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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侃《论语义疏》的玄学主旨与汉学佛学影响


    东晋、南朝虽偏居江南,然而其思想学术却极为兴盛繁荣,它的表现有这样三个特点:一是继承了正始以来的玄学,并在广度上进一步发展;二是佛教般若学为玄学推波助澜,并以涅槃佛性论独领风骚;三是汉学的方法和成果也得到了一定的继承。皇侃的《论语义疏》正是当时这些思想学术特点的综合反映,它对当时及后世经学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和深远的影响。
    一、皇侃的生平及著述
    皇侃,南朝梁武帝时期著名的经学家,《梁书儒林传》载其生平云:
    皇侃,吴郡人,青州刺史皇象九世孙也。侃少好学,师事贺玚,精力专门,尽通其业,尤明《三礼》、《孝经》、《论语》。起家兼国子助教,于学讲说,听者数百人。撰《礼记讲疏》五十卷,书成奏上,诏付秘阁。顷之,召入寿光殿讲《礼记义》,高祖善之,拜员外散骑侍郎,兼助教如故。性至孝,常日限颂《孝经》二十遍,以拟《观世音经》。丁母忧,解职还乡里。平西邵陵王钦其学,厚礼迎之,侃既至,因感心疾,大同十一年,卒于夏首,时年五十八。所撰《论语义》十卷,与《礼记义》并见重于世,学者传焉。
    《南史·儒林传》所记与此基本一致。皇侃活了五十八岁,卒于大同十一年(公元五四五年),考虑到中国传统的年龄计算方法,他应生于公元四八八年,即齐武帝永明六年。
    皇侃最重要的经学著作即《礼记义疏》和《论语义疏》,这两部著作在经学史上都有着承先启后的关键地位。孔颖达的《礼记正义》主要依据的就是皇侃的《礼记义疏》,他在《礼记正义序》中说:“爰从晋宋,逮于周隋,其传《礼》业者,江左尤盛。……其见于世者,唯皇(侃)、熊(安生)二家而已。”他认为皇侃的《礼记义疏》“章句详正”,但“微稍繁广”,“时乖郑义”;然而熊氏的谬误则更为严重,“违背本经,多引外义,犹之楚而北行,马虽疾而去愈远矣。又欲释经文,唯聚难义,犹治丝而棼之,手虽繁而丝益乱也”。两相比较,他认为还是以皇疏为本,并参考熊疏,故而他说:“以熊比皇,皇氏胜矣,虽体例既别,不可因循,今奉敕删理,仍据皇氏以为本,其有不备,以熊氏补焉。”
    至于皇侃的《论语义疏》,《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五《经部·四书类一》在邢昺“《论语正义》二十卷”条下多次提及,显示出《论语义疏》在版本和训诂方面的意义。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它在经学思想史上的意义,简而言之,两汉的经学是训诂之学,而魏晋南朝的经学却是义疏之学,皇侃的《论语集解义疏》是现存这一时期义疏之学的代表作。
    欲明皇侃《论语义疏》在经学思想史中的地位,从后世邢昺的《论语正义》上即可清楚地看出。据《宋史·邢昺传》所言,《论语正义》是邢昺在咸平二年(公元九九九年),奉诏校定旧疏,颁列学官。而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直言其因皇侃所采卫瓘、蔡谟等十三家之说而撰此书。《四库全书总目》亦言:“今观其书,大抵剪皇氏之枝蔓,而稍傅以义理。”然而《四库全书总目》对邢昺的《论语正义》却大加赞扬,认为此书是由汉学到宋学转变的关捩点:
    汉学、宋学,兹其转关。是疏出而皇疏微,迨伊洛之说出而是疏又微。故《中兴书目》曰:其书于章句训诂名物之际详矣,盖微言其未造精微也。然先有是疏而后讲学诸儒得沿溯以窥其奥,祭先河而后海,亦何可以后来居上遂尽废其功乎。
    此处对邢昺《论语正义》的赞扬,实应归功于皇侃的《论语义疏》,正是由于皇疏保存了大量汉晋关于名物制度的章句训诂和玄学思想,经邢昺《论语正义》的继承和扬弃,方使宋代理学家得以“沿溯以窥其奥”,“亦何可以后来居上遂尽废其功”一语,也非常适用于皇侃的《论语集解义疏》。然而,《论语义疏》这样一部在经学史上具有重大价值的著作,却经历了一个失而复得的曲折历程。它是在何时亡佚的呢?《宋史·艺文志》载:“皇侃《论语疏》十卷。”尤袤《遂初堂书目》亦载:“梁王(皇)侃《论语疏》。”因而《四库全书·〈论语集解义疏〉提要》认为皇疏亡佚在南宋时期:“乾(道)淳(熙)以后遂无复称引之者,而陈氏《书录解题》亦遂不著录,知其佚在南宋时矣。”所幸的是清乾隆时期,皇疏又从日本流回中国,被收入《四库全书》之中,事详见《四库全书·〈论语集解义疏〉提要》。据《陈书·儒林传》载,皇侃还有一位高弟郑灼,师徒之间还有一段佳话:
    灼性精勤,尤明《三礼》。少时尝梦与皇侃遇于途,侃谓灼曰:“郑郎开口”,侃因唾灼口中,自后义理逾进。
