刑,与孔子所见并无二致,只是推论方式不同。
    惟董仲舒虽重德轻刑,但对刑罚并不排斥,《春秋繁露·四时之副》云:
    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养,秋清以杀,冬寒以藏。暖、暑、清、寒,异气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岁也。圣人副天之所行以为政,故以庆副暖而当春,以赏副暑而当夏,以罚副清而当秋,以刑副寒而当冬。庆、赏、罚、刑,异事而同功,皆王者之所以成德也。[5]250
    也是推阴阳以成其说,认为罚、刑与庆、赏“异事而同功”,各有其作用,皆不可或缺。然而董仲舒又曰:
    天之志,常置阴空虚,稍取之以为助。故刑者德之辅,阴者阳之助也。[5]236
    可见刑罚虽不可无,但其作用仅在于辅佐德教而已,并非居于主要的地位,与孔子对政刑的态度相同,但推论方式则有差异。
    二、董仲舒之重教
    (一)    重视教化的原因
    董仲舒之重视教化,与其所持之人性论关系十分密切。他的人性论其实也是融会诸家,并参以己意,而提出新的见解。他为“性”下定义,云:
    性之名,非生与!如其生之自然之资,谓之性。性者,质也。……性之名不得离质,离质如毛,则非性已,不可不察也。[5]204
    其说与告子“生之谓性”[4]456,⑥,荀子“性者,天之就也”[6]290,“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不事而自然谓之性”[6]290,皆以为性乃天生自然,并无善恶可言。既然如此,当然对孟子的性善说持反对意见,曰:“性者,质也,诘性之质于善之名,能中之与?既不能中矣,而尚谓之质善,何哉?”[5]204“圣人言中本无性善名,而有善人吾不得见之矣,使万民之性皆已能善,善人者何为不见也。观孔子言此之意,以为善甚难当,而孟子以为万民性皆能当之,过矣!”[5]217至于荀子的性恶说,董仲舒似乎并未加批评,乃是因为荀子之性论并非认定人性之本然为恶,而是说人性因情欲的导引,易流于恶而已。董仲舒对孟子的性善说固然是持反对态度,但追根究底,人性若无善端,则虽重视教化,如何能尽教化之功?可见董仲舒之重视教化,其说实涵有孟子性善说的因子在。综而言之,董仲舒之人性论实已融会告子、孟子、荀子三家之说的部分观点,然而又有所不同也。
    董仲舒又将性与心、气、情欲结合,并以其惯常使用的推阴阳方式,认为只有依赖教化才能禁制情欲的放滥,曰:
    吾以心之名得人之诚,人之诚有贪有仁,仁贪之气两在于身。身之名取诸天,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天有阴阳禁,身有情欲栣,与天道一也。是以阴之行不得干春夏,而月之魄常厌于日光,乍全乍伤。天之禁阴如此,安得不损其欲而辍其情以应天?天所禁而身禁之,故曰身犹天也,禁天所禁,非禁天也。必知天性不乘于教,终不能栣。[5]205-207
    已注意到性与心、气、情欲之间的关系,并从天道扶阳抑阴的观点加以论证,其说颇为复杂,甚至有些纠葛,难以充分阐述。然而最值得我们注意,也是他最有新意,且最能符应他的重教主张者,乃是他的性三等说。云:
    名性不以上,不以下,以其中名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而成雏,茧待缫而成丝,性待教而为善,此之谓真天。[5]209-210
    又云:
    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善,教训之所然也,非质朴之所能至也,故不谓性。[5]217-218
    其说似有将圣人之性归于性善,斗筲之性归于性恶之趋向,然则孟子之所谓性善系就先天所具之质性而言,荀子之所谓性恶系指后天因情欲无节度所造成的结果。如其确实有意以此融会孟、荀之说,则显然还缺乏相应的理解。然而所谓“性待教而为善”“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善,教训之所然也”,才是其人性论的重心所在,之所以重视教化的原因即在于此。就此重视教化之目标而言,董仲舒与孟、荀之所致力者实无异趋。
    (二)    如何推行教化
    基于对教化的重视,董仲舒在《贤良对策》的三策中,皆针对教化,或作原则性的论述,或提出具体的主张,如在第一策即以古之王者修教化以成美俗为例,建请汉武帝更化以修饬五常之道,曰:
    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义),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佑而享鬼神之灵,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2]1165-1166
    在第二策中除了主张兴太学以养士之外,更建议改革选吏制度,不能再专从高官及富豪之家选用官吏,而应广开贤路;并于任用之后加强考核,不以年资之久暂,而以才德之高下,作为升迁的依据。其言曰:
    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赀,未必贤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2]1168
    在第三策中则提出受禄之家不与民争利,使百姓尊其行为的高尚,乐于顺从其教,敬其操守的清廉而受感化,养成不贪鄙的习性。又提出独尊儒术的主张,以灭息邪僻之说,并让人民有所适从。曰:
    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所宜法以为制,大夫所当循以为行也。……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贪鄙。……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2]1171-1172
