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传统中国“家和”与“人”的成长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3:11:34 中国孔子网 何俊 参加讨论
家庭是每个中国人的舞台,中国人对家倾注了毕生的心血,期望从中获得人生的幸福。但是,无数的悲剧,其实也在家庭中发生。家和万事兴,只是齐家又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家和的过程,也是人的培养与成长的过程。 《左传》里讲述了一个著名的故事:郑伯的母亲生了他与弟弟共叔段,但生他时难产受惊吓,从此很讨厌这个长子,偏爱共叔段。母子谋继位不成,但共叔段仍依恃着母亲的宠爱,对已是庄公的兄长不敬,而庄公也有意放纵,结果致使共叔段作乱被杀,即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庄公怨母偏心,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后又起悔,誓言又没法破,手下遂想个变通的办法,挖地道见水而止,安排母子相见,冰释前嫌。清朝康熙年间编了一本有名的蒙学读本《古文观止》,作者便将这故事列为首篇,不知是否有意要人从小就牢记这一家庭的悲剧,以作今后人生的戒鉴。 家庭成员虽是至亲天伦,但偏爱之事,实也难免。有的是主观造成,有的也是客观使然,比如孩子多了,只能把有限的条件投在某一个孩子身上。当然也有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郑伯的母亲因难产而生偏心。传统时期一夫一妻多妾制,除了正房外,还有偏房侧室,各有子嗣,这做老爷的看似风光,要一碗水端平,也是谈何容易。好像是林语堂讲的,这个可怜的男人,每天从这个女人的房间,逃到另一个女人的房间。更不记得是谁的研究结果,说是最后实在无处可逃,只好逃到青楼里,人皆以为是浪荡,其实是为了逃避家里的女人。如今一夫一妻制,也大多只有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虽少了许多,但并不等于就少了家中各种各样烦心的事情。至少婆媳的关系少不了清静,做丈夫的依旧要在两个重要的女人面前做和事佬。至于如今的独生子女,今后要面对双方若干个老人,他们又逢可以多生了,还要带好自己的孩子,想来也是不容易。 因为家庭有许多无法逃避的矛盾,为了有效维系家庭这一组织的正常运行,自然便会滋生出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又不同于其它社会组织的规矩那样,必须与亲情相配合,传统中国便以礼教的形式出现。这些礼教无论是如何合情合理,终究是这样那样的规矩,是要每个家庭成员进行自我约束的。近代中国进行现代化转型,从洋务到维新,最后要革新文化,落实到每个个体,反封建反传统最切己的就体现在了反礼教,家庭便成了吐槽的牢笼。巴金的小说《家》、曹禺的话剧《雷雨》,以及一大批文艺作品,都是这一思想的渲泄。更为甚者,后来又以家庭为私有制源头,破私便始于毁家。起初的毁家,还只是经济上,后来便伤及亲情,文革中的夫妻揭发、儿子斗老子,直让家庭这一中国社会的基础遭受重创。 只是,也许是中国的传统实在太长太强大了,而且这个传统以人间的世俗生活为唯一天堂,对超越的宗教世界也缺乏热情,一切的现代化改造尚不足以摧毁家庭这个基础性组织;也许是因为家庭仍然是目前为止人类的自身生产的基础单位,从优生优育、试管婴儿到克隆等生物技术还没有演化成对人类天然的自身生产模式的替代,总之,家庭仍然是现代中国社会的基础。无论是春节、清明等节日的回家洪流,还是日常的生活起点与归宿,都在清楚地表证家庭在中国人生活中的地位与意义。虽然国家意识形态在型塑自己的价值系统时,仍然有所忽略了家庭这一层面,但是在许多时节,最典型的当然是春节,仍然会聚焦在传统家庭价值观的关注与倡导,比如乙未年的国家领导人春节致辞。 其实,传统中国高度重视家庭,不仅只是因为家庭是社会的基础单位,而且更是因为家庭是训练每个人的重要组织。人是社会动物,人由自然人培养成社会人,必须经过一个有效的社会化过程。现在,这个过程几乎主要由中小学基础教育完成。传统中国没有完整而遍布全国的基础教育,这个社会化训练是由家庭来承担的,而每个人可以不进学校,但一定有家庭。现在的学校教育当然可以替代传统时代大部分的社会化训练,但是仍有许多是难以替代的,如代际关系的训练,如复杂亲情的体验,等等。前不久网上报道,一个尚未上学的小朋友因为将有弟妹出生,竟然不惜自伤眼睛。