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青年二字,总是给人一种活力无限、朝气蓬勃的印象。但是当今部分青年已经丧失了青年精神,暮气沉沉,没有朝气,反而有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始终坚守道德,夙夜在公,学而不厌,更能散发出青年气息。现代学界,一般把青年定义局限在生理、生命的范畴。其实,青年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有多种诠释向度。厘清“何为青年,青年何为”,是现时代的当务之急和时代需要。本文将揭示“青年”背后所内含的深层次意蕴,力求从本体以及工夫的理路进入,为当代青年塑造青年精神提供一些指引和借鉴。 自古以来,无数先贤对人的生活样态进行了不断探索与总结,为人生大事给予了不同的解决方案。从人生意义的角度上来看,无目标的生活或是无价值性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正因此,孟子把仁义礼智四德作为人性特质,与天道相通,以人性善指向人生应然的生活方式,不仅挺立了人格的高贵,而且使身与心、自我与他者和谐统一。青年作为人群中的特殊存在,是国家持续发展的“中流砥柱”。那么,青年的重要性体现在什么地方呢?青年贵在正确的人生观,即儒家所谓的人格精神,用《周易》的一句话说就是“自强不息”。若精神饥荒,即使正处于年轻力壮时期,也会被视为病态青年。孟子曾说:“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孟子·告子上》)耳目口鼻既然有同耆,那么心当然也有同耆,那就是“理义”。若心灵缺少理义的长养,如同“牛山之木”“失其养”一样,光秃秃,了无生机。梁启超曾说:“近来国中青年界很习闻的一句话,就是‘智识饥荒’,却不晓得还有一个顶要紧的‘精神饥荒’在那边。中国这种饥荒,都闹到极点,但是只要我们知道饥荒所在,自可想方法来补救。现在精神饥荒闹到如此,而人多不自知,岂非危险?”(《梁启超全集》)可见,青年概念与精神状态有关,这就使得青年突破了生理界限,获得了超越性、哲学性。本文力图厘清青年概念,并以张载的“四句教”赋予青年社会责任和价值担当。 《梁启超全集》书影 一、何为青年 (一)“青”“年”的四种特性 青,金文写作“”,上面是个“生”字,下面是“丹”字,本义为蓝色。青作为颜色来讲,古代文献多有提及。《说文解字》中提到“青,东方色也”。《释名》有言:“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周易·坤》上六爻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玄字一般理解为玄青色,象征着天的颜色,黄色代表大地的颜色,从《周易》上来看,玄黄分别代表天地实体血液的颜色。又如,荀子讲到“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荀子·劝学》);孟子说:“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孟子·离娄上》)清代校勘学家、藏书家卢文弨在《钟山札记》提到:“仓浪,青色;在竹曰‘苍筤’,在水曰‘沧浪’。”青在这里是指水的颜色。青还有多种引申义,有表方位义的,“东方谓之青”(《周礼·考工记·画缋》);有表季节义的,“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江淹:《别赋》)。通而观之,青代表天的本色,表东方位,代指春天。如此,青就具有多重向度的解释。青象征天,天高高在上,则尊卑贵贱之序是一种自然存在。《周易·系辞上》提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青具有活动性,日出东方,春生万物,意味着青具有生化万物的功能,是天道流行的根据和动力,能够确保生命的延续和完满,“谓其相生之理有必然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从德性的角度来看,青的内涵与道德性的“仁”具有统一性,二程说:“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二程遗书》) 年,甲骨文写作“”,上面是“禾”,下面是“人”,禾谷成熟,人在负禾。本义为年成,象征五谷成熟,“年,谷熟也”(许慎:《说文解字》),“五谷皆熟为有年也”(《穀梁传·桓公三年》),“凶年免于死亡”(《孟子·梁惠王上》)。年的引申义主要表示时间,如“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尔雅·释天》),“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孟子·滕文公上》)。由此可见,年具有时间性,如唐代诗人刘希夷在《代悲白头翁》中写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表达了诗人对生命时间有限性的感伤。年的本义还蕴含了一种成就性,即生命的完满。《史记·太史公自序》有言:“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秋收是天命流行的必经阶段,然而人作为造物主的精巧作品,作为万物中的一员,天道赋予万物,成万物之性,人类理应在人生的境遇中有所得,收获生命的果实,实现物质与精神上的富足。 (二)“青”“年”的有机统一 从以上的分析看出,青年这个复合概念囊括方位性、活动性、时间性、成就性四义,揭示出了空间性与时间性、活动性与成就性之间关系的有机统一。青如天之经,年如地之纬,恰似一个十字形、纵横交错的生命结构。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对青年一词作了明确规定:“本规划所指的青年,年龄范围是14-35周岁(规划中涉及婚姻、就业、未成年人保护等领域时,年龄界限依据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这种青年的定义是以生理特征为划分标准。然而在中华传统文化里尤其先秦儒家文化,并非仅仅重视有限的自然生命,也把无限的精神生命当作生命的重要部分。孟子的“大体”“小体”之辨、“性”“命”之辨,以及舍生取义的浩然之气,莫不诠释着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以及人之为人的根本和所以然,突出了人格的魅力,挺立了生命的主体性。所以,青年这个靓丽而又活泼的词汇,从精神生命的角度来看,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精神状态,亦是一种人生观,更是一种德性。宋代理学家朱熹认为,“仁”作为天地之道贯穿于一年四季:“春为仁,有个生意;在夏,则见其有个亨通意;在秋,则见其有个诚实意;在冬,则见其有个贞固意。在夏秋冬,生意何尝息!”(《朱子语类》)以儒家天人合一的视角来看,“仁”由天道下贯到人道,人是“仁”道的承载者、彰显者。青的这种“仁”的活动性或是德性流淌于时间性的岁月中,从而使得天命流行,参赞天地之化育。那么,如何操持“青年”之德性,让自身充满生命力,度过一个圆满的人生?笔者认为从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能够窥探出一二。 二、青年何为 (一)为天地立心 从“青”的空间维度来看,人需要认识自身,以便洞悉自我在繁华世间中的定位。首先从造化之源的天地切入,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辞下》)。天地有好生之德,使得生生成为其首要要义。“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周易·乾·彖传》),“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周易·坤·彖传》),天地造化万物的同时又赋予了各自性命,从而能够建构宇宙整体和谐的秩序,导引万物长之、成之,这种实然无不引人惊叹。但是,人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天赋予了其超越性的能力和生命性的自觉,是区别于其他物种的一种重要性的特征所在。张载说:“天地之德,谓人之德性也,所造深则所见厚。又如‘天地之性,人为贵’,亦是德也。禀五行之气以生,最灵于万物,是其秀也。”(卫湜:《礼记集说》)“天地之德,谓人之徳性”,是说人先天具有天地之德,这是从形而上的视域说人。“禀五行之气以生,最灵于万物”是说人得五行之灵气,其形体气质最为精致,这是从形而下的视域说人。人作为天地万物最有灵气的存在,关键在于人在禀受天性的同时,能发扬天的德性。对于天地之性的认知和把握是人、物之别的本质所在,而人对天地之性感知的深浅则决定了智、愚之别,张载说: 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闭开塞,所以有人物之别。由蔽有厚薄,故有智愚之别。塞者牢不可开,厚者可以开而开之也难,薄者开之也易。开则达于天道,与圣人一。(《张载集》) 相对其他物种,人对天地之性具有能动的感知能力,更容易把天地赋予的自性彻然显露,那么人应然尽心尽性,与天地合德。从青的活动性来看,人必须在生活的世界中长养他物,善待他物,让天地化育万物之心切实挺立起来,造就生活世界充满无限生机的可能。 张载画像 (二)为生民立命 《中庸》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二程曰:“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其实只是一个道。”(《二程遗书》)天地之性上本于天,下贯于人,人的本然之性与天地之性同一,立人心即立天地之心。人的本然之性,从天的角度来看,即天命;从人禀受的角度来看,即性。人若要安身立命,须回首反思自己的性命,完成上天交付的使命。《周易》有言:“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子夏易传·周易说卦传》)在人道视域下,仁与义是接通天地的不二法门。这就要求人们践行仁义,开显天之所赋予的本然之性,培育君子理想人格,协助天地实现自然和谐有序的理想世界。但在现实世界中,人与人有着思与觉的差别,气质薄而清者容易参透宇宙奥秘,气质厚而浊者则很难甚至无法领悟天地之性。这就要求先觉者帮助后觉者立性、立命,使其在这生活的世界中更好地安身。