    从此事中可见皇侃学问精深,备受后学仰慕。
    二、对汉学的继承与受佛学的影响
    从经学史上来说,皇侃的《论语义疏》有很多特点,如罗列了“论语”二字的很多含义,在每一篇前概括该篇的中心思想,并论述该篇在全书次序的原因(有时不免牵强附会),尤其是皇侃对每一段经文都进行了大意解说,此举在经学史上具有重大意义。这些特点都为邢昺的《论语正义》所继承。
    皇侃所处的南朝时期,仍然是玄风披靡的时代,其《论语义疏》以玄学为主导,是理所当然的了。皇侃在《论语义疏序》中明确指出,他的著作是为何晏的集注作疏:“今日所讲,即是鲁论,为张侯所学,何晏所集者也。”此外,皇侃还罗列了晋代十三家,其中卫瓘、郭象、孙绰、范宁等皆为玄学名家,他说:“右十三家为江熙字太和所集,侃今之讲,先通何集,若江集中诸人有可采者,亦附而申之。”除此十三家外,如王弼等玄学大家的言论,在皇侃的《义疏》中亦时常可见。
    皇侃的《论语义疏》继承了汉儒的章句训诂之学和纲常孝道思想,并同时受到佛学理论的影响,然而这些都是零散的,从完整的经学思想理论体系上,如本体论、认识论、人生观(圣人观)上讲,《论语义疏》是玄学化的,对此笔者将在下文专立一节详加讨论。
    (一)对汉学的继承
    在《论语义疏》中,皇侃引用两汉经学家如孔安国、王肃、郑玄、马融、苞氏(包咸)等人的训解随处可见,而他自己对名物制度的训诂也非常有汉学烦琐之风,如《公冶长》篇“孟武伯问:‘子路仁乎?’”(注:本章中所引《论语》经文皆据《四库》皇本,与今本稍有不同。)一章中有“千乘之国”、“千室之邑”、“百乘之家”等概念,皇侃训解道:
    云千室之邑,卿大夫之邑也。卿大夫称家者,今不复论夏、殷,且作周法:周天子畿内方千里,三公采地方百里,卿地方五十里,大夫地方二十五里;畿外五等公方五百里,侯方四百里,伯方三百里,子方二百里,男方一百里。旧说五等之臣,其采地亦为三等,各依其君国十分为之。何以然?天子畿千里,既以百里为三公采,五十里为卿采,二十五里为大夫采地;故畿外准之:上公地方五百里,其臣大采方五十里,中采方二十五里,小采方十二里半;侯方四百里,其臣大采方四十里,次采访二十里,小采方十里也;伯方三百里,其臣大采方三十里,中采方十五里,小采方七里半;子方二百里,其臣大采方二十里,次采方十里,小采方五里;男方百里,其臣大采方十里,次采方五里,小采方二里半也。凡制:地方一里为井,井有三家。若方二里半,有方一里者六,又方半里者一,则合十八家有余,故《论语》云:“十室之邑”也。其中大小,各随其君。故或有三百户是方十里者一,或有千室是方十里者三,有余也。云诸侯千乘者,谓上公也。云卿大夫故曰百乘也,宰家臣者。然百乘之家是三公之采,郑注《杂记》及此,并云大夫百乘者,三公亦通,有大夫之称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三)
    皇侃此处的训解,本于《礼记·王制》等文献,然其推演得更为详细,其说法是否合理可以探讨,然其繁琐的汉人学风可见一斑。在皇疏中这种繁芜冗长、不厌其详的训诂非常之多,这些与经学思想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就不再赘叙。在皇侃的经学思想中,某些经典性的汉代思想仍然占有一定的地位,如:三纲五常、孝道、阴阳五行的术数理论等。《为政》篇中有一章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何晏《集解》引马融注云:“所因谓三纲五常也,所损益谓文质三统也。”就此,皇侃疏曰:
    三纲谓夫妇、父子、君臣也。三事为人生之纲领,故云三纲也。五常谓仁、义、礼、智、信也。就五行而论,则木为仁,火为礼,金为义,水为信,土为智。人禀此五常而生,则备有仁、义、礼、智、信之性也。人有博爱之德谓之仁,有严断之德为义,有明辨尊卑敬让之德为礼,有言不虚妄之德为信,有照了之德为智,此五者是人性之恒,不可暂舍,故谓五常也。虽复时移世易事历古今,而三纲五常之道不可变革,故世世相因,百代乃袭也。
    此处皇侃以水为信、以土为智,而通行的术数说法是以水为智,以土为信。这其间的差别且不去管它。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所代表的汉代以来的宇宙观和政治学理论。三纲之间的主从关系,犹如阴阳关系;五常之德,比之于五行。阴阳五行是宇宙中的绝对律令,因而三纲五常也永远不可动摇,即便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它也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这种思维方式实际上是董仲舒“天不变,道亦不变”思想的翻版。紧接着,下文释“文质三统”,将其与历法、月令、五帝、颜色等术数观念揉合在一起,极为烦琐:
