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终身的状元杨慎之贡献(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10:11:12 国际儒学网 佚名 参加讨论
杨慎自被流放到云南后,通过他的亲身遭遇和接近基层人民的生活实践,逐渐地认识到当时统治思想上以及学风、文风方面的各种弊病,促使他从相信程朱理学而转变为批评程朱理学,从拥护当时的学风、文风而转变为提倡新的文风、学风,从而形成他独树一帜的文学思想。 明代的学术思想,在哲学上先以程朱理学,中以陆王心学,最后仍以程朱理学作为统治思想。在文学方面,则是先以刘基、宋濂宣扬的道统说为中心;其次则是以杨荣、杨溥、杨士奇为代表的,以华靡典雅为形式、以歌功颂德为内容的"台阁体";第三,则是声势最大,以临摹仿古为内容,占据文坛最久的"前、后七子"。杨慎的文学思想,则是在批评"前七子"的文风中出现的。刘基、宋濂的文学,是与明代初期统治集团大力推广以程朱理学为统治思想相呼应的。这种文学,以宣传儒家的道统观念为中心。刘基所写的《郁离子》一文,便是以宣扬儒学的道统观念和法家的愚民政策为主要内容。宋濂则是一个以封建道统继承者自居的人,他说: 文者,道之所寓也。……天地未制,道在天地,天地既分,道在圣贤;圣贤之没,道在"六经"。凡存心养性之理,穷神知化之方,天人感应之机,治忽存亡之候,莫不毕书之。(《宋学士文集》卷五十一《徐教授文集序》) 宋濂认为,写书、做文章的宗旨,便是为了"寓于道"。他所说的这种"道",便是由韩愈提出,被宋明理学家们继承的"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昌黎先生文集》卷十一《原道》)的儒家做"圣人"、"贤人"和治理天下的"大道"。其实,宋濂在这里所说的"道",应该说主要是指程朱理学。宋濂在他写的《理学纂言序》中,对这一点说得很清楚。他说:理学是一种"揭白日于中天,万象森列,无不毕见"(《宋学士文集》卷五十八〈理学纂言序〉)的学问,可见他对理学的尊崇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朱元璋去世后,明惠帝朱允炆的宝座,被朱元璋的四儿子燕王朱棣夺取。未棣称帝后,将明朝的国都由南京迁往北京,改年号为永乐。从永乐到成化的八十余年间,明朝国内局势比较安定。为了粉饰太平,就出现了一批以歌功颂德为内容、以华靡典雅为形式的作品,这批作品称为"台阁体"。据《四库提要》说:"成化以后,安享太平,多台阁雍容之作。愈久愈弊,陈陈相因,逐至啴缓冗沓,千篇一律",引发了士风日益衰颓、文风日益腐败的现象。这种现象,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在弘治、嘉靖到万历年间,便出现了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的"前七子"和以王世贞、李攀龙为首的"后七子"。他们提出了"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口号,极力反对华而不实的"台阁体"。据《明史·李梦阳传》说:李梦阳、何景明等,"皆卑视一世,而李梦阳尤甚。吴人黄省曾,越人国祚,千里致书愿为弟子。迨嘉靖朝,李攀龙、王世贞,复奉为宗。天下推李、何、王、李为四大家,无不争效其体"。可见这批打着"复古"旗帜的文人,在当时影响之大。《明史·文苑传》也说: 弘治、正德之间……李梦阳、何景明,倡言复古。文自西京,诗自中唐而下,一切吐弃。操觚谈艺之士,翕然宗之。……迨嘉靖时,李攀龙、王世贞辈,文主秦汉,诗规盛唐。王、李之诗论,大率与梦阳、景明相倡和也。 这两段引文,基本上概括了以李梦阳、何景明、王世贞、李攀龙为首的"前、后七子"的思想倾向和文学主张。"前、后七子"反对"台阁体"的以华靡典雅为形式、以歌功颂德为内容,千篇一律,陈陈相因的腐朽文风,应该说是有一定进步作用的。但是,他们在反对这种腐朽文风时,却采取了割断历史,抛开宋代,极力推崇汉唐,唯古是好这种非科学的、违反实事求是原则的思想,提倡一种以模拟、临摹为唯一途径的做文、做诗方法,使他们在反对"台阁体"的形式主义时,自己又走上了形式主义的道路。