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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佳|荀子何以被“罢祀”孔庙


    荀子是中国儒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没能作为历史上的先贤先儒陪祀在孔庙里。近些年来,随着儒学研究不断深入,学术界一些人专门发文呼吁,应将荀子纳入孔庙陪祀序列,以完善儒学思想体系。其实,荀子并非没有进过孔庙,只是经历了一个由“入祀”到“罢祀”的过程。这一过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中国儒学的一些历史特征。
    
    荀子画像
    汉唐时期,荀子学术地位并不低。《史记》中专设《孟子荀卿列传》一章,虽然传中同时记有墨子、慎到、田骈等墨、法、阴阳诸家共计12位人物,却是以孟子、荀子为题。司马迁说:“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史记·儒林列传》)显然,司马迁认为,在继承和发展孔子及儒学方面,荀子和孟子具有同等地位和贡献,二人功绩远超同时期的其他孔门后学。
    孔庙陪祀始于东汉,永平十五年(72),汉明帝至曲阜祭孔,同祭孔子七十二弟子。此后,人们开始将七十二弟子画在孔庙墙壁上,以之陪祀孔子。唐代贞观二十一年(647),唐太宗下诏:每年太学祭祀,要将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穀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贾逵22人,配享于尼父庙堂,以表彰他们的传注之功,因为他们都是对《春秋》《诗》《礼》《易》等经典注解有贡献的经师。故此,《大唐开元礼》卷五四“国子释奠于孔宣父”中,记载了唐代国学释奠的位次:“设先圣神坐于庙室内西楹间,东向;设先师神坐于先圣东北,南向”,其余弟子及二十一贤“以次东陈,皆南向西上(若东陈不容,则又于东壁屈陈而南,西向)。席皆以莞,设神位各于坐首”。孔子“七十二贤弟子”以及后来的“二十一贤”,分别以神位的方式列于北面一侧,坐于莞草席上,若北墙排列不够,在东墙折向南面,形成了一个浩大的孔庙陪祀阵势。
    宋代之后,随着孟子入庙陪祀孔子,荀子也获得了入庙陪祀的待遇。在韩愈“道统”观念影响下,宋代理学日益尊崇道统,孟子地位由此得到提升。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孟子》一书被钦定为科举考试内容。元丰六年(1083)十月,宋神宗“封孟轲为邹国公”(《宋史·神宗本纪三》)。对于这次加封的具体过程,现存于孟庙的《尚书省牒碑》记载得比较详细。根据碑文记载,礼部专门为“朝散大夫、试吏部尚书曾孝宽札子”行文,提出:“自孔子没,先王之道不明。发挥微言,以绍三圣,功归孟氏,万世所宗。厥惟旧邦,实有祠宇,追加爵号,以示褒崇。宜特封邹国公。”(刘培桂:《孟子林庙历代石刻集》)朝廷认为孟子对尧、舜、禹三圣具有重要的绍介之功,建议将孟子加封为“邹国公”,“以示褒崇”。此后不久,在晋州州学教授陆长愈等人的推动下,孟子得以在孔庙春秋释奠礼中配祀孔子:
    晋州州学教授陆长愈请春秋释奠,孟子宜与颜子并配。议者以谓凡配享、从祀,皆孔子同时之人,今以孟轲并配,非是。礼官言:“唐贞观以汉伏胜高堂生、晋杜预范宁之徒与颜子俱配享,至今从祀,岂必同时。孟子于孔门当在颜子之列,至于荀况、扬雄、韩愈皆发明先圣之道,有益学者,久未配食,诚阙典也。请自今春秋释奠,以孟子配食,荀况、扬雄、韩愈并加封爵,以世次先后,从祀于左丘明二十一贤之间。自国子监及天下学庙,皆塑邹国公像,冠服同兖国公。仍绘荀况等像于从祀:荀况,左丘明下;扬雄,刘向下;韩愈,范宁下。冠服各从封爵。”诏如礼部议,荀况封兰陵伯,扬雄封成都伯,韩愈封昌黎伯,令学士院撰赞文。又诏太常寺修四孟释菜仪。(《宋史·礼志八》)
    虽然有人对孟子以非为孔子同时之人入庙陪祀持有异议,但礼部认为孔庙陪祀不应以“同时之人”为标准,唐代贞观二十一年所定汉伏胜、高堂生以及晋杜预、范宁等入庙陪祀,也非为同时之人。孟子应与颜回享受同等待遇。而荀子、扬雄、韩愈三人,对“先圣之道”均有所发明,功不可没,没有入庙陪祀,也于典礼有缺,应加封爵并从祀于孔庙。宋神宗最终采纳了礼部意见,“诏如礼部议”。
    宋神宗如此决策,实际上有顺应社会舆论的考量。在此之前,曾巩在给友人书信中写道:“仲尼既没,析辨诡词,骊驾塞路,观圣人之道者,宜莫如于孟、荀、扬、韩四君子之书也。”(《上欧阳学士第一书》)王安石认为:“孟、荀、扬、韩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全宋文》第64册)这些议论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使得宋神宗不得不考虑将荀、扬、韩三人加封爵。同时,三人以画像方式“从祀于左丘明二十一贤之间”。据《宋史》记载,荀子被置于东庑的第36位,列泗水侯孔鲤之后。