    云“所损益谓文质三统”者,夫文质再而复,正朔三而改。质文再而复者,若一代之君以质为教者,则次代之君必以文教也。以文之后君则复质,质之后君则复文,循环无穷。有兴必有废,废兴更迁,故有损益也。正朔三而改者,三代而一周也。夫人君为政所尚不同,必各有所统,统则有三代也。案《大传》云:“王者始起,改正朔,易服色。”夫正朔有三本,亦有三统,明王者受命各统一正也。朔者,苏也,革也,言万物革更于是,故统焉。又《礼三正记》云:“正朔三而改,文质再而复。”《尚书大传》云:“夏以孟春为正,殷以季冬为正,周以仲冬为正。”又曰:“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也。”《白虎通》云:“王者受命必改正朔者,明易姓示不相袭,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所以变易民心,革其耳目以化。”又云:“十三月之时,万物始达,孚甲而出,皆黑,人得加功力,故夏为人正,色尚黑也;十二月之时,万物始芽而白,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也;十一月之时,阳气始养根核,故黄泉之下万物皆赤,赤者,盛阳之气也,故周为天正,色尚赤也。”……云物类相招者,谓三纲五常各以类相招,因而不变者也。云势数相生者,谓文质三统及五行相次各有势数也。如太昊木德,神农火德,黄帝土德,少昊金德,颛顼水德,周而复始,其势运相变生也。云其变有常,故可豫知者,豫,逆也。有因有变,各有其常,以此而推,故百世可逆知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一)
    上文这一大段,集中体现了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儒文质三统说”,皇侃言之皆有所本,反映了其严谨的汉学学风。值得指出的是,皇侃在此处发挥“三纲五常”思想和“三统说”,并以阴阳五行、历法物候的术数体系为其理论基础,这是汉代思想的典型特征。
    汉代“以孝治天下”,极力推重孝道观念的教化作用,以至于帝号之中皆加“孝”字,设“孝廉”一职选任人才。孝文帝时,《孝经》就与《论》、《孟》、《尔雅》一样置博士。孔安国为古文《孝经》作《传》,刘向定《孝经》一十八章,郑玄为《孝经》作注。《梁书》皇侃本传言其“性至孝,常日限颂《孝经》二十遍”。对孝道的重视,在皇疏中也可以清楚地反映出来,每至与“孝”有关之处,皇侃必大加发挥,如《论语·学而》中“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一章,皇疏运用了大量文字加以阐述:
    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曰悌也。云“而好犯上者鲜矣”者,好为心欲也,犯谓谏争也,上谓君亲也;鲜,少也;言孝悌之人必以无违为心,以恭从为性,若有欲犯其君亲之颜谏争者,有此人少也。然孝悌者实都不欲,必无其人,而云少者,欲明君亲有过,若任而不谏,必陷于不义,不欲存孝子之心,使都不谏,故开其少分,令必谏也。故熊埋云:“孝悌之人,志任和悦,先意承旨。君亲有日月之过,不得无犯颜之谏。虽然屡纳忠规,何尝好之哉!今实都无好,而复云‘鲜矣’者,以好见开,则生陵犯之惭;以犯见塞,则抑匡弼之心。必宜微有所许者,实任奖其志分称论教体也,故曰:‘而好犯上者鲜矣’。”云“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者,熊埋曰:“孝悌之人,当不义而诤之,尚无意犯上,必不职为乱阶也。”侃按:熊解意是言,既不好犯上,必不作乱,故云‘未之有也’,然观熊之解乃无间,然如为烦长,既不好犯上,理宜不乱,何烦设巧明?今按师说云:夫孝者不好,心自是恭顺;而又有不孝者,亦有不好,是愿君亲之败。故孝与不孝同有不好,而不孝者不好,必欲作乱;此孝者不好,必无乱理,故云“未之有也”。云:“君子务本者”,此亦有子语也。务,犹向也,慕也;本,谓孝悌也。孝悌者既不作乱,故君子必向慕之也。云:“本立而道生”者,解所以向慕本义也。若其本成立,则诸行之道悉滋生也。云“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者,此更以孝悌解本,以仁释道也。言孝是仁之本,若以孝为本,则仁乃生也;仁是五德之初,举仁则余从可知也。故《孝经》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一)
