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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荀与儒者形象的构建


    春秋末朝孔子创建儒学,培养人才,至有“弟子三千”之多。作为教育目标,孔子为儒者在社会作用、道德文化素质、在朝与在野的行为方面构建了一套规范,亦即儒者理想人格和理想形象的目标体系。这儒者形象经孟子、荀子的发展补充,在战国末期完成定型,成为二千年来封建儒者士大夫立身行事的准则,对我民族精神、道德文化和人格塑造有深远影响。关于儒家与人格方面的话题,已有许多论述,本文拟从孔孟荀与儒者形象构建的关系及其过程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孔子与儒者形象的初构
    孔子是儒学创始人,也是儒者形象的设计人和初构者。孔子很少谈到“儒”字,他曾对子夏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以下文中引文,如不别注书名,则分别出于《论语》、《孟子》、《荀子》)“君子”和“君子儒”是孔子设想的一种理想人格形象,因为当时儒者尚不多,不足以作为一类特定的人群提出社会角色规范,故以“君子”泛称。实际上,对于孔子的教育来说,就是指儒者的理想形象。
    (一)儒者的修身立世之道
    《论语》中有很多君子自我修养的论述,最重要的是思想意识中的仁义、忠信、孝弟等观念的培养,这是儒者的思想修养规范。
    孔子要求儒者首先成为仁人,以仁爱之心对待一切事物。仲弓问仁,他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颜渊》)子路问怎样算是君子,他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宪问》)这种仁心要贯彻人的一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道德仁义,是互相关联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卫灵公》)生死关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忠信,既是儒者修养的重要素质,又是孔子教育的重要内容,“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述而》)“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卫灵公》)孝弟,孔子认为是立身之本,修身起点。他教导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
    礼乐文学修养,主要在于体现儒者的文化素质。因为儒者的一项重要使命是教育别人,是以自己先得了解礼乐文化。孔子是礼学大师,要求弟子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在孔子的教育中,礼乐文学是重要内容。
    处理人际关系方面的修养。这方面的修养也是着重自我方面的严格要求,“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颜渊》)“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子贡问哪个字可以作为终身的行为准则,孔子答曰“恕”。(《卫灵公》)
    孔子认为,君子应以自身作出表率,影响他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颜渊》)起到改造风俗的作用。
    其他。关于个人修养,孔子还提出了其他一些准则,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君子不忧不惧。”《颜渊》)“君子固穷”。(《卫灵公》)与前述诸方面修养,形成了一个儒者的自身修养规范。
    (二)儒者在朝的规范
    孔子是赞成学以致用的,赞成“学而优则仕”的。“《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孟子·滕文公下》)他自己就想法先王,为圣臣,恢复周朝盛世,所以,他也鼓励弟子出仕,到各诸侯国为官。孔子为儒者的出仕、立朝、辞职也建立了一套规范。
    孔子认为,出仕要具备一定条件。从自身的条件来看,是“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五美”是:“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四恶”是:“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尧曰》)从社会环境来看,需有发挥作用的环境。这就是“天下有道”,“邦有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贪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政治清明而不能有所作为和政治黑暗时而富贵,都是可耻的事。其三是当权者的召用。孔子对颜渊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述而》)儒者始终很重视君臣之义,也重视行道,然而这两者时常有矛盾。孔子认为,像伯夷、叔齐这样的逸民,可算是不“降志辱身”的了。而柳下惠和少连这样的人,是“降志辱身”的了。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又是另一种情况。“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微子》)这就是说,孔子既不清高遁世,也不降志辱身,而是根据具体情况,可仕则仕,可止则止。采取一种灵活态度,中庸之道。
    出仕在朝的规范。既然当了官,就要“在其位,谋其政”,明德施仁,致君尧舜。孔子在《论语·尧曰》中提出一个比较具体的内容:“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悦。”在君臣关系方面,孔子是主张遵臣道,守臣节,谨乎臣子之义的。臣子之义,主要是“忠与礼”,“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事君尽礼”。(《八俏》)“事君,敬其事而后食。”(《卫灵公》)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实际上孔子不是畏大人的位置和权力,而是礼义所规定的等级制度。他还有一个更高的准则,就是“道”。“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先进》)这句话最直接地道出了事君和从道不可调和时的处理方式。孔子不主张强谏,否则“事君数,斯辱矣。”(《里仁》)关于事君尽礼方面,孔子不但闻于言,还严格地表现在行动上,有君命召,他“不俟驾而行”,《乡党》一篇中,多方面描写了孔子严守朝仪,描述其动作语气脸色,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一丝不苟,严守礼制。
