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卫灵公》载: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 卫灵公拿战阵这种事来问孔子,显然有视孔子为自家谋士之意。孔子何能为一国一君谋划此类具体事务?为一国一君谋划此类具体国务,孔子又何以自处?孔子大圣,以天下为念,谋道不谋君,忧民不忧“国”。那些诸侯们的“国”,其强弱存亡,是诸侯们的问题,不是孔子的问题。 《论语·子路》载: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孔子只关心“政”,不关心具体事务。何为“政”?孔子自己的解释:“政者,正也。”(《论语·颜渊》)“政”关涉方向性、价值性、道义性、程序正义性等问题。 卫灵公视孔子若僚属,期孔子如仲叔圉、祝鮀、王孙贾等人。显然,他能用能,而不能用圣、贤也。古代,圣—贤—能,本来就是不同的层次。 孟子曰:“尊贤使能。”(《孟子·公孙丑上》)能可使而贤不可使也。贤且不可使,况大圣乎!能用能,故卫灵公可保国保位;不能用圣贤,故卫灵公终“无道”(《论语·宪问》)也。 《圣迹图·灵公问陈》 再看一个类似的故事。《左传·哀公十一年》载: 孔文子之将攻大叔也,访于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文子遽止之,曰:“圉岂敢度其私,访(防)卫国之难也。”将止,鲁人以币召之,乃归。 曾经的翁婿(太叔疾本为孔文子女婿)翻脸相攻,孔文子(圉)也竟然问计于孔子,简直视孔子为食客。孔子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当即要命驾而行。当时蒯聩、姬辄父子争国君之位,孔子都不表明立场,因为这一对父子,无一人有义。孔圉、太叔疾翁婿内斗,这种龌龊而琐碎之事,孔子岂能介预其中。 贤与能之不同对待,本来是礼制的规矩,《论语·泰伯》载曾子对孟敬子的话:“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君子就是贤,而“有司”则是能。后世官、吏分列,官就是通过读经科举而选拔上来的贤,吏则是具有具体办事能力的能。《孟子·公孙丑下》载: 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君之“所教”者,能也;君之“所受教”,贤也。《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选贤与能”的意思,是选出贤而受其教,把相关事务交付“能”。这一点魏文侯做得最好:他知道如何对待“贤”与“能”。《史记·魏世家》载: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于魏成子!”李克曰:“……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 贤者,是用来“师之”的;而能者,是用来“臣之”的。《说苑·臣术》载翟璜谓子方曰:“君母弟有公孙季成者,进子夏而君师之,进段干木而君友之,进先生而君敬之,彼其所进师也、友也、所敬者也。臣之所进者,皆守职守禄之臣也。”从某种意义上说,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样的人,岂能帮着魏文侯谋划一国之事?!他们谋划的,是天下之道。 除了西边的魏文侯,东方的齐宣王也做得不错,他也知道贤者和能者不同,当不同对待之。《盐铁论·论儒》说孟子在齐宣王时“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说:“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 孔子惋惜管仲,孟子轻蔑管仲,就是因为管仲为一国谋而不为天下谋;但孔子毕竟对管仲还有敬意和肯定,孟子则一边轻蔑管仲一边又对管仲召集的葵丘之会给予肯定,因为管仲毕竟还是为天下操持过事务、厘定过规矩的。 《集古像赞》中的管子像 从天下看国家者,贤也;从国家看天下者,能也;从沟渎炕头看世界者,众也。为天下谋者,谋道也,贤也;为国家谋者,谋事也,能也;为一己衣食谋者,众也。 如何从天下看国家?就是看国家的行为是否合乎天下之道,合乎天下之道的国家就是讲究“国家道义”的国家。讲道义的国家,须有为天下担当、维护天下之道的义务与自觉,而不是仅仅考虑一国的利害得失。这叫“仁者安仁”(《论语·里仁》)。 如何从国家看天下?就是从国家利益出发判断世界大势,做出合乎国家利益的选择。这样的国家,就是具有“国家理性”的国家。