孟子曾说:“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孟子·万章上》)由此,先知先觉须开化智慧未开之人,认识自身本有的高贵德性,与前者一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尽心上》),遵循本然之性,走向人生大道。 (三)为往圣继绝学 儒学是揭示宇宙、生命究竟的学问。儒学在春秋时期比较兴盛,到了“儒分为八”的战国时期,异端突起,儒学逐渐式微;特别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佛道盛行,在当时政治和社会的共同推动下,儒学的生存空间被挤压,致使其渐趋中衰。面对儒学道统的式微,唐代的韩愈曾感叹:“轲之死,不得其传焉。”(韩愈:《原道》)到了北宋,宋初三先生接续道统,力排佛道,重新阐明古代圣贤的真精神;北宋五子则在此基础上,探究宇宙造化之理和性命道德之学,着力突出人的主体性,力求建构天人合一式的哲学体系。作为北宋五子之一,张载也具有强烈的承继道统的责任意识,并以“希圣希贤”的人生目标涵养自身的浩然之气。他继承了孟子“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与“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的担当精神,在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中,自觉举起仁义大旗,用孔孟的智慧之光烛照人心的贪鄙与不堪。张载的弟子范育在《正蒙》序中写道: 自孔孟没,学绝道丧千有余年,处士横议,异端间作,若浮屠、老子之书,天下共传,与六经并行。……子张子独以命世之宏才,旷古之绝识,参之以博闻强记之学,质之以稽天穷地之思,与尧、舜、孔、孟合德乎数千载之间。(吕祖谦:《皇朝文鉴》) 若张载没有这种“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生命自觉,范育也不可能书写出这般慷慨激昂的称颂之语。 (四)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修身工夫是“为万世开太平”的根基和逻辑起点。在《大学》八条目中,明确把修身作为根本,修身是打通内圣与外王的桥梁,其可能性在于人内在而又超越的德性,每个人都具有这种德性,故孟子、荀子都发出了人皆可以成圣的人性平等宣言。成圣需要通过修身的工夫,把廓然大公、莹澈澄明的天地之性发用出来,方可以成圣人。这种德性的外显恰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治国平天下的根基。人在繁忙而又丰富精彩的生活世界中,到处都是修行和为政,孔子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论语·为政》)所以若人人都能“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中庸》),持守住“大行不加焉”“穷居不损焉”的君子本性(《孟子·尽心上》),万世太平的盛业就会指日可待。 横渠书院于右任书“横渠四句” 结 论 综上所言,青年不仅是一个以生理阶段为判定标准的词汇,还是人们对待万事万物的精神状态,更是人之为人所应有的品质、天所赋予的使命。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孟子·离娄下》),只有真诚地进行道德实践,体认天道和天命,才能书写完满的人生。在这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生理上具备“青年”特性的我们,更应该坚守儒家道统,正心诚意,做“道德自觉”“学而不厌”“自我革新”的新时代青年。 在要求青年自我觉醒的同时,还需要社会各个层面给予青年人更多的关爱和优质的教育。儒家非常强调教化,“教”指向圣人之言,“化”指向君子人格,也就是说,儒家非常注重“成人”教育。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而普遍浮躁的今天,青年更需要通过德性教育,激活人本有的道德性,以“尊德性”为基础,踏上“道问学”的求学之路。尼山世界儒学中心近年来成立了联合研究生院,目的是联合高校共同推动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和儒学教育高水平发展。它面向青年学生,尽力为其提供学术、生活上的指导和帮助,并以儒家文化为内容,通过专题讲座、现场教学、交流研讨的方式,来提升青年学生的人文素养。可见,这是一项让青年学生精神充实的有益工程。习近平总书记曾说:“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等,可以为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启迪,可以为治国理政提供有益启示,也可以为道德建设提供有益启发。”让我们青年在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提振精神,塑造人格,强化“舍我其谁”的历史使命和价值担当。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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