    董仲舒以为推行教化最重要的目标乃在于崇本,所谓本者,指天、地、人三者,能崇奉此三者才能兼胜于人,获得人民的拥戴追随。云:
    夫为国,其化莫大于崇本。崇本则君化若神,不崇本则君无以兼人。……何谓本?曰: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体,不可一无也。……明主贤君,必于其信,是故肃慎三本,郊祀致敬,共事祖祢,举显孝悌,表异孝行,所以奉天本也;秉耒躬耕,采桑亲蚕,垦草殖谷,开辟以足衣食,所以奉地本也;立辟雍庠序,修孝悌敬让,明以教化,感以礼乐,所以奉人本也。三者皆奉,则民如子弟,不敢自专,君如父母,不待恩而爱,不须严而使。[5]117-118
    崇奉天、地、人三本之道乃在于推行仁义孝悌等道德涵养,以化民生善,而不以威势成政。故云:
    圣人之道,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爱,教以仁也;难得者,君子不贵,教以义也;虽天子必有尊也,教以孝也;必有先也,教以弟也。此威势之不独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5]224
    又云:
    传曰: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故君民者,贵孝弟而好礼义,重仁廉而轻财利,躬亲职此于上而万民听,生善于下矣。[5]224
    凡此皆与以上所述崇儒之强调仁义、重德轻刑同条共贯。由是可见董仲舒之被推许为“群儒首”“儒者宗”者,盖有其原由也。
    三、    董仲舒崇儒重教的现代意义
    董仲舒尊崇儒家、重视教化的结果,在其所处的时代已发挥很大的作用,《汉书·董仲舒传》曰:“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2]1172-1172自此以后,儒家思想遂居于中国学术思想的主流地位,深刻影响政治教化的各个层面,长达两千多年。时至今日,董仲舒的态度及主张,仍深具时代意义,约而言之,至少有下列数端:
    (一) 为诸子百家各有其长,但以儒学最切于时用
    先秦时代,诸子勃兴,据《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所载,共有儒、道、阴阳、法、名、墨……等十家。此十家各有其所出,也各有其所长及所短,但虽相反而相成,故《诸子略》小序云:“《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1]899虽云诸子百家皆属六经之支与流裔,但《汉书·艺文志》仍明言儒家“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为最高”。推许儒家“于道为最高”[1]890,认为其地位迥出于诸子之上。
    儒家讲求仁义而重礼教,以孝悌为基础,以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4]62。以仁修己,推而治人,更由家庭扩展至社会,以至天地万物,故孔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4]123孟子云:“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4]509-510此种由近及远的推爱方式,顾及人情的亲疏远近,而有轻重缓急之别,最合乎事理之宜,既切于民生日用,也容易了解、实践。是否“于道为最高”?虽然难以断言,但其能居于主流的地位,实非偶然。
    自清朝中叶鸦片战争以还,在列强的坚船利炮侵凌之下,国人的民族自信心大失,以为传统文化皆属糟粕,鄙而弃之惟恐不及。所幸历经顿挫转折,现代人已逐渐体会传统文化有其精粹而值得珍贵之处,因此乃有国学热之风潮兴起。所谓国学者,理应包含诸子百家,但如上所述,儒家思想切于民用而易知易行,因此吾人今日推展国学,固当以儒家思想为主,自不待言。
    (二) 为富而后教乃孔子之所重,在今日尤宜重视
    据《论语》记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4]199足见孔子以为治民之道,乃在于先富后教。盖民生富足之后,即当施以教化,否则容易放逸为非,以至沦于相互侵凌、弱肉强食,与禽兽相去不远。故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4]360-361教化之重要于焉可见。
    民生有六大需要:食、衣、住、行、育、乐。前四项偏于物质层面,而以满足生理需求为主;后两项偏于精神层面,而以满足心理需求为主。想要判断人民之水平是否达到文明的程度,可从其生活较注重哪一个层面加以判断:较注重前者则文明程度仍有待提升,较注重后者则文明已达一定程度。目前因经济的快速发展,国民生活的前四项基本上已渐能满足,但国民的素质并未相对提升,不注重整洁,不遵守秩序,不讲求礼貌,……等种种脱序行为屡见不鲜。凡此皆有赖于我们致力于推行教化,以儒家讲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4]232,⑦,以及讲求礼教,非礼则不视、听、言、动的四勿精神[4]181-182,,让国人接受熏陶化育,而皆具有高尚的涵养,以形成良好的风气,促进社会的安定和谐,并赢取国际上的正面形象,彰显出传统文化的珍贵。
    (三) 为改革选吏制度、不与民争利之主张仍富有现代作用
    董仲舒在《贤良对策》的二、三策中,曾分别提出改革选吏制度,以及食禄之家不与民争利的主张。时至今日,虽时移势异,仍非常值得我们认识其所蕴含的意义,掌握其所具有的精神。