李梦阳说"汉后无文、唐后无诗",主张"不读唐以后书"。何景明说:"宋人书不必收,宋人诗不必留目。"他们鼓吹这种割断历史、唯古是好的思想,其结果是形成了"物不古不灵,人不古不名,文不古不行,诗不古不成"(《李开先集》,《闲居集之十·昆仑张诗传》)的复古歪风。汪道昆在《弇州山人四部稿序》中说:"于鳞(注:李攀龙字于鳞)于古为徒,其书非先秦两汉不观,其言非古昔先王不称。"这种思想方法,当然不是前进而是后退了。这批复古主义者,不仅主张言必先王,书必汉唐,诗必李杜,而且提出了一种以模拟、临摹为唯一途径的做文、做诗方法。李梦阳说: 夫文与字一也。今人模拟古帖,即太似不嫌,反曰能书,何至独文章而欲自立一门户也。(《空同集·再与何氏书》) 这表明李梦阳主张做文、做诗,用不着有独立创见,只需把古人的诗文作为范本,照着古人的篇章结构和句法、词汇等框架去套,依样画葫芦地临摹下来。李攀龙照着李梦阳的这种做法,按古诗《陌上桑》的格律,写了一首《陌上桑》,将"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这首将罗敷这位勤劳美丽的女子描写得维妙维肖的诗,改写成"日出东南隅,照我西北楼。楼上有好女,自名秦罗敷。罗敷贵家子,足不逾门枢",将这位勤劳美丽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封建地主阶级"足不出门枢"的千金小姐。这就失去了古诗那种生动、纯朴、感人的魄力了。所以后来钱谦益讥笑李梦阳等的这种做法是:"但学杜诗声口,取其形擬,却不知八寸三分帽子,也有戴不得的去处。"(《列朝诗集》丙集第十一《李副使梦阳》)对这种完全把自己变成古人思想奴隶的做法,李梦阳到了晚年,自己也感到不满意,感叹地说:"予之诗,非真也!" 杨慎与"前七子"李梦阳、何景明等同时代,而且与何景明是好友。在学术思想上,应该说对于反对"台阁体"的粉饰太平和空洞无物的文风,杨慎与"前、后七子"是一致的;但是,对于割断历史,一味从形式上去追求古人和模拟、临摹古人的诗文等做法,杨慎则又不同于"前、后七子"。而且杨慎正是在批评"前七子"的这种错误时,发挥了自己实事求是的"求实"学风,提出"人人有诗,代代有诗"的文学思想。杨慎之所以与"前、后七子"产生这种差异,还在于他们的哲学思想有不同的根源。李梦阳等认为,人人都有一颗千古不变的共同之心,而学术思想和文学创作,只不过是这颗"不变之心"所产生和繁衍出来的一种东西。由于"心"是共同的,所以产生出来的东西,也应该是一致的。因此,他们否认现实世界和客观事物对文学的影响。李梦阳说:"夫天下百虑而一致,故人不必同,同于心。"(《空同集》卷五十八)李攀龙说:"不朽者文,不晦者心。"王世贞说:"夫诗,心之精神,发而于声者也。"(《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六十五)看来李梦阳等是以崛起一时的王守仁哲学为其指导思想的。这种主观唯心主义的哲学,是以"心"作为最高的本体和天地万物的根源,认为天地万物只不过是"吾心之体现"。杨慎则认为"元气者,天地之极"(《丹铅总录》卷十二),"万物中,皆有元气"(《升庵外集》卷四十六),把客观世界中的"元气"作为天地万物的唯一根源,反对以"人心"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所以,杨慎在哲学上既反对"以六经为注脚,以空索为一贯"的"霸儒"王守仁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又反对"专于考索"、"记诵"、"割裂"、"支离"、"以杂博相高"的客观唯心主义者朱熹,而主张的是以"元气"为本体,坚持从实际出发去求学、做事和做文、做诗的根本方法。他认为诗与文是对客观现实生活中人们的思想感情的反映,离开了人们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则文学和诗歌便没有来源。因此,他针对当时的弊病,特别反对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割断历史、唯古是好的"复古"文风。在《升庵诗话》里,杨慎追记了他与何景明相处时的一段对话。