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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古镇 地灵人杰七:农学家倪慰农


    倪徵晹(1889—1961),字慰农,出身于黎里一个书香之家,从小受到很好的文化教育。1902年,13岁的倪慰农考入上海南洋公学(交通大觉的前身)读书。当时,南洋公学分为上中下三院,下院,相当于小学,中院和上院则相当于中学和大学。在那里,倪慰农刻苦攻读了整整9年,从下院读到了上院,学得好多知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沈叔葵和黄炎培两位老师,从两位老师身上,倪慰农受到爱国主义思想的教育。尤其是黄炎培,当时黄的弟弟黄猷培也在同一班上读书,慰农和猷培非常谈得来,天文地理,国事家事,因此同黄炎培老师接近的机会较多,受到黄老师的教育也多。
    
    (4.7.1倪慰农)
    辛亥革命后,倪被选拔到清华大学铁路培训班读书,刚刚报到没几天,父亲倪寿康病危,他立马赶回黎里,料理丧事后返回清华,可是培训班学员已经出洋,赶不上趟了。正好宋教仁等人开办京师农政学堂,正在招生。对此倪慰农认真作了思考,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农业国,可惜一直缺乏研究农业的专门人才,反复权衡之后,他毅然赴考,被顺利录取。在农政学堂,他为自己取字“慰农”,立志此生要为祖国的农业贡献才力,从此以慰农名世。二年时间的学习,倪慰农勤奋刻苦,不但求知其然,更求知其所以然,因而毕业考试名列全科第一。那时南通状元张謇正任农商部部长,专门邀请他到清江浦(淮阴)创办气象观测所。倪在那里工作了二年,成功创办了气象观测所,搜集整理到大量气象资料,为当时的治淮工程提供了重要依据。
    1915年,倪慰农接受北京农商部邀请,到商标局任职,兼理北京气象观测站。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成立农业实验园地,以指导广大农民的农事生产。因此,他在北京节衣缩食,积攒了2000多块银元。可是他的一个上司,以同乡的身份,大谈实业救国,邀倪一起投资开办“玉泉酿造公司”,在玉泉山引用清代皇宫专用的山泉,参照绍兴黄酒酿造法,酿制味带甘甜的黄酒。不料,北方人偏爱烈性的白酒,黄酒销路不畅,公司运转不灵。就是这名上司,悄悄将资金悉数转入他私人账户后,宣布破产。面对腐败的官场,倪慰农告状无门。
    1927年,无法适应官场生活的倪慰农愤而辞职回到家乡。他对自身的定位有着清楚的认识,知道自己的专长在于农副业。他认为,中国是个农业大国,作为一个农学家,应当致力于农民对科学种田的认识,指导农民科学种田。为此,他千方百计想创办实验农场。本来倪家祖上有两处田产,一外在秀水县(嘉兴)约60亩,可倪慰农接手后,因长期在外读书工作,农民来缴租就收一点,不来也就作罢,踏上社会工作了以后,没有收过一粒租子。一处在黎里镇东揽桥附近的墨字圩大约40来亩,那是倪家祖坟所在地,由看坟人耕种,一向不收租米。此外黎里镇太平桥东街道北侧有一处房产,总共12间店面,都是二层楼,租给他人开店,这是倪慰农读书时期的主要经济来源。1928年,倪慰农收回了部分店面,开设“萃英杂货铺”,经营南北货、烟纸茶食,兼营化肥、饲料、大米、面粉、桐油。几年后,在太平桥东街道南侧新建了一座“乃逸楼”,三楼三底,萃英杂货铺扩大规模经营,还开设了一家照相馆。
    与此同时,倪慰农向看守祖坟的田家商量,划出部分田亩,取名“慰农农场”,改良土壤,自制磷肥,培育水稻和油菜良种。那几年的台风特多,雨水也多,倪慰农专门购置了一台烧煤油的机车,用于车水,日夜不停,揽桥一带40亩田得到保障,农场周边的整个墨字圩的农田也免费得到排涝,保证了收成。秋后,倪慰农试种的水稻,亩产430公斤,当时一般农田,亩产能够超过200公斤就是高产了。听说倪家的亩产这么高,农民们争相前来讨教,倪慰农先生毫无保留地向大家作了介绍,并让大家用自己的谷子调换他改良了的种子。
    