    有进就有退。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以什么方式退呢?第一,“舍之则藏。”既然朝廷放弃了自己,当然就可以离去了。第二,君主使臣不以礼时可退。孟子讲过,“孔子为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孟子·告子下》)第三,“邦无道”时可退。“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邦无道,谷,耻也。”(《宪问》)“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卫灵公》)孔子既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三)关于儒者在野的准则
    孔子主张“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季氏》)儒者便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这样,大概是从礼义的各安其份的精神而来的。
    儒者在野,还要注意不断学习,提高自己的修养。“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里仁》)“学如不及,忧恐失之。”(《泰伯》)他总结有“六言六蔽”:“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
    在野的儒者应以礼义教化为主要使命。孔子曾对子游说过:“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安国注云:“道谓礼乐也。”儒者在乡间要倡孝弟,和乡党。要做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子路》)《论语·乡党》中集中记载了他在乡间的行为态度,处处体现了一个儒者的仁爱和恭谨。子路曾问其志,他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公治长》)
    孔子还认为,作为儒者,即使在野,也有守土御侮的责任,齐伐鲁,孔子对其弟子说:“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若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提倡国家兴亡,儒者有责。这也为后来的儒者爱国传统树立了规范。
    二、孟子与儒者形象的整型
    孟子所处时代背景,已是战国中期。此时天下纷争,已不仅是礼崩乐坏,而是处于一种社会转型期,……旧礼乐已不可收拾,而新的社会制度又未定型。士人们在争夺君主的尊信,争相以其学易天下。此时的各国政权大都已被封建地主夺取,但他们还没有确定新的统治模式,地主阶级正处于上升期,他们的状态使他们有胸怀能听得进各种意见,能接受“王者师”。这样便给士提供了大展身手的舞台,也使孟子这样的学者得以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理论。孟子一套儒者规范的理论,正是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出现的,对孔子所造型的儒者形象进行了较大的发展整型。
    (一)孟子关于儒者修身之道的整型
    孟子主张内圣外王,认为修身是治国平天下的先决条件。他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离娄上》)。“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孟子·尽心下》)
    孟子提出了“人性善”说,认为“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告子上》)这求的方法主要是发展了子思的“省身”理论,“存心养性”,“反身而诚”。“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如果上天降大任于斯人,那么这人一定要经过一番磨难,“动心忍性”。(《告子下》)孟子“性善说”的意义在于主张人人可以为尧舜,为圣贤。这种修行的基本目标便是发扬“仁、义、礼、智”。“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离娄上》)孟子对儒者形象的最大矫治在于注重气节,强调儒者的独立人格,塑造了一种大气磅礴,不居下流、以天下为己任的新形象,尤其在君臣关系方面提高了儒者的地位。他的儒者新形象,是“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孟子表现出了比孔子更强的历史使命感,“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扬墨者,圣人之徒也。”(《滕文公下》)圣人之徒,实即指儒者。“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公孙丑下》)
    由上看出孔孟二人的区别,孔子诚惶诚恐,拘于礼义,很重视明哲保身。孟子则大大开拓了儒者的活动空间,加重了儒者的历史使命,要以我为主,改造社会,平治天下。
    (二)关于出仕为臣的规范
    孟子服膺伊尹“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他自己也有一股慷慨侠气,“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万章下》)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实现儒者的使命和价值,最现实的就是为王者师,或出仕为官,通过社会实践去改造社会,推行仁政,教化斯民,固此他说:“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滕文公下》)
    与孔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邦有道则仁,无道则隐”明哲保身不同,孟子认为只要受到国君尊重,不降志辱身,就应不避危难。他说:“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尽心上》)那么孟子认为怎样才可出仕呢?主要是两个条件,即“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告子下》)只供养着是不够的,“食而不爱,是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尽心上》)对于那些盛气凌人的君主,儒士绝不可低三下四投靠,不能只为吃饭丧失气节。孟子这样想,是基于他对儒士与君的一种相对平等的认识。他知道,君主也是人,有好有坏,没有必要敬畏他们。君主手中有爵位权势,但儒士这里有智慧和仁义,没有必要自卑。“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公孙丑下》)孟子本身也是这样做的,齐宣王召他,他不去。“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他认为,在君王们认为了不得的权势排场,我都视之如粪土,而“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尽心下》)孟子认为,“仁政”是最崇高的事业,儒者便是这种事业的使者和代表。在这个事业面前,君王是不足道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应该“从道不从君。”“诸侯危社稷,则变置。”(《尽心下》)他自己即以行道自任,以王者师自居,痛斥那些“残、贼”之君为“不仁”,为“率兽而食人”,这在孔子那里是不可想象的。
