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之所以以“异端”的面貌出现在社会舞台上,是由于当时的程朱理学已被道学家们教条化,成为无上的权威,禁锢着人们精神生活和世俗生活。李贽要站出来,贬斥这种僵化、教条化的程朱理学,反对那些道学家利用道学说假话、做假事,窃取名利,直指近世学者的弊病。他将自己的书信、杂述结集为《焚书》,又将重新评说中华数千年历史人物的文章结集为《藏书》,将上自孔孟,下至董仲舒、朱熹等人逐一非难,以此告诉人们,不能仅以所谓圣人、圣书为标准去评判事物,而要用自家的立场、独立的眼光去审视。之所以将自己的著作命名为《焚书》《藏书》,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著作敢于揭露道学家的虚伪,翻千年之旧案,颠倒万古之是非,后果只能有两个,要么被统治者焚烧,要么像司马迁的《史记》那样,“藏之名山,传之后世”。李贽的那些看似足以乱道的“异端”思想,只是对正统的道学家而言,而实质上,对于圣教是有益无损的。 在李贽痛斥的道学家中,有一位叫耿定向。二人的结识是在李贽担任南京刑部主事期间。当时南京的六部百司在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就几乎成了摆设,因此李贽这一官职颇为清闲,他也正好借此读书交友,求学问道。也是在此时,担任南京督学的耿定向在清凉山上建立了崇正书院,请他的学生焦竑主持书院讲席。李贽与焦竑是好友,故经常往来于书院,从而与耿定向结识。同时,耿定向的弟弟耿定理也来到南京,由于李贽与耿定理在学问和志趣上颇为相投,二人遂成为好友。 辞官姚安后,李贽寄居在位于湖北黄安的友人耿定理家中。在这里,他与耿定理、周思久等友人谈学论道,著书立说,寄情于学术研究。耿定向虽然也是王门人物、何心隐的学生,但官高位尊,思想偏于保守,对名教推崇备至,是位正统的道学家,对李贽的独立思想和狂傲个性多有不满。因此二人时常发生冲突。三年后,耿定理猝然去世。不久,李贽与耿定向反目。耿定向将耿定理的死怪罪在李贽身上,认为是他教坏了耿家的子弟,未能教弟子“以学孔子”。李贽愤怒之下,离开黄安。从此,二人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反复互致书信进行辩驳。 耿定向在信中提到,道德是万古不变的,是圣人之所垂示,后人只能依仿圣人,不容改变。纲常名教既是“天则”,也是“心矩”。而李贽在给耿定向写下的一批书信中,表达了在对待纲常名教的问题上与耿定向的严重分歧。他说,圣人不是孔家的专利,“人人皆可以为圣”,连耕稼陶渔之人也不例外,又何必专学孔子而后为正脉呢?因此,不能说孔学就是人人必须尊奉的“天则”和“心矩”,不能说纲常名教就是“千古不容改易的模样”。他否定传统的权威,把孔子从神坛拉下来,把他还原成人。 在信中,李贽还对耿定向这位道学家的伪善,一一进行揭露。在离开耿家时,李贽给耿定向写了一封《与耿司寇告别》的长信,信中称耿定向为“贼德之乡愿”,这类人谨言慎行,规行矩步,也正是孔子所蔑视的。在题为《答耿司寇》的长信中,他又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位道学家的言行不一:“你耿定向从早到晚,不是买地收租,盖屋求安,就是读书求官,选风水以福荫子孙。凡此种种,你全都为自己打算,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人的利益。但是一开口讲学,则摆出一副别人无不自私自利,唯有自己大公无私的架势。如此看来,你所说的,不一定要做到;而你所做的,又是你不敢讲的。你和圣人所说的‘言顾行,行顾言’的要求并不一致啊!”几句话便撕破了伪道学家的漂亮面纱。 除了与耿定向书信中的辩难,李贽还通过其他方式对耿定向之流的道学家进行辛辣的嘲讽。他在《焚书·赞刘谐》中讲了一个道学先生尊孔的笑话: 有一位道学先生,脚上拖着高底大鞋,甩着长衣袖、系着宽腰带,头戴三纲五常的帽子,身穿人伦的衣服,从故纸堆里捡来一两点破烂货,放在嘴边亲了三四下,便自称是仲尼的正传弟子。 正当他神气活现,招摇过市的时候,碰上了刘谐。刘谐是一个聪明、有见识的读书人,看到这个道学先生的样子,不禁讥笑说:“你这家伙,根本不了解我仲尼兄。” 那道学先生一听,勃然大怒,气得脸色都变了,指着刘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你是什么人,竟敢将仲尼称之为‘兄’?” 刘谐大笑不止,说:“哦,怪不得远古时候的圣人整日点着纸烛走路呢,原来是因为当时没有孔丘啊!” 那道学先生顿时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李贽借刘谐之口,很好地讥讽了像耿定向这样迂腐的道学先生。在李贽看来,他们只知道盲目奉孔、尊孔,没有一点自己的见解。所谓尊孔,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就好像矮子看戏,前面被人挡着,看不到台上的戏,却还跟着喝彩,至于戏好在哪里根本不知道。孔学要随着时代的前进而调整,如果盲从古人,仅仅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则无异于刻舟求剑。那些道学先生墨守子曰诗云,硬要用古人的话压制今人,实在令人生厌。 关于李贽与耿定向的分歧,李贽的朋友周思久一语道破:“天台重名教,卓吾识真机。”(耿定向,号天台;李贽,号卓吾)二人的辩难成为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在当时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一部分人支持耿定向,另一部分人则倾向于李贽,两者大有水火不容之势。李贽反对纲常名教,抨击假道学,提出圣凡平等的观念,道出了广大下层民众的心声。因此,他的思想在年轻官员中间,更多地在民间,产生了广泛共鸣。《焚书》在麻城刻印后,当即抢购一空,轰动大街小巷。《藏书》一经出版,也引起很大轰动。虽然这两部著作遭到统治者的查禁和烧毁,但越禁,传播得越远,人们争相购买他的著作,甚至到了“人挟一册,以为奇货”的程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