有理性的国家,其实也要顺应大势,可以不履行但不可以唐突价值,可以不“行仁义”,但须“由仁义行”(《孟子·离娄下》)。这叫“知者利仁”(《论语·里仁》)。 卫灵公的卫国,因为有能人在,国家虽然在道义上乏善可陈,但“国家理性”不失。而国家的最高境界、最大软实力,应该是“国家道义”。我们看看孔子如何从天下看鲁国: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论语·宪问》) 齐国大夫陈恒在公元前481年(鲁哀公十四年)杀死齐简公,当上了齐国国相。这年孔子都已71岁了,但他在鲁国以“国老”的身份还操心天下事。鲁哀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了,三桓更是敲山震虎要鲁哀公看样。但孔子不行。陈恒弑君,孔子请讨,不特为尽大夫职责,亦是大义所在,为天下正风纪、行道义。值得注意的是:小小鲁国,有能力干涉齐国政治吗?干涉齐国,惹怒齐国,鲁国担得起这样的损失吗?但孔子在所不辞。 孔子从来不考虑一国的得失,他考虑的是天下的得失。孔子仕鲁,固然要“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论语·卫灵公》),但他也并非只为鲁谋划,而是以鲁为天下。 《论语·阳货》: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孔子哪里是为了一个费,费只是一个根据地、试验田,他的目标是天下。费只是天下的一部分,是天下的一个角落;治费,就是治理天下。治天下的意思,本来就不是先囊括天下而治之,而是立足于当下区域,以天下之道治之。“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子·公孙丑上》)七十里就是汤之“天下”,百里就是文王之“天下”,而非他们的“国”。商汤文王在哪里,天下就在哪里。所以孔子“欲往”费,目标是:为东周。孔子在哪里,天下就在哪里。钱穆《论语新解》云:“一说:言兴周道于东方。一说:东周指平王东迁以后。孔子谓如有用我者,我不致如东周之一无作为,言必兴起西周之盛也。就文理言,注重‘乎’字,语气较重,应如后说。注重‘其’字,语气较缓,应依前说。惟前说径直,后说委曲,当从前说为是。”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是天下的眼光,不是一城一地,一邦一国。 鲁国不过大号的费而已。孔子对鲁国的感情,主要是因为鲁国是“父母之国”,出于一种自然情感。他在鲁国为大司寇时,处理内政外交也主要关注政治秩序,以“天下有道”的理念和规矩来整理鲁国内政。他要鲁国的政治合乎周礼,其“隳三都”行动就是以周制为依据,以天下秩序的理念来进行的,甚至为此不惜削弱鲁国边境的防御能力。他并不特别关注鲁国与列国之争。“夹谷之会”力挫强齐,也不是主要为鲁国争利益,而是维护“周礼”规定的鲁国的权利,以鲁国的礼制权利来抗衡齐国的非礼欺凌,最后取得外交的胜利,也是以“礼”折服齐景公。所以,这次孔子和鲁国的外交胜利,与其说是一国对另一国的胜利,毋宁说是天子对不法诸侯的胜利,是“天下”对“国家”的胜利。 《圣迹图·夹谷会齐》 孔子周游列国,也从来不是去做一个诸侯国的臣子,去解决这些国的具体问题。“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所有这些话,都显示出孔子不以一国为念。这一国有问题,离开就是。 二 下面说说孟子。《孟子·梁惠王下》载: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国是小国,被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不是,生存真难。孟子说他也没办法。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圣贤也有无可奈何之时。但是,孟子告诉滕文公一个原则:与百姓共同守护滕国;而要百姓不抛弃你,只有去行仁政爱民。身处战乱,这就是大事。如果爱民了,行仁政了,最终还是亡国,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世间本就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本来就有很多的不可为。仁者为仁,只是安仁。若仁不可利,不足以此保国,则也只能安仁。仁者只做好事,好事都是难事,好事还不一定是成功之事。“知者利仁”,但即使是智者,很多时候也会措手不及。