    孟子把士分为在职工之士和不在职之士两种情况,其处事规范也不同。不在职之士地位自由,不担实际职务,不受太多约束,可以处于王者宾师的地位。对国君的召见可以不奉召,更有利于保持自己客观态度和独立人格。“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公孙丑下》)而在职之官也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贵戚之卿,一种是异姓之卿。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异姓之卿,“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万章下》)一般的在职之儒者,和君之间应该遵守君臣之礼,他说:“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万章上》)既在其位,应谋其政,应推行仁政于天下,致君尧舜。但与孔子强调片面地“事君尽礼”不同,孟子强调义务的相互性,“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
    为臣,不得官守则可去;不得其言则可去,受不到国君的礼敬可去;无罪而杀士大夫可去,这是儒者辞官去职的规范。
    孟子将臣分做四类:“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尽心上》)这种分法,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相对应的,儒士做的,应是以国家人民最高利益为原则的臣。
    (三)关于儒者在野的规范
    孔子所主张的君子之儒者,邦有道则现,邦无道则隐,隐的中庸,隐的平和。孟子所倡导的儒者在野的行为方式,虽也讲求存心养性、居仁由义的修养,但却有一种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大丈夫的豪气。以天下为己任,推行仁义是儒者的本职,其节操本性不应因环境的变化而有丝毫变化。他说:“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孟子的“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说明修身与平天下之间有密切关系,自己修身也是平天下的一个环节。“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尽心上》)这段话成了后世有志之士大夫的座右铭。。“义,人之正路也”,“义,人路也。”这个义,是人生大义,人生准则,在生与义不可并存时,宁可舍生取义。
    孔子主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孟子也说:“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从表面上看,孟子似乎也在讲礼的各守其份的精神,但却是在强调,如果国君想召见贤人,那就绝对应该尊重之而不应以庶人身份召见。故又说:“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不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万章下》)
    对伯夷、叔齐、柳下惠这些人的评论上,也能看出孔孟之间的不同态度。伯夷、叔齐避世,柳下惠随遇而处,不择环境,而能心安理得。孔子说:“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孟子说:“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公孙丑上》)这就是说,孔子是两不否定,而孟子是两不赞成。在孟子看来,伯夷、柳下惠走了两个极端,都是无所作为的做法。他赞成的是那个“治亦进,乱亦进”、“其自任以天下之重”的伊尹。他主张去作为,尽力而为,尽人力而听天命。尽了力还无效,那只能是“天未欲平治天下”了。孔孟的不同态度,折射了二人所处的不同的历史环境,而孟子的时代,是个士人大有作为的时代。尽管如此,孟子理论仍带有明显的理想化色彩。
    三、荀子与儒者形象的定型
    荀子既是百家学术的整合者、集大成者,又是儒者形象的定型者。战国后期,封建地主掌握政权已渐稳定,天下统一趋势渐趋明朗,新的统治者于统治模式经长时期选择检验,也有了一定的主见,百家争鸣的局面接近尾声了,列国纷争也即将终结。这时荀子批判诸子,整合百家,并对儒者形象做了新的探讨,完成了先秦儒者的形象定型。
    (一)荀子关于儒者自我修养的论述
    荀子对于儒者自我修省与立世之道的论述,较孔、孟更系统,更详细。《荀子》32篇,三分之一讲修身,三分之一讲学术,三分之一讲治国平天下。其论修身的篇章有《劝学》、《修身》、《不苟》、《非相》、《荣辱》、《仲尼》、《儒效》、《性恶》等,其他篇章也时有论及。
    荀子认为,学习是儒者一生的事,是儒者的一重要特征。《劝学》篇开头就说:“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只有锲而不舍地学习,才能终有所成,学习的最终目的是成为圣人。“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纲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劝学》)很显然,荀子所论学,是儒家之学,所举书,是儒家经典,所论的也是儒者的形象内涵。
    荀子论修身,是道德学问与养生自强的身心双修,“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身后彭祖;以修身自强,则名配尧禹”,(《修身》)统一二者的是礼,“凡用血气、志意、智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慢;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修身》)通常学习和修养,克服狭隘鲁莽、贪婪、嫉妒、懒惰种种毛病,养成一种君子的儒雅风度,仁义道德的内心世界。“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修身》)“君子大心则敬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愚则端悫而法;见由则恭而止,见闭则敬而齐;喜则和而治,忧则静而理;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不苟》)一派恭敬谦让、和和气气,小心谨慎、诚惶诚恐。