    皇侃释“犯上”之“犯”为“谏诤”,与朱熹不同,朱子释“犯”为“干犯”(朱熹《论语集注》卷一),或许朱子的解释更为恰当,然而皇侃的要求更为严厉,谏诤尚且踌躇再三,何谈干犯。皇侃的这一大段训解,先从日常践履讲起,最后归结于形上哲理,其中反复辨析,有他人之言,有自己之意,有师门之说,极尽委曲,探撷其中精微。
    皇疏中关于孝道的论述还有很多,如对《为政》篇中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问孝(《论语集解义疏》卷一),《泰伯》篇中“曾子有疾”一章等等的解释,不能一一详论。
    皇疏中还有一种“性九品”的人性论,《论语·雍也》中孔子有言:“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就此,皇侃疏曰:
    师说云:就人之品识,大判有三,谓上、中、下也。细而分之,则有九也:有上上、上中、上下也,又有中上、中中、中下也,又有下上、下中、下下也,凡有九品。上上则是圣人,圣人不须教也;下下则是愚人,愚人不移,亦不须教也。而可教者,谓上中以下,下中以上,凡七品之人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三)
    “性三品”之说在汉代较为流行,如董仲舒将人性分为“圣人之性”、“中民之性”、“斗筲之性”三品(见董仲舒《春秋繁露·实性篇》)。在此,皇侃依据师说,将性细分为九品,疑其是受到汉魏时期职官方面“九品中正制”的影响。
    (二)佛学的影响
    梁武帝时期,是南朝佛教的全盛时代,兰若众多,规模宏大;法会常设,上至帝王公卿名士,下至黎民百姓,崇信佛教蔚然成风。早在西晋,中国佛教就形成了具有自我特色的般若学,为玄风推波助澜;进入南朝后,佛学的热点又转向涅槃学,从而使佛教独立地走向中国的理论舞台。在这种形势下,皇侃不可避免地受到佛学的影响。《梁书·儒林传》载皇侃“性至孝,常日限颂《孝经》二十遍,以拟《观世音经》。”皇侃此举的真正目的何在?是坚守儒者立场,与佛教对抗?还是向佛教学习,吸取其礼仪?由于没有其他资料证明,无法下结论,但不论其目的何在,皇侃此举源于佛教的影响,则毫无疑问。
    在《论语集解义疏》中,多处可见佛教思想影响的痕迹。皇侃在该书序将《论语》一书的性质定义为“应机作教”,他说:
    夫圣人应世,事迹多端,随感而起,故为教不一。或负扆御众,服龙衮于庙堂之上;或南面聚徒,衣缝掖于黉校之中。……然此书之体,适会多途,皆夫子平生应机作教,事无常准,或与时君抗厉,或共弟子抑扬,或自显示物,或混迹齐凡;问同答异,言近意深,《诗》、《书》互错综,典诰相纷纭。义既不定于一方,名故难求乎诸类,因题“论语”两字,以为此书之名也。
    “应机作教”,源于佛教的“方便”思想。非常值得注意的是,皇侃对圣人行为的描述,极类似《维摩诘经》的情景,该经《方便品第二》中赞扬维摩诘大士以“无量方便,饶益众生”:
    入讲论处,导以大乘;入诸学堂,诱开童蒙;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
    其后该品还详细叙述了维摩诘大士在各种不同的人中,如长者、居士、刹帝利、婆罗门、大臣、王子、宫女、庶民,乃至非人的生命,梵天、帝释,依据它们各自的特点,纠正其错误,教以正法。早在三国时期,《维摩诘经》就有东吴支谦的译本两卷。姚秦弘始年间,鸠摩罗什在长安又译出《维摩诘所说经》三卷。相信皇侃对该经应非常熟悉。
    北方竺法雅创“格义”,运用中国传统的儒道概念、思想,去比附、解释佛教概念、义理。皇侃则反其道而行之,以佛学概念义理解说《论语》,如他在释《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一章时,以佛教“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说加以阐发:
    外教无三世之义,见乎此句也。周孔之教,唯说现在,不明过去、为来。而子路此问事鬼神,政言鬼神在幽冥之中,其法云何也?此是问过去也。(《论语集解义疏》卷六)
    在这里,皇侃俨然站在佛家的立场上,称儒家为外教,并指出儒家有不明之处。
    皇侃在释《论语·阳货》中“胇肹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胇肹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一章时说:
    孔子所以有此二说不同者,或其不入,是为贤人,贤人以下易染,故不许入也;若许入者是圣人,圣人不为世俗染累,如至坚至白之物也。子路不欲往,孔子欲往,故具告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九)
