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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故事|李贽:“异端之尤”

李贽性格刚烈,思想独特。少年时期既不信学,也不信道,不信仙释,十分倔强难化,所以见到道人感到厌恶,见到僧人也感到厌恶,尤其对道学先生更加地厌恶,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十六岁时,父亲白斋公要他以《老农老圃论》为题写一篇文章。他信笔一挥而就。文章大致说,樊迟问孔子如何种粮食和蔬菜,孔子不能回答,在背后骂樊迟为“小人”,这是因为樊迟明明知道孔子对种菜种粮一窍不通,还要提问,孔子岂能容忍他呢?李贽敢于发人所未发,在少年时就已显露出作为异端思想家的端倪。 李贽还有一段关于“读书未必识字”的独到见解。隆庆六年,李贽赴任南京刑部主事,并开始聚友讲学。在一次讲学活动中,一位同僚提出异议,对他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读书人,都是经过科班考试,哪有不明白义理的,怎么用得着听你讲解呢?” 李贽哈哈大笑,说:“问得好!不错,诸君都是通过科举选拔走上仕途,哪有不读书的?不过读书未必识字,所以需要给诸君讲解一下。” 同僚们听了,都很纳闷,哪有读书却不识字的道理? 看到大家疑惑不解,李贽接着说:“《论语》《大学》诸君肯定都读过。但是《论语》开卷便是一个‘学’字,《大学》开头两个字便是‘大学’。这三个字,我敢说诸君未必认识。为什么呢?因为这要用事实来验证。倘若真的认识《论语》中的‘学’字,日常便能做到和悦、快乐、不恼怒;倘若真的认识‘大学’二字,便能做到遇事泰然、冷静、安虑。这些,诸君能做到吗?如果做不到,怎么能说自己认识这些字呢?所以我说‘读书未必识字’。诸君说对吗?”同僚们听了,顿时无言以对,心里却被说得心服口服。 李贽反对死读书,强调读书要学以致用,做到又“读书”又“识字”。他的见解如此独立,那么究竟什么学说吸引了他呢?隆庆元年至五年,李贽在北京任礼部司务期间,结识了李逢阳、徐用俭等左派王学家,开始接触到阳明学派的学说,从此被此吸引。他开始学习王阳明的著作,了解王畿的学说,并且在王门后学的影响下开始研究佛学。后来,他改任南京刑部主事,期间会见了阳明学派的两位大师王畿与罗汝芳,并与罗汝芳的学生焦竑交往甚密。王畿属于王门后学的浙中学派,罗汝芳、焦竑则属于王门后学的泰州学派。李贽对泰州学派的学者们更为欣赏。他们主张“百姓日用即道”,反对宋儒理学的束缚,具有自由解放的气魄。这与李贽的思想个性更为契合。万历二年,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之子王襞在南京开讲会,李贽从其学,将王襞视为自己的老师,直接绍述泰州学派学脉。 然而,李贽并没有完全拘泥于泰州学派的学说。万历九年,李贽任职云南姚安知府的三年任期满后,他厌倦了宦海沉浮,主动辞官,从此著书立说,寄情于学术研究,开始了独立探求真理的道路。这年他五十四岁。从这一年直至他生命的结束的二十余年间,是李贽思想成熟的时期,也是他“异端”性格得到充分展现的时期。他在晚年创作的《圣教小引》中这样评价自己:“我五十岁以前真像一条狗,看着前面的狗吠叫的样子,就随之吠叫。”可见,李贽自认为五十岁以前没有独立思想,只会随声附和,五十岁以后才摆脱羁绊,甚至突破被正统儒家视为“异端”的泰州学派的局限,自由抒发思想,将独立思考、个性解放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辞官以后,李贽又做了一件在旁人看来最为“异端”的事情。万历十六年,他在湖北麻城维摩庵落发为僧,这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因为依照儒家古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剃发在当时社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异端之举。但李贽不顾这些,他落发为僧是为了摆脱家人俗务的牵缠,获得自由,使个性不受压制。这除了与他酷爱自由的个性有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在《焚书·答焦漪园》中说:“如今世上那些凡夫俗子和一切假道学,都把我看成异端,那我不妨就当个异端好了,免得他们将异端的虚名加之于我。”既然别人把他看作“异端”,他干脆公然以“异端”自居。 从此,李贽成了别人眼中的“狂禅”。他不拘泥于一家一派,试图超越一切学派、门户的壁垒,寻找安身立命的真理。他之所以能超越一切学派,除了与他独立探索的思想性格有关,还与他的一次遭遇断粮的经历有关。 一次,李贽来到北方,遭遇了断粮的困境。当时天寒地冻,狂暴的雨雪接连下了三天。他整整七天没有吃东西,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他。在茫茫风雪中,他终于找到了一户人家,主人给他煮了一锅饭。李贽饿极了,大口吃起来。直到吃完,他才想起来问主人:“这是稻米吗?怎么北方也有这么好吃的稻米?”主人笑着回答:“不,这是我们北方人吃的黍子,与你们南方的稻米差不多。你之所以觉得今天的黍子好吃,是因为太过饥饿了,而且吃的时候,也不去想这是南方的稻米还是北方的黍子了。”李贽听了,慨然而叹:“我今后对学问的追求,也像今天不辨稻梁,还是黍稷一样,不会再管是孔学还是老学了!” 通过这件事,李贽悟出一个朴素的道理:南方人喜欢吃稻米,北方人喜欢吃黍子。但如果南方人到了北方,或者北方人到了南方,彼此又能适应对方的饮食。这是因为不论是稻米还是黍子,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对人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学问有孔老之分,稻黍有南北之别。但在饥饿的时候人们不会辨别是稻梁还是黍稷,那么追求学问也不必局限于是孔学还是老学。只要能寻求真理,何必拘泥于某一种学说的窠臼?何必非要标榜自己是儒家,或是其他的什么家呢? 有了这次经历,李贽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要打破所谓正统与异端的界限,挣脱出独尊儒术的传统文化氛围。他提出“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向封建正统思想和既定秩序发起正面挑战。 然而李贽的“异端”言行是封建卫道者们所不能容忍的。他们多次对他施行恐吓和迫害。在他晚年的时候,封建卫道者们勾结官府,雇佣了一伙流氓打手,放火焚烧了他著书讲学的住所——湖北麻城龙潭湖的古刹芝佛院,逼得他无处存身,只好以七十四岁的高龄流浪他乡。后来,他辗转来到北京通州,住在友人马经纶家中,继续潜心著书。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封建统治的魔爪已经向他伸来。万历三十年,神宗皇帝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将李贽逮捕入京,关进锦衣卫北镇抚司监狱。在狱中,他趁狱吏为自己剃发之时,夺过剃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血流满地,从容自尽。就这样,他离开了这个怕他、容不得他的社会。 “杨花飞入囚人眼,始觉冥司亦有春。”(《系中八绝》之二)这是李贽在狱中写下的诗句。面对压制和迫害,李贽慷慨激愤、不畏强权,越到老年,斗志越坚定。他写诗以明志:“若为追欢悦世人,空劳皮骨损精神。年来寂寞从人谩,只有疏狂一老身。”(《石潭即事四绝》之四)这是他对自己人生的真实写照。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