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把可以做的事情做掉。面对不可为,我们安之若命,便是我们的道行。庄子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人间世》)滕文公眼下能做的,不是爱国,因为国的命运已经不在你手上,但是,百姓的命运此时此刻在你手里。所以,智者为国,仁者为人。爱护百姓,就是仁者。求仁得仁,便是解决之道。孟子给滕文公的建议是:不要想着让滕国成为“强国”,而要让滕国成为“善国”。(《孟子·滕文公上》) 滕州“文公问政”塑像 李贽《四书评》此章后评: 事齐、事楚,只为得自家利害而已。说到“效死而民弗去”,方知为百姓耳。孟子非真欲其不事齐楚也,只借此提醒其一念为民之心云。下二篇俱此意。 滕文公做世子的时候,就对孟子产生了依赖感;做了国君,更是眼巴巴地盼着孟子帮他安定滕国。但孟子心思不可能只在一个小国的安危上,这不是他学术关怀的终极目标。他之所以留在滕国,只是因为滕国有古风,还保存着“世卿世禄”制度,让他怀念、重温、研究那种贵族共同体政体的温馨。所以,面对滕文公的急切可怜之问,孟子几乎狠着心回答:“是谋非吾所能及也。”说白了,就是我从来不去谋划这个,我又岂能帮你谋划这个?用他自己常说的话,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孟子·梁惠王上》)。当然,滕国的这个情况特殊了些,即使帮他谋,估计也无力回天。事实上,这也正是问题之所在:有些问题是真问题,有些问题是假问题。有些问题对某些人是真问题,对另外一些人却是假问题。如何避免一个具体国家的灭亡,对该国的国君和统治集团来说,是个真问题;但对于思考政治伦理问题的思想家来说,就是一个假问题: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走向终结,永恒存续的是天下、是人民以及人民的德性。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让某个国家不终结,而是这个国家在存续期间有无伦理、有无德性、是否成为天下和人类历史的光彩篇章。站在天下的角度看政治实体,每一个政治实体、政治集团是否存续、能否存续不是真问题,它以何种面貌、何种本质存续,它的存续具有何种价值、呈现何种价值才是真问题。一国的统治者若能站到这个高度,也就是“王”了;若能以此考虑施政方针与政策,也就是行“王道”了。滕文公拿滕国事齐、事楚这样的问题求教孟子,如果不是病急乱投医,就是他不了解孟子,把孟子看成一般的谋士了。而他自己,显然也缺少哲学的透彻和境界的高迈。有时候,伟大的政治家是悲剧性的,而悲剧性恰恰可以成就他:他用他不可避免的亡国,来成就天下的意义。杀身成仁,是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亡国成仁,是一个国及其国君的最高境界。 还有下面这一段: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心惊胆战的滕文公来问孟子:“齐国人将要在薛地加固城墙,我很担心,怎么办啊?”孟子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告诉他,从前,太王古公亶父也被狄人打得只能从邠(豳)迁到岐山之下。但是他积德,后世子孙最后成王。很多事业确实要经过几代才能实现,人无法逆历史潮流而动。实现不了怎么办?认了。能做的是创业垂统,将精神传承下去。古公亶父如此,周文王也如此——周灭商最终是在周武王手里完成的。 智慧的人,要善于区分真问题和假问题。何为假问题?无须面对的问题和无能解决的问题。纠结于无能解决的问题,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徒增烦恼或滕文公式的恐惧,还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忘记了我们必须面对、能够解决的真问题。此刻,滕文公面对的,就是这种境况:齐人筑薛,你无力阻止;而善待子民,正是当下所当为、所能为。朱熹此处注得好:“人君但当竭力于其所当为,不可徼幸于其所难必。” 在《孟子》中,滕文公是一个自始至终让人同情、不忍抛弃的形象。在巨大的历史必然性面前,如果不能有悲剧感并获得认知升华,体认到自己的悲剧角色并把握住把悲剧转化成成就境界的机会,一个人就永远生活在恐惧绝望之中,可怜兮兮,哀感伤怀。古希腊悲剧的基本特征就是主人公体认到自己不可摆脱的命运之后,如何让悲剧命运成就悲壮人格。写到这里,我甚至不忍心想象当孟子决然离开滕国时,滕文公这个年轻人的悲怆和绝望。 