    此处我们再一次看到了《维摩诘经》的影子,《维摩诘所说经·观众生品第七》载:
    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花,散诸菩萨大弟子上。花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花,不能令去。
    此即为著名的“天女散花”的典故。圣人不为世俗所累,故能入不善之国,而贤人则不能入,这与菩萨不沾染天花,罗汉则染,是一个道理,皇侃显然运用了这一佛学义理。
    前文提及皇侃在《论语集解义疏序》中罗列了“论语”二字的很多含义,其中一义将“论”释为“伦”,皇侃云:
    明此书义含妙理,经纶今古,自首臻末,轮环不穷。依字则证事,立文取音,则据理为义,义文两立,理事双该,圆通之教,如或应示。故蔡公为此书为圆通之喻,云物有大而不普,小而兼通者,譬如巨镜百寻,所照必偏;明珠一寸,鉴包六合。以蔡公斯喻,故言《论语》小而圆通,有如明珠;诸典大而偏用,譬若巨镜。诚哉是言也。
    其中“理事双该”、“圆通之教”之词以及“巨镜”、“明珠”之喻,当皆源自于佛教。
    皇侃为《论语》经文作段落大意的详细解说,此举和汉学训诂相比有很大变化,然而这却是当时讲学的需要,《梁书》本传云皇侃“起家兼国子助教,于学讲说,听者数百人”,这种讲学的形式,可能与佛家的讲经法会有相互影响,然者“听者数百人”,就值得夸耀,可能听者大多是学者,难与佛教法会士女如云、听者常数万人的规模相比。
    三、《论语集解义疏》中的玄学思想
    《论语集解义疏》中的玄学思想,其特征与何晏《论语集解》是一致的,即以充满道家色彩的“无”的概念为本,一以贯之,将本体论、认识论、实践论联系在一起。然而,随着玄学的发展,皇疏中的玄学思想,比何晏《集解》要丰富多了,其中引用、保存了大量玄学名家的《论语》疏解。由于文本的局限,何晏仅是在适于玄学发挥之处,画龙点睛地宣扬玄学思想;皇疏虽然也照顾了原典的特征,但相比之下更加频繁、更加详细地以玄学解经。
    “明本”是儒家的传统概念,然而,在本体论的意义上,玄学“明本”之本,非是以“仁”为本,而是以“无”为本。皇侃在释《阳货》“天何言哉”一章时云:
    天既不言而事行,故我亦欲不言而教行,是欲则天以行化也。王弼曰:“‘子欲无言’,盖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夫立言垂教,将以通性,而弊至于湮;寄旨传辞,将以正邪,而势至于繁。既求道中,不可胜御,是以修本废言,则天而行化。以淳而观,则天地之心见于不言;寒暑代序,则不言之令行乎四时。天岂谆谆者哉!(《论语集解义疏》卷九)
    所谓本体论、认识论、践履哲学等等,不过是现代人的观念,而在上面一段文字中,这些内容都混合在一起。在皇侃和王弼看来,世界之本质是“无”,故人应遵循这个本性。因而,“立言垂教”等有为的行为,皆有其弊端,反不如行“不言之教”。
    以“无”为本的另一个说法是以“静”为本,皇疏在解《学而》“君子不重则不威”时疏云:
    云君子不重则不威者,重为轻根,静为躁本,君子之体不可轻薄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一)
    皇疏在释《阳货》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时,全面论述了玄学的性情论,其中包含了动静、有无的关系,他说:
    范宁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斯相近也。习洙泗之教为君子,习申商之术为小人,斯相远也。”然性情之义,说者不同,且依一家旧释云:性者,生也;情者,成也。性是生而有之,故曰生也。情是起欲动彰事,故曰成也。然性无善恶,而有浓薄;情是有欲之心,而有邪正。性既是全生而有,未涉乎用,非唯不可名为恶,亦不可目为善,故性无善恶也。所以知然者,夫善恶之名,恒就事而显,故老子曰:“天下以知美之为美,斯恶已;以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此皆据事而谈。情有邪正者,情既是事,若逐欲流迁,其事则邪;若欲当于理,其事则正。故情不得不有邪有正也。故《易》曰:“利贞者,性情也。”王弼曰:“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正。”此是情之正也。若心好流荡失真,此是情之邪也。若以情近性,故云性其情,情近性者,何妨是有欲。若逐欲迁,故云远也。若欲而不迁,故曰近。(《论语集解义疏》卷九)