    荀子发明圣道有功,是道统传承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其思想学说更是道统理论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宋代从儒家道统思想理论建构出发,让荀子获得了入孔庙陪祀的资格。但是,宋神宗将孟子封为“公”,将荀子封为“伯”,还是有所区别。这是因为从唐代韩愈开始,就对荀子颇有微词,韩愈在其《读〈荀子〉》一文中就表示:“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欤!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认为荀子有不是纯儒之嫌。宋代理学家受韩愈影响,对荀子非议更甚。程颐认为“荀卿才高学陋”,朱熹则称“荀卿全是申韩”,认为荀子非但学问浅陋,甚至是法多于儒。这些认识为荀子被“罢祀”孔庙埋下了伏笔。
    明代嘉靖九年(1530),荀子被“罢祀”。从其“入祀”到“罢祀”,前后在孔庙中享祀457年。许多人对荀子被“罢祀”之事大惑不解。难道因为荀子思想不符合儒家“道统”了吗?实际上并非如此。
    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卑微,所以更期望用孔子和儒学求证统治的合法性。为此,他曾想尽办法拉拢孔子嫡裔衍圣公。洪武元年(1368),刚在应天府(南京)称帝的朱元璋,便命令北伐军统帅徐达约见元朝袭封衍圣公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传达进京觐见的旨意。此间还产生了一段颇具历史意味的圣府与皇权佳话,至今保存在孔府内的石碑上。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诏告天下郡县设立学校,同时诏令“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明史·钱唐传》)。明廷之所以叫停地方祭孔规制,取消天下通祀孔子的惯例,是因为担心地方学校不具备祭祀孔子条件,亵渎圣人。直到洪武十五年(1382),才重新下诏天下通祀孔子。
     朱元璋画像 明王朝将儒学作为皇权思想的理论基础,因而也将释奠礼视为关乎国家兴亡的大事,对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敏感和关切,唯恐不周,有碍社稷。“帝(朱元璋)尝览《孟子》,至‘草芥’‘寇雠’语,谓非臣子所宜言,议罢其配享。”(《明史·钱唐传》)朱元璋认为《孟子》中臣可将君主视为“草芥”“寇雠”之说,有蔑视皇权的嫌疑,当即决定罢去孟子配享孔庙的资格,并且正告当朝臣子,“有谏者以不敬论,且命金吾射之”(吕元善:《三迁志》)。虽然在钱唐的冒死进谏下,朝廷于第二年恢复了孟子陪祀待遇,却将《孟子》一书删改为《孟子节文》。洪武二十九年(1396),又发现扬雄“以事王莽”,可谓行为不洁,有伤风化,决定将其“罢祀”,逐出孔庙。从朱元璋开始,朝廷一再动用“罢祀”手段,表面上是纯化儒学内涵与功能,其实是特别强调儒学的用世之功,关注传统道统对现实社会的实用性和效能性,以此建塑明王朝特定的政治儒学。 正是秉持此种传统,嘉靖九年(1530),明世宗朱厚熜决定对孔庙陪祀人员再一次清理和调整。《阙里志》卷一三记载“罢祀者十四人”:“内扬雄洪武二十九年罢,余俱嘉靖九年罢。”可知嘉靖九年罢祀孔庙的有13人,其中记曰:“荀况,字卿,周末赵人,以言性恶罢。扬雄,字子云,汉蜀郡成都人,以事王莽罢。以上二人俱宋元丰七年从祀。”荀子即在此时被“罢祀”孔庙。此外一同遭罢祀的还有秦冉、颜何,“以上二人永嘉引程篁墩之议,曰‘《家语》不载,疑《史记》误书’,奏罢其祀”。此外,戴圣“以赃吏罢”,刘向“以诵神仙方术罢”,贾逵“以会附图谶罢”,马融“以党附势家罢”,何休“以注风角等书罢”,王肃“以为司马师画策篡魏罢”,王弼“以宗旨老庄罢”,杜预“以建短丧罢”,吴徵“以忘宋事元罢”。以上诸人均被认为存在不纯不净之言行,自当逐出孔庙,以免污染世风,败坏现实政治,影响王朝儒学建构。 由此可见,荀子被“罢祀”孔庙,不是荀子不合乎儒家道统,而是出于政权对儒家“道统”在社会治理中的实效考量,这展现出儒学在传统社会与现实之间的内在张力。 曲阜孔庙两庑奉祀先贤先儒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