面对着滕文公“甚恐”的哀告求助,孟子的回答里有两个关键词值得注意:一是“不得已也”,时势总有不得已之时,不要说小小的滕文公,就是古公亶父这样高明大德之人,也有守不住领土的时候。这是孟子在讲人力不可及之处。其实,我上面讲真问题假问题,之所以说国家的存续是个假问题,就是说凡是国家总有终止之时,大限到来,无力回天。中国历史上,两宋是当时世界上最文明最发达的国家,奈何遇到金、元,恰逢它们的武力鼎盛横扫世界,这就是人力不及处。今人总说宋朝懦弱,其实,宋朝又何曾懦弱,只不过正好碰上强敌如日中天而已。面对元军铁蹄,欧亚大陆上谁又是可以抗衡的力量?两宋的真问题,是活出自己的精彩,活出自己的文明昌盛,并以自己的文明努力对抗北方的野蛮,知其不可而为之。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是文明与野蛮的争斗。所以,孟子这段话的第二个关键词,就是“为善”,国家亡也不亡,委之于天,我之“为善”,乃我力所可及。人在无可奈何之时,安之若命,就是“强为善而已矣”! 《集古像赞》中的孟子像 任何一个政治实体及政治集团如能虑而及此,岂特是大善,更是大智! 接着看: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孟子·梁惠王下》) 国家越小,越有恐惧。人也是这样,越穷往往越功利,为其有生存压力也。齐宣王好歹还谈谈历史,问一问“齐桓晋文之事”,有时还问一问“贤者亦乐此乎?”滕文公问来问去,就是:“我是小国啊,夹在大国之间。我是跟齐国搞好关系,还是跟楚国搞好关系?”“齐国人要在薛地加固城墙,我很担心,怎么办啊?”“我竭力讨好大国,还是不得幸免,我怎么办啊?”生存空间越局促,思想眼界越狭隘;生计越急迫,关注越功利;当下的困境越多,未来的规划越少。人,有时候是因为自己小,而把局面做小了;有时候是因为身处的局面太小了,人就不得不小了。这真是悲剧,滕文公就是这样的例子。其实滕文公本来是想照着孟子的指导做大事业的,他本来也算是有格局的人,一见孟子,一听孟子言,就念念不忘,还严格按照孟子的指导严守三年之丧,使“吊者大悦”(《孟子·滕文公上》)。但是,他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背负着“世守”的产业,如同背负一个包袱:放弃吧,对不起自己的责任;灭国了,对不起自己的祖宗;不放弃不抛弃吧,却又毫无胜算。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古公亶父不一样。他把去留权交给百姓:可以跟我走;可以不跟我走,你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只不过是换了个君主嘛。太王有德,更有自信,因为他知道,百姓会跟他走。这是孟子告诉滕文公的一种办法:你是仁君,百姓自然愿意跟你;你不是,那你活该,不要让百姓为你殉葬。 孟子告诉滕文公的另一种办法是“世守”,宁愿战死,也不丢祖先留下的这片土地。 一种选择,是放弃土地,自己走。不用原本养育百姓的土地来害百姓。这是仁。另一种选择,坚守祖先基业决不放弃,宁愿战死,与国共存亡。这是义。仁义之间,你选择吧。 孟子说“君请择于斯二者”,意思是让滕文公自己选。孟子认为这块土地及土地上的百姓,是不是滕国国民、要不要滕文公这样的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他们的日子。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他们的命运和滕文公绑在一起,由他们决定,也由滕文公决定:你行仁政吗? 滕州市滕城村滕国故城文公楼 在孟子的意识里,国家根本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他也不会帮任何一个国君出谋划策,去解决一个国家的内政外交问题,他是“王者师”,不是“君之臣”。他只关心天下,而他的天下,不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一个伦理共同体。这个天下,存在于人心之中,所以他关心“人”,人即天下,天下即人。他不担心亡国,他从来不操心齐国、梁国、宋国、滕国的命运,他甚至从来没有操心过自己出身所自的邹国的命运,他只操心这几个国家国君的德性和百姓的生存状态。 孔子孟子,迂远如此,却也因此境界超迈,格局远大,远非局局于富国强兵的战国法家所可望其项背。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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