    在上文中,引老子之言阐释儒家的人性论,稀释了儒家思想的精神,但另一方面也提高了关于人性论的理论思辨水平。性无善无恶,情有善恶,也就是说,性情之间的关系,就是有无、动静之间的关系。“性其情”是王弼在其《周易注》中解释《乾·文言》时发明的性情论,其理论精妙之处在于,他不是机械地将情分为善恶两个部分,而是视性情的关系而定:若情近性,则情皆为善;反之则皆为恶。王弼的“性其情”之说是玄学人性论的理论巅峰,在此,皇侃非常准确地继承了王弼的理论,但皇侃的性有浓薄之说未免画蛇添足,其目的是为了容纳传统的气禀说,后世理学家认为,气禀之物为人的气质、才情,人的天地之性都是一样的。因而皇疏此处的人性论既是前世的集大成,又为后世的发展提出了命题。
    既然世界之本质和人性的本质都是“无”、“静”,那么只要认识、把握住这个本质,一切事情都可迎刃而解,所以“执一统众(万)”、“举本统末”是玄学家的常见话头。
    然而人如何才能认识、把握住这种虚无飘渺的“无”呢?玄学家们认为,只有摈弃一切成见,保持自我内心的空灵状态,才能体认宇宙的本质——“无”。皇侃在释《子罕》“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来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时疏云:
    知,谓有私意于其间之知也。圣人体道为度,无有用意之知,故先问弟子,云:“吾有知乎哉”也。又云:“无知也”,明己不有知知之意也,即是无意也。……缪协云:“夫名由迹生,故知从事显,无为寂然,何知之有?唯其无也,故能无所不应。……”(《论语集解义疏》卷五)
    圣人之无知,不同于鄙夫之无知;惟其无知,故能无所不知。玄学的这种认识论,具有极高的思维水平,玄学家以这种理论解经,在中国经学思想史上写下了精彩而又独具特色的一页。对于《论语·先进》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一句,何晏曾以玄学认识论相解云:“不虚心,不能知道”,皇侃的疏则更加详细,并引用了玄学名家之言加以佐证:
    言圣人体寂而心恒虚无累,故几动即见;而贤人不能体无,故不见几。但庶几慕圣,而心或时而虚,故曰:“屡空。”其虚非一,故“屡”名生焉。故颜特进云:“空非回所体,故庶而数得。”故顾欢云:“夫无欲于无欲者,圣人之常也;有欲于无欲者,圣人之分也。二欲同无,故全空以目圣;一有一无,故每虚以称贤。贤人自有观之,则无欲于有欲;自无观之,则有欲于无欲。虚而未尽,非‘屡’如何?”太史叔明申之云:“颜子上贤,体具而微,则精也,故无进退之事,就义上以立‘屡’名。按其遗仁义、忘礼乐、堕肢体、黜聪明,坐忘大通,此忘有之义也。忘有顿尽,非空如何?若以圣人验之,圣人忘忘,大贤不能忘忘;不能忘忘,心腹为未尽。一未一空,故‘屡’名生焉。”(《论语集解义疏》卷六)
    贤人只能有时达到“空”的境界,这种“空”的境界是经有为而产生的。所以要加一“屡”字。而圣人的“空”是恒常如此的,并且无须主观追求既已存在,古称之为“无欲于无欲”。所谓“无欲于无欲”、“忘忘”是经玄学式的否定之否定,而获得的最高境界,其理论思维水平固然高超,然而其结论却不符合《论语》原意。“坐忘”一词源于《庄子·大宗师》,所谓“堕肢体,黜聪明”等词汇亦源于该篇,此是以庄子寓言中孔子与颜子的对话解《论语》。颜子“箪食瓢饮”,乃为追求儒家仁义之道,非为求道家忘天下之道也。
    玄学家们认为,认识本质必须扬弃现象,王弼曾在其《周易略例·明象》中提出著名的“得意忘象”的理论,皇侃在释《公冶长》中“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已矣”时,又拣起了“鱼兔”、“筌蹄”的话头,请看其疏云:
    文章者,六籍也。六籍是圣人之筌蹄,亦无关于鱼兔矣。(《论语集解义疏》卷三)
    两汉经学家视六经为神圣,而皇侃在此却公然称之为“圣人之筌蹄”,此种思想与后世佛家禅宗、宋明心学的某些言行属于同一类型,亦可称之为开其先河之举。
    玄学家所推重的是玄妙幽深之道,在他们看来,正统儒者所坚守的理想、道义、伦理规范、学问、修养等等,都不过是“道”之“迹”尔,即本体的显现而已。然而上文公然蔑视儒家典籍、学说的言论,仅是为推崇本体之道的极端之言,无论是从理论完善,还是从学术承继发展方面看,调和统一两者的关系,都是必需的。《论语·为政》中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孔子精神发展、生命开显历程的自述,皇疏引李充之言曰:
    圣人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所以接世轨物者,曷尝不诱之以形器乎?默独化之迹,同盈虚之质,勉夫童蒙而志乎学,学十五载而功可与立,自志学迄于从心,善始令中,贵不逾法,示之易行而约之以礼,为教之例,其在兹矣。(《论语集解义疏》卷一)