    就改革选吏制度而言,不能专从高官及富豪之家选用官吏,而应广开用贤之路,则政治资源才不致于被富贵子弟垄断。广开进贤之路的结果,可使当时能孝悌、力田的贫寒子弟有机会从政,不上进的富贵子弟即无法继续位居要津。如此则社会的上下阶层可以保持流动,因而长期拥有活力,此对于社会的进展裨益极大。晋用人才只注重其贤能与否,而不论其出身背景,只要肯努力,即有机会出人头地,可鼓励大家力争上游,在今天仍具有很大的意义。另外在晋用官吏以后,其升迁不以日月为功,而以实试贤能为上,如此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的结果,可使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则对于吏治的清明、行政效率的提升,将可发挥很大的作用。也同样地可以发挥实事求是的精神,遏止偷懒怠惰、走偏门左道的歪风,有其时代的意义。
    就食禄之家不与民争利而言,让有高俸禄之收入者不与从事农、工、商等收入较少阶层者争夺利源,以达“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在今天更深具意义。盖贫富不均已是目前世界各国皆必须面对的严重问题。据国际慈善机构乐施会(oxfam)的调查指出,贫富差距的情形已愈来愈大,全球占人口总数前1 %的富人所拥有的财产,至2016年,将超越其他99 %人口财产的总和。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4]237,,资源分配不均实为社会动乱的根源。故如何避免掠夺,让资源的分配合乎公平正义,以消弭贫富的差距,减少人间的不幸,增进社会的安定和谐,更是现代人类所应共同面对,并集思广益,积极寻求解决的问题。
    四、结语
    儒者所欲达成的目标,乃在于修己以安人、安百姓[4]222,⑩,在于博施于民而能济众[4]1237,,然而除非在政治上得志,则难以遂其所愿。先秦时代的孔子、孟子等儒家宗师,虽然怀抱极大的理想与热诚,想要得君行道,但终其一生,仍未能实现。直到两汉初期,董仲舒才开始扭转此一情势,在获得汉武帝的信任之后,将其所主张者化为实际的政策,使儒家思想取得正统地位,并且获得部分实现,功绩十分值得肯定。但是为了迎合帝王及时代风潮,不得不揉合百家,并以阴阳家之说作为推论方式,将儒者所强调的人的主体性,转换为具有权威性格的天,从而被统治者假借运用,难免也遭致批评。
    然而从儒者之目标乃在于由内圣以达外王的角度来看,如非董仲舒的极力推崇儒家,儒家是否能在政治上取得主导的地位,并因而使儒家向来所主张的仁义之道,以及“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的治民方式,得以在历史上实现,则十分难以断言。更何况尽管时至今日,不论其所坚持的理念,如尊崇兼顾情理的儒家思想,强调教化的重要等;或所提出的具体主张,如改革吏治、消弭贫富差距等,仍饶具时代意义。凡此皆可见董仲舒之所树立及影响者,既深且远,值得我们在肯定之余,撷取其精要作为行政施教的参考。
    参考文献:
    ①经统计,第一策出现11次,第二策出现3次,第三策出现2次,计凡16次。
    ②三策之中述及仁义之处皆不只一条,此处为省篇幅,仅各引较简短之一条以为例证。
    ③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叙》:“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大史令胡母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8年影印经韵楼藏版。又《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与董仲舒同时代的司马相如《凡将》一篇。
    ④《贤良对策》第三策:“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所宜法以为制,大夫所当循以为行也。”又《春秋繁露·度制》:“天不重与,有角不得有上齿,故已有大者,不得有小者,天数也。夫已有大者,又兼小者,天不能足之,况人乎!故明圣者象天所为为制度,使诸有大奉禄,亦皆不得兼小利,与民争利业,乃天理也。”
    ⑤但《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作“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远不如《汉书·董仲舒传》所载之脍炙人口。
    ⑥《孟子·告子上》:“告子曰:‘生之谓性。’”
    ⑦《论语·卫灵公》:“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⑧《论语·颜渊》:“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⑨《论语·季氏》:“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⑩《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⑪《论语·雍也》:“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参考文献:
    [1] 班固.汉书·艺文志[M].颜师古,注.王先谦,补注.影印光绪庚子春日长沙王氏校刊本.台北:艺文印书馆,1996:897.
    [2] 班固.汉书·董仲舒传[M].颜师古,注.王先谦,补注.影印光绪庚子春日长沙王氏校刊本.台北:艺文印书馆,1996.
    [3] 班固.汉书·五行志[M].颜师古,注.王先谦,补注.影印光绪庚子春日长沙王氏校刊本.台北:艺文印书馆,1996:600.
    [4]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台北:大安出版社,2001.
    [5]董仲舒.春秋繁露[M].苏舆,义证.台北:河洛出版社,1975.
    [6]新编诸子集成编委会.新编诸子集成:第二册[M].台北:世界书局,1972.
    原文发表在衡水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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