他说: 亡友何仲默(注:景明字仲默)尝言:"宋人书不必收,宋人诗不必观。"余一日书此四诗,讯之曰:"此何人诗?"答曰:"唐诗也。"余笑曰:"此乃吾子所不观,宋人之诗也。"仲默沉吟良久,曰:"细看也不准。"可谓倔强矣。 这段对话是对何景明等割断历史,一味仿古,不能实事求是地对待古人诗文、书籍的一种有力讽刺。杨慎还针对这股"复古"狂潮提出了批评。杨慎说: 窃有狂谈异于俗论,谓诗歌至杜陵而畅,然诗之衰飒,实自杜始;经学至朱子而明,然经之拘晦实自朱始,是非杜、朱之罪也。玩瓶中之牡丹,看担上之桃李,效之者之罪也。夫鸾辂生于椎轮,龙舟起于落叶,山则源于覆篑,江则源于滥觞,今也譬则乞丐,沾其剩馥残膏;犹之瞽史,诵其坠言衍说。何惑乎道之日芜,而文之日下也。窃不自揆,欲训诂章句,求朱子以前六经,永言缘情,效杜陵以上四始。斐然之志,确乎不移。(《全集》卷六十八《答重庆太守刘嵩阳书》) 在这里杨慎批评李梦阳、何景明等违反历史发展的规律,认为诗的顶峰至杜甫,文的顶峰至两汉。后来的人,只能临摹和仿造这些古人的作品的错误。杨慎说:这种临摹和仿造古人作品的做法,就好像是"玩瓶中之牡丹,看担上之桃李"一样,否定了文学的真实基础和来源。但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是杜甫等古人的过错,而是"效之者之罪也"。杨慎认为文学的产生、发展有它的过程和基础,好像大车、大船是由小树成长为大树后,再经人工修造而成,大山、大河是由小的土堆和溪流汇集而成一样。如果失去了这些基础和源泉,就好像乞丐乞讨别人的残汤剩水和瞎子背诵他人的诗文一般。杨慎认为,这就是造成当时"道之日芜,而文之日下"的原因。为了改革这种弊病,杨慎提出了"欲训诂章句,求朱子以前六经,求言缘情,效杜陵以上四始",作为他在文学和学术上的主要任务,而且表明"斐然之志,确乎不移",要终身不变地坚持和实现这一抱负。杨慎还说,当时这批模拟、临摹韩愈之文和杜甫之诗的人,是"学为古文、诗歌,虽知效韩文、杜诗,而未真知韩文、杜诗也"(《全集》卷五十二《文字之衰》),批评这些人只知在形式上摹仿韩文、杜诗的"顿挫倒插之法",而不知韩文、杜诗的真正基础和根源。因此,杨慎主张通过训诂、考证的方法,以恢复朱子以前"六经"的本来含义,按"情缘物而动,物感情而迁",以客观实在的"物"为基础和"情"是因"物"而产生的原则,去评价和认识一切诗与文。他认为古人之诗与文,是古人有感于古代的客观事物而产生的;今天的诗与文,应该是由今天的人有感于今天的客观事物而产生。所以,今天的人一味地仿效、临摹古人的诗与文是不对的。于是杨慎提出了"人人有诗"这一合乎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思想。杨慎说: 诗之为教,逖矣玄哉!婴儿赤子,则怀嬉戏抃跃之心;玄鹤苍鸾,亦合歌舞节奏之应。况乎毓精二五,出类百千,六情静于中,万物荡于外,情缘物而动,物感情而迁,是发诸性情而协于律吕,非先协律吕而后发性情也。以兹知人人有诗,代代有诗。(《全集》卷三《李开渠诗引》) 杨慎认为写诗、作文,不仅是抒发人的感情,起到抒情和娱乐的作用,而且可以锻炼人的意志,陶冶人的情操,培养人的高尚道德品质,起到教育的作用。不是先有了现成的文章格式、诗歌框架、音乐旋律、舞蹈节拍后,才去触发人的情感,而是"情缘物而动,物感情而迁",是先有"物"才触发了人的感情,再通过人的感情和思维活动,才写出了诗歌和文章。不是不问客观事物和人的感情变化,死板地照抄和仿造古人的东西。因此,杨慎不同意"前七子"李梦阳等只知临摹、仿效古文,认为"汉后无文,唐后无诗"的说法,而提出了"人人有诗,代代有诗"的主张。就是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诗文。不同的作家,应有自己独特的学术风格,而不能以照抄和仿造古代名家作品为主要任务。他的这一主张,坚持了文学和艺术的产生,必须以它所反映的时代和人物等客观事物为基础的唯物主义原则,对那种割断历史,否定事物的发展应有一定的阶段和过程的非科学思想,给予一定的批评。杨慎的"情缘于物"、"人人有诗,代代有诗"的唯物主义科学的文学发展观,对后人的影响是很大的。