    在上文中,圣人的学说仅仅是诱人的“形器”,但此“形器”又是无可或缺的,因而本体与现象达到了完美的统一。“默独化之迹,同盈虚之质”,实际上是老子“和其光,同其尘”的同义词,儒家圣人也就成为“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的道家圣人了。
    《论语》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孔子言行的记录,因而在《论语集解义疏》中有很多关于圣人的议论,圣人观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综合性的领域,从中也可看出本体论、人性论、认识论、实践论、价值观等方面倾向。
    首先,皇侃认为,所谓圣人就是能够体认“无”的超人,皇侃释《宪问》“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时疏云:
    云“子贡曰:‘夫子自道也’”者,孔子曰无而实有也,故子贡曰孔子自道说也。江熙曰:“圣人体是极于冲虚,是以忘其神武,遗其灵智,遂与众人齐其能否,故曰:‘我无能焉’。子贡识其天真,故曰:‘夫子自道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七)
    圣人已达到了“无”的境界,不同于凡人,但又故意表现得与凡人一样,能而示之为不能,无而示之为有,这种观点在皇疏中已成为一个定式。皇侃在释《述而》中:“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也’”一章时说:
    然圣人悬照,本无俟梦想。而云梦者,同物而示衰故也。故李充曰:“圣人无想,何梦之有?盖伤周德之日衰,哀道教之不行,故寄慨于不梦,发叹于凤鸟也。”(《论语集解义疏》卷四)
    按圣人是否有梦,传统儒家本不将其视之为一个问题,因《庄子》中有“至人无梦”的说法,所以玄学家必须费一番周折加以解释:圣人本无梦,不过是为了与众人表现一样,故而称自己有梦。该处又出现了维摩诘为了教化众生而伪称有疾的影子。(注:参见《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其以方便,现身有疾”。)孔子梦周公,意在哀周德之衰,通观《论语》一书,可知孔子既拥有忧民济世强烈情感,又能保持悠然自得的超越情怀。但皇疏以“悬照”、“无梦”等玄学词汇为圣人辩解,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说明圣人是达到了“无”的境界的超人。
    其次,圣人不仅能够认识“无”,而且是“无”的执行者、实践者。皇侃在释《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时引王弼之言曰:
    王弼曰:“圣人有则天之德,所以称‘唯尧则之’者,唯尧于时全则天之道也。‘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夫名所名者,生于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恶相须而名分形焉。若夫大爱无私,惠将安在?至美无偏,名将安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论语集解义疏》卷四)
    在皇侃、王弼看来,“天”的本质就是“无”,圣人不仅是“天”的化身,而且是“无”的执行者,因而在“天”与圣人、文明之间实现了一个良性的循环。王弼在阐述尧的伟大功绩时,其思维逻辑完全是《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理论的应用。在传统儒学中,虽然“天”也具有某种“无”的表现,如前文孔子所言“天何言哉”,是为了说明上天无声无臭,但却又有生生不息的大德,此为天地之仁。仁是天的本质。玄学取其无的形式,弃其仁的本质,可谓买椟还珠,以道释儒。
    最后,正因为圣人达到了“无”的境界,内心空灵,所以圣人能够执一统众,应变万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其进退抉择、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论语·述而》中孔子对颜渊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就此,皇疏云:
    用者,谓时世宜可行之事也;藏者,谓时世不宜行之事也。……孙绰曰:“圣人德合于天地,用契于四时,不自昏于盛明,不独耀于幽夜。颜齐其度,故动止无违,所以影附日月,决尘于游场也。”(《论语集解义疏》卷四)
    处世在玄学中有个专有名词,叫“应物”。皇侃在释《子罕》中“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时引颜延之之语云:
    云“毋意”者一也,此谓圣人心也。凡人有滞,故动静委曲,自任用其意;圣人无心,泛若不系舟,豁寂同道,故无意也。云“毋必”者二也,此谓圣人行化时也。物求则赴应,无所抑必,故互乡进而与之是也。无所抑必,由无意故能为化,无必也。云“无(毋)固”者三也,此圣人已应物行化故也,“固”谓执守坚固也。圣虽已应物,物若不能得行,则圣亦不追固执之,不反三隅则不复是也。亦由无意,故能无固也。云“毋我”者四也,此圣人功德成身退之迹也。圣人晦迹,功遂身退,恒不自异,故无我也。亦由无意,故能无我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五)
    这里,颜延之将“子绝四”释为圣人生命的四个阶段,或者说是四个层次。他想指出的是:圣人的一切言行都是得体适宜的,其中的关键在于“毋意”,即无意,内心空灵,寂然同道,故能应物无方,行化无迹。然而皇侃、颜延之的“圣人无心”论不能全面真实地反映孔子的精神,孔子救天下的情怀是很执着的,而且具有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主体精神,与颜延之所言“不追固执之”之语完全相符。应用“圣人无心”这一理论,《论语》中孔子的某些行为就很好解释了,而这些行为是令有些正统儒者尴尬窘迫的。如皇侃释《雍也》“子见南子,子路不悦”一章时疏云:
    云子见南子者,南子,卫灵公夫人也,淫乱,而孔子入卫,欲与之相见也。所以欲相见者,灵公唯妇言是用,孔子欲因南子说灵公,使行正道也。故缪播曰:“应物而不择者,道也;兼济而不辞者,圣也。灵公无道,蒸庶困穷,钟(众)救(求)于夫子,物困不可以不救,理钟不可以不应,应救之道必明于有路,路由南子,故尼父见之。涅而不缁,则处污不辱;无可无不可,故兼济而不辞。以道观之,未有可猜也。”(《论语集解义疏》卷三)
    正因为孔子与道同体,“无可而无不可”,为了济世救民的重要的目的,正统的规矩可以不遵守,去见南子自然不在话下。
    皇侃《论语集解义疏》中的玄学思想是非常丰富的,这里难以面面俱到地详细提及。从根本上来说,皇疏认为魏晋至南朝的玄学是对孔子精神的继承和发扬,如皇侃在释《八佾》“仪封人请见,……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时引孙绰之言云:
    达者封人,栖迟贱职,自得于怀。抱一观大圣,深明于兴废。明道内足,至言外亮,将天假斯人以发德音乎!夫高唱独发而无感于当时列国之君,莫救乎聋盲,所以临文永慨者也。然玄风遐被,大雅流咏,千载之下,若瞻仪形。其人已远,木铎未戢,乃知封人之谈,信于今矣。(《论语集解义疏》卷二)
    孔子的思想学说不能为春秋列国之君所用,而一守界之吏却知其为中华文脉,这一事件,可谓使人千古扼腕!然而“玄风遐被”,使“封人之谈,信于今矣”,这说明皇疏坚信玄学是儒家正宗的继承者。但是皇疏的这一观点仅是一种自信而已,客观地说来,玄学较好地阐发了孔子思想的超越精神,但却弱化了孔子救世的执着性。当正始玄学首创以“无”来阐释圣人境界时,其目的是为了应付现实的危境与排解精神中的苦难;而皇侃疏中所承继的这一思想,仅反映了南朝玄学对精妙的理论思辨的炫耀。这是我们总体的印象。
    综上所述,皇侃的《论语义疏》在经学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和地位:(1)继承了汉代经学对名物制度的章句训诂,以及汉代思想的某些方面,如纲常、孝道、术数等等。(2)以佛学解《论语》,此举不仅在经学思想史上,而且在儒佛关系史上都具有深远的影响。(3)与何注相比,皇疏中的玄学思想更加丰富,并保存了大量玄学名家对《论语》的阐释。然而值得指出的是,皇疏与何注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对经典的理解产生了偏差,这是玄佛合流的思想潮流所决定的。可以说皇疏中不乏对儒家仁爱思想的阐发,但当其以玄学的“无”来解经时,则必然强调了圣人空寂自得的超然境界,忽略其济世救民的真挚炽热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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