    荀子主性恶说,认为必须用礼法来约束,才能使人走上正路,因此把礼提到空前的高度,“所以养生安乐者莫大乎礼义”。(《强国》)“故绳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规矩者,方圆之至;礼者,人道之极也。”“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论》)在强调礼的重要的同时,又多提倡君子的安分守己,安贫乐道。“君子贫穷而志广”,“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修身》)更重视守礼顺命,不做非份之想,其《不苟》一篇篇名,即主要是君子安贫守道不苟且之意。
    (二)关于儒者在朝的规范
    《荀子》中有《臣道》一篇,专论为臣之义、事君之道,其实是讲儒者立朝为官的法则。
    荀子把臣分为数种,阿谀取容者叫态臣,朋党比周的谋私者为篡臣,忠君爱民者为功臣,“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成制象,是圣臣者也。”如伊尹、周公、姜太公等都是圣臣,是儒者为臣的最高典范。忠君爱民如管仲者,则属于功臣。
    君也分为三种,圣君、中君和暴君,事君之法也有三种,“事圣君者,有听从而无谏诤;事中君者,有谏诤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值得注意的是荀子主张的事暴君的态度:“迫胁于乱时,穷居于暴国,而无所避之,则崇其美,扬其善,违(讳)其恶,隐其败,言其所长,不称其所短,以为成俗。”“调而不流,柔而不屈,宽容而不乱,晓然以至道而无不调和也,而能化易,时关内之,是事暴君之义也。”(《臣道》)
    尽管荀子也说“从道不从君”,(《臣道》)也说过“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桀纣无天下,而汤武不弑君,”(《正论》)尽管他也说谏诤辅拂是“社稷之臣,国君之宝”(《臣道》)但那只是讲那些遥远的时代的事,一到当代,他讲的都是“从命而不拂,微谏而不倦;为上则明,为下则逊”,“故君子安礼、乐利、谨慎而无斗怒,是以百举不过也。”(《臣道》)“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谨慎以行之,端悫以守之,顿穷则疾力以申重之。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德之色,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仲尼》)完全是一幅忍辱负重,无怨无悔的态度。
    对于事君,孔子主张“臣事君以忠”;孟子主张以道矫君,以仁教君,“诸侯危社稷则变置”,没有一点奴颜媚骨,在小国之君面前,他可以直斥其非,在大国之君面前,他也慨然以王者师自居,他以为儒者应该如此。在荀子之时,君权日隆而臣的地位有所下降,在统一的情况下,即使想避也无处可避,于是主张恭敬忠顺,“宗原应变,曲得其宜”,(《非十二子》)俯首贴耳,没有了孟子所提倡的那种儒者的棱角和道义的力量。这体现了荀子思想的鲜明的时代特色。
    (三)关于在野的规范
    荀子论儒者在野的规范,发展了孔子的思想和理论,“遇乡则修长幼之义,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无不爱也,无不敬也,无与人争也,恢然如天地之苞万物。”(《非十二子》)强调自我约束,自我修省,以身作则,教化乡里。
    荀子已注意到儒者之中也是鱼龙混杂,孔子曾提出“为君子儒,不为小人儒”的说法,荀子则提出儒的十种名目:大儒、小儒、雅儒、俗儒、贱儒、散儒、腐儒、陋儒、偷儒、沟犹瞀儒。“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如是则可谓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知而好问然后能才,公修而才,可谓小儒矣”;“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儒效》)这三种儒,第一种相当于圣人,小儒、雅儒则可作为一般儒者的目标。其他都不属“君子之儒”。
    荀子强调,儒者对统治者是有利无害的,《儒效》中讲“儒者在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势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馁,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乎万物、养百姓之经纪。势在人上,则王公之才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穷阎漏屋,人莫不贵,贵道诚存也。”这段话全面表述了儒者的社会角色及其在社会中的作用,可算是荀子儒者形象的经典表述。这是一种既不全同于孔子(孔子虽说过“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但还没提“必为顺下”),也更不同于孟子设计的儒者形象,是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君主专制下出现的儒者形象,对统治者完全有利无害,成了一种死心塌地的统治工具。出仕则整顿乾坤,致贵其上,在野则教化顺下,消除不安定因素,这成为后世统治者“独尊儒术”的一重要原因,也是儒学被认为是一种宗教的重要理由。至此,儒者形象完成定型。
    综上所述,中国两千年来的正统儒者形象在战国后期已经定型,此过程经历了孔孟荀三位儒学大师和三个阶段。孔子所构建的儒者形象,既有理想的成分,也有现实的成分,并且,两极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孟子发展了孔子理想人格的一方面,使儒者作为社会正义的形象出现,与国君诸侯分庭抗礼,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丈夫气概;荀子则发展了孔子构建的儒者形象的现实的一面,完成了儒者社会角色存在与专制政治的协调。孟子重独立人格,强调人性善,荀子强调规范,讲人性恶;孟子的儒者形象理想而不现实,只有在天下危难时,这种大丈夫形象才可能得以一现,荀子注重现实中儒者的存在,使专制体制下儒者这个社会角色找到位置。成为统治者有利无害的统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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