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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哲学与文化土壤


    一
    本文讨论的命题,由钱冠连先生的论文集《后语言哲学之路》所引发。年近耄耋壮心不已的钱先生,是外语界著名学者,广州外语外贸大学教授。这部正准备出版的书,他用电子邮件传来原稿,让我看看。
    打开书稿,封面上两行文字映入眼帘:
    既然“东方不亮西方亮”是自然的,“西方不亮东方亮”自然也是自然的:后语言哲学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生出。
    往下翻,首先见到一篇包括两个自然段的“卷首语”。第一自然段开头写道:西方哲学的语言性转向,滥觞于20世纪之初,兴旺70年左右,影响至今,但“形而上学已经恢复了它的中心地位”(苏珊·哈克,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当代世界学术名著·哲学系列”总序一,2004年4月)。紧接着,便是上面特别列出的两行文字。
    这两行文字,用的是散文体自由表达笔法,凸显的却是无可辩驳的哲学原理。我无比振奋。首先,“既然‘东方不亮西方亮’是自然的,‘西方不亮东方亮’自然也是自然的。”这朴实的话语,让我立即想起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诗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并且立即演化成为“青山绿水无偏见,红日何曾忘四方”。其次,“后语言哲学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生出”。这豪壮的话语,更让我仿佛看见,有一位中国汉子,站到了高坡之上,发出了信心十足的呼喊。
    并非每个学者都能有这样的襟怀和见识。清朝后期以来,外强入侵,国弱受欺,面对洋人,国人往往自卑自贬。这在《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可以看到十分形象的描写。这种状况,影响我们好几代人,在学术研究上也是如此。说一件小事。1981年6月,语法学术讨论会在密云举行,这是第一届中年语法学者的学术讨论会,特邀吕叔湘、朱德熙二位前辈出席了会议。在“密云会议”上,在讨论到句子类别问题时,我谈及高名凯《语法理论》曾提出“句类”“句型”“句模”的三角度分类,话刚出口,一位与会朋友立即打断,说:“那是高先生自己提的!”接着,他转谈别的问题,我再也没法开口。这件事,三十多年来缠绕心头,一直纳闷困惑。无论什么学说,都是某一个人“自己”先提出来的,为什么外国某人“自己”提出来的就是理论,高先生“自己”提出来的就根本不屑一提?就因为高先生是中国人?这种心理自卑,实际上已经成了一种民族自卑,对于我们的学科建设,对于我们的学术发展,妨害极大。
    二
    最初的(中国)后语言哲学思路,是钱先生在2007年《西语哲在中国:一种可能的发展之路》一文中提出来的。关于(中国)后语言哲学,钱先生总结出了“四原则”:1.吸取西语哲(分析传统和欧洲传统)的营养;2.从日常社会生活中挖掘出新的语言哲学问题(所谓“节外生新枝”);3.它的研究方法,主要表现为从词语分析(形而下)找入口,从世界与人的道理(形而上)找出口(乐意接受其他方法与风格);4.重视汉语语境,实现西语哲本土化。在本书的导论部分,钱先生写道:“允许有西方的分析传统、欧陆阐释传统,也应该允许(中国)后语言哲学(四原则)的生存与发展的空间。我们要强调的是,中国学者做语言哲学的方式与风格各有千秋,都是花。后语哲四原则单打独斗,就活不了。”我读后情不自禁地感叹:好一颗中国心!好一份中国志!
    假若我国能够出现自己的语言哲学,那么便意味着我国已经或者必将形成相关的学派或流派。《后语言哲学之路》一书中,有专文论说“中西语言学的学派与流派”。文中分析道:西方语言学的学派与流派,可圈可点的甚多。中国的汉语研究情况如何?在《北京大学百年国学文粹·语言文献卷》里,从吴承仕、黄侃、钱玄同、林语堂、罗常培、王力、陆宗达,到周祖谟、朱德熙、裘锡圭,所列论文精彩纷呈,却让人看不到学派与流派的任何提示。不过,书中又分析道:吕叔湘对汉语语法研究有很大贡献,对后人有巨大影响,邢福义就是接受吕叔湘影响最深的学者之一。如果不揣冒昧,也许可以给吕叔湘语法研究这个学派起个名,称之为实据派。至于我国的外语学者,没有自己的学派,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要说有“流”有“派”,恐怕也是跟着西方在“流”,跟着西方在“派”,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有足够的反省勇气。
    我个人曾写过一篇《汉语语法研究之走向成熟》的文章,发表在《汉语学习》1995年第1期上面。我认为:走向成熟,意味着尚未成熟。因为,毕竟还在“走”,只是“向”。成熟与不成熟,对于一门科学或一种艺术来说,学派或流派是否形成,应是突出的评判标准。而学科的成熟,学派或流派的形成,需要众多学者一代接一代地做长时期的努力,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水到才能渠成,主观上再着急也没用。后来,我多次就汉语语法研究的学派问题作了若干进一步的解说。窃以为,钱先生提到的吕叔湘语法研究“实据派”,那只不过是一个并未成形的淡淡的影子,表达的是对我国学术界学派问题的关心,仅此而已。我之所以写出上面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我跟钱先生心灵相通,都一直在关注着一个相同的命题。不过,他视野更宽,他的论说哲理性更强,这是我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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