李贽在他的《童心说》一文中说的"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和袁枚的"世道既变,文亦因之"(《袁中郎全集》卷二十二《与江进之》),"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珂雪斋文集》卷一《花云赋引》)等,都明显地来源于杨慎。《四库全书总目》说:杨慎"其诗含吐六朝,于明代独立门户,文虽不及时,然犹存古法,贤于何、李诸家之窒塞艰涩不可句读者"。肯定了他不偏守门户之见,除唐诗、宋诗以外,专研六朝时的诗文,使他能在明代独创一格,比何景明、李梦阳等只知墨守成规,一味摹仿古人的诗文,高出数倍。钱谦益对杨慎与李梦阳这场在文学思想、文学来源和文学风格方面的争论,也作了如下的评价。他说: 及北地(梦阳)哆言复古,力排茶陵,海内为之风靡;用修(注:杨慎字用修)乃沉酣六朝,揽采初唐,创为渊博靡丽之词。其意欲压倒李何,为茶陵别张壁垒,不与角胜口舌间也。(《列朝诗集小传》) 钱谦益在这里把杨慎与李梦阳等,在坚持从客观事实出发,或是从古人固有的形式框架出发,坚持各个时代都有其自己的文学和诗歌,或是只有某一时代和几位诗人、文人才能写出文章与诗歌的这场争论,简单地归之于当时文学上的派别斗争,自然是不正确的,但是他却记述了这个争论的事实,指出杨慎不拘守一家,而能"沉酣六朝,揽采初唐,创为渊博靡丽之词","不与角胜口舌间也"。这个评价还是符合实际的。 在创作方法上,杨慎虽然反对"祖宋人之语录","抄宋人之策论,其间学为古文诗歌,虽知效韩文杜诗,而未始真知韩文,杜诗也"(《全集》卷二十五《文字之衰》)这种抄袭和临摹的做法,但他并不完全反对对古人优秀作品的格律、音韵、声调等的模仿、临摹,而主要是反对专学一家,把这种方法作为一种唯一的方法。他认为一个文学家和思想家需要博览群书,体验社会生活,汲取百家之长,才能形成自己的独创风格。杨慎主张学文、学诗都应该坚持杜甫所说的"别裁为体"、"转益多师"的原则。他说: "别裁为体"、"转益多师",此少陵示后人以学诗之法。前二句戒后人之愈趋愈下,后二句勉后人之学乎其上也。盖后人之不及前人者,以递相祖述,日趋日下也。必也区别裁正浮伪之体,而上亲风雅,则诸公之上,转益多师,而汝师端在是矣。(《升庵诗话·杜少陵论诗》) 在这里,杨慎强调了在学文、学诗之中,要具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不要人云亦云;要具有分辨古人文词、章句、体例和史料中的真伪的能力,将伪的东西除去;不要只学一种方法和一个学派,而是应该在兼学各家、各派之长的过程中,增长自己的知识。杨慎既批判当时一些人只知"空谈性命,祖宋人之语录……抄宋人之策论"(《全集》卷二十五《文字之衰》)这种唯宋人是从的文风,又反对明代"前七子"割断历史,一味主张恢复汉唐文学,认为"宋人书不必收,宋人诗不必留目"的这种片面观点。杨慎说:"不可云宋无诗"(见《升庵诗话》中刘原义的《喜雨诗》、《莲花诗》等各条评语和《升庵遗集·宛陵诗选序》)。当时有人问杨慎,为什么对于"六经"的注释,重视汉代的注释本,而不取宋儒的注释本时,他回答说:"宋儒言之精者,吾何尝不取?顾宋儒之失,在废汉儒而用己见耳。"(《全集》卷四十二《日中星鸟》)杨慎对宋儒在学术上的精到之处,还是采取吸收的态度。他对宋儒,既批评了他们"空谈性命"、"师心自用"、"支离破碎"、脱离实际的学风和文风,又不否定宋人在治学上的合理之处。应该说杨慎的这种治学态度是可取的。王夫之在评价杨慎的文风和学风时说:"不为章法谋,乃成章法。所谓章法者,一章有一章之法也;千章一法则不名章法矣。事自有初终,意自有起止,更天然一定之则,所谓范围而不过者也。"(《明诗评选》)肯定了杨慎反对李梦阳等"千章一法",而提倡"人人有诗,代代有诗","不为章法谋,乃成章法"的主张。王夫之还说:"用修工于用法,唯其能破陋人之法也。"(《夕堂永日绪论·内篇》)就是说,由于杨慎能识别和舍弃像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做文、做诗的那套"陋法",所以才能掌握做文、做诗的最好方法。这些评价都是恰当的。 责任编辑:高原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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