这样的复杂感情,想来不是靠学校教育能解决的。因此,价值观的培植,欲跳过家庭,以个人直接连接社会,在环节上是存在脱节而难免落空。因此,尽管现代中国大量的三口之家核心型家庭组织过于小型化,也许计划生育松动后会有所变化,但传统中国的家庭训诫仍是有借鉴价值的。传统时代的家庭终究远比现在的家庭复杂,从最早“三家分晋”的宗家,经汉魏的豪族,到宋明以后的寻常人家,积累了的丰富经验,对于今天与将来的中国人不应该成为一种包袱,而应该成为一种资源。 传统中国的家训世范非常丰富,但就家和万事兴,以及培养人的成长而言,最基础的,窃以为莫过于两个字:忍与正。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何面对,如何自处,都是挑战。当然要豁达,但这豁达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要养成的,学会容忍,即是起点,而家是最好的训练场所。所有组织都有麻烦,人与人都有矛盾。这个学校不好,可以转学;这个单位人事复杂,可以跳槽。家很难选择。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没法选;夫妻当然可以离合,离了不再结婚,自然无话说,再找,老方一帖。此老方一帖,并非指人一样,而是说人虽不同,矛盾难免。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忍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 史书上记载,唐高宗封泰山经过寿张县时,知道张公艺九世同堂,北齐、隋、唐皆旌表其门。高宗去张家,见公艺,问所以睦族之道,公艺就写了百余个“忍”回答。这个有名的故事,说的便是忍的重要。一个大家庭,难免会有物质不均之事,礼节不备之处,如相互责备,必成争执,只有彼此容忍,才能和睦。即便今日小家,如遇上儿女不争气,做父母的只能勉力劝戒,不忍又奈何?或者自家的儿女看惯了,什么都顺眼,待成家,女婿媳妇左不顺眼右不舒心,不忍怎么办?更不幸的,如是儿女天生智障或残疾,还不是一样要挺过来吗?做父母的容忍,其实做儿女的也在容忍。事实上,社会与家庭一样,更多的矛盾都是琐碎之事,如事事要争,便只能激化矛盾。如能忍字放心头,便足以退一步海阔天空。家庭成员之能忍,固然是有不得已在,但顾念与成全的却是彼此的情,而这种顾念与成全,最终带来的是家和万事兴,以及培养当事人的豁达性情。 至于正,即心要正,处事要公正。物有不平则鸣,人也一样。只要一碗水端平,凡事也自然能处理妥善。现在的家是小家,比不得过去大家庭的复杂,处理这个正,要容易许多,但受到的训练也一定少了许多。即便如此,现在的小家也同样链接着许多亲戚关系,需要以正持平相待。 传统家庭处理这个正字,还是相当务实的,着重在财产上落实。无论谪庶长幼,诸子财产均分。司马光在他的著名《温公家范》中讲:“善为家者,尽其所有而均之,虽粝食不饱,敝衣不完,人无怨矣。夫怨之所生,生于自私及有厚薄也。”现在乡村里人家,父母要为几个儿子都盖一样的婚房,或出一样的钱,也算是旧传统的沿袭。当然,也有新旧没有衔接好的,怨气就会产生。比如,过去诸子财产均分,对男不对女,现在儿女一样,受法律保护。有些老人去世,做儿子的霸道些,便不分给姐妹了。姐妹如诉诸公堂,则伤感情,不诉则心里不服,兄弟姐妹的不睦也由此而起。当然,不睦还是轻的,重的便如前文提到的郑伯与共叔段兄弟残杀了。 无论是忍,还是正,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在社会中,彼此不可能有家庭内的亲情顾念,任性与不正,都难以被接受。家庭则是一个宽容的场所,可以在不断错误中受到训练,从而养成自己良好的忍与正的能力。 忍,要心量广大。据说这人的心量广大,也不是自己修成的,多半是被气大的。但受家里人气,没关系;慢慢地也能承受别人的气了。正,不仅要心量广大,自己祛了私意,而且还要识见高明,能看到如何才是公正,如何才能公正。这都可以在家庭事务中反复训练。学会了忍,才可能有胸怀,有胸怀才可能团结人做事;做到了正,才可能明事理,明事理才可能率领人做成事。 真的到了这一地步,这家中的舞台,也就真的成了一切人间事务的摇篮。古人坚持,家齐而后国治,大抵也可由此理解。正因为此,古人非常重视家庭,注意家教,培植家风,所虑也远出忍与正二字,不嫌细烦,详加说明,如著名的袁采《袁氏世范》。这些传统,今人如能善加继承,融古通今,对家和万事兴,对每个人成长,实在是一桩有益无害的功德。 (本网经作者同意发表,作者系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