    (4.7.2慰农学圃现状)
    一年后,倪慰农先生在自家居室后面,开辟了3亩田的实验园地,取名“慰农学圃”。他安置了百叶箱,天天观测气象,记录众多数据,温度、湿度、风速、风向、降雨量、蒸发量等等,他写到小黑板上,向全镇人民预报气象,天天坚持,数十年如一日,直到去世。慰农学圃内,他种植过马铃薯、番茄、蚕豆、大豆、菠菜、萝卜等数十种蔬菜。当时,国内还没有番茄和马铃薯,倪请人将种子从国外邮寄过来,他带头种植,第一个食用,赢得了黎里老百姓的信任,纷纷讨了种子回去试种。倪慰农种出来的蚕豆,取名为“牛踏扁”,粒子特别大味道特别腻,他的大豆、菠菜、萝卜也都是质量好产量高的好品种,受到欢迎。在慰农学圃,倪慰农养了不少鸡,其中白洛克是生蛋鸡,一年可生330多个鸡蛋,鹿岛红是肉用鸡,一年可以长到10斤上下。这些优良品种,倪慰农都留有种蛋,凡是民众需要,都可以用自家生的鸡蛋来换取。还有稻种、油菜种,也都可以等量交换。为了扩大影响,倪慰农利用一年一度黎里的特殊风俗“中秋显宝”,将自家取得的农副业成果,在东圣堂里一一展示,他向大家讲解自己试验的教训,更介绍成功的经验。他试制过好几套阉鸡工具,不时亲自操刀替乡亲们阉鸡,甚至还将阉鸡刀具赠予他人使用。
    抗日战争爆发,黎里沦陷。倪慰农决定到浙江安吉山里去避难。他准备了船只,带领全家老少,又动员周边邻舍一起逃难。到达湖州,碰到了国民党吴江县公安局局长陈福。陈福带着几条枪船,一批士兵。患难之中,他乡相遇,当然别有一番滋味。陈福嘴上高喊去太湖组织力量,准备在苏、湖一带进行抗日。其实内心深处想的是到太湖去与湖匪一起,打家劫舍,捞油水发横财。倪慰农对陈福的为人有所了解,于是他旁敲侧击,多方试探,察觉到了陈福的内心所图,谢绝了陈福的动员,按原计划继续西行。事后,证实倪慰农的感觉是对的,陈福后来的确堕落为土匪,与湖匪勾结一气,为害百姓。
    再说,倪慰农与陈福分道扬镳之后,西行至晓墅、梅溪,在那里暂住了一段时间。人在外地,心却一直在家乡。不久打听到家乡并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糟糕,黎里镇偏于一隅,日军的控制相对来说比较松懈,再加黎里有很多暗弄堂,别说黑夜,就是白天日军也不敢轻易进出,因此日本在黎里没有驻扎军队,常常白天来,晚上走。周边乡镇的居民纷纷前来定居,一时,黎里的市面反而比日军占领之前更加热闹。再说倪慰农逃难在外,连续遭到好几次抢劫,财物损失倒是小事,身家性命时时都将遭到不测。倪慰农的妹妹倪徵玙,就在逃难途中,因遭遇抢劫而失踪身亡。逃难已经失去了意义,逃难必将山穷水尽,于是倪将全家化整为零,陆续返回家乡,他自己殿后,最后一个挑着担子绕道步行回到家里。
    回到黎里,倪慰农继续经营商号,苦度光阴以待时机。这时黎里镇上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人物纷纷粉墨登场。原来大叫抗日的家伙,一变而为爱乡会、维持会、招待会的头子,在这会那会的遮羞布的掩盖下,不折不扣地当上了汉奸。到家没有多少天,他就认清了好多人,有赤裸裸的汉奸,有汪伪的绥靖队,有国民党的散兵游勇,也有地方上的自卫队,实际上这些人都在发国难财,区别在于,前二者明火执仗,后二者则盗用抗日之名而大捞钱财,与土匪无异。
    敌伪时期,倪慰农深居简出,只想平静地过日子。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批败类,对倪慰农的一切行动都密切监视着,他们自己落水变节,很想让倪慰农也同流合污。可是几次试探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倪慰农不合作的态度,遭到这帮小人的忌恨。他们暗中向日军告密,想假日本人之手把倪抓起来。倪慰农得知消息,避居到了邻镇芦墟。汪伪汉奸抓不到倪慰农,就绑架了他的大儿子,抓到吴江关了起来,逼迫倪家四出托人,花钱保释。
    民国二十九年七月,国民党的散兵游勇组织的所谓游击队,加上地方上的自卫队,联合起来去攻打汪伪的绥靖队,不料一打,居然不是绥靖队的对手。游击队和自卫队败退到黎里镇东,据守在太平桥西,借口阻击绥靖队的攻势,竟然把太平桥以东的所有房屋,纵火全部烧毁。倪家南北商号,以及他人租赁开设的豫隆酱园、玉明楼茶馆、于福兴豆腐店、张桓记切面店等也全部烧掉。大火过后,居然谁也没有认真追查。明眼人知道,阻止汪伪绥靖队完全没有必要焚烧房屋,这把大火,实际上是国民党的所谓游击队和自卫队对倪慰农先生的打击报复。这一把大火,也使倪慰农先生更加看清了游击队和自卫队那帮头子的真面目。
    大火过后,日本人太田亲自来到倪家,登门拜访,假惺惺地前来慰问,可是开口见喉咙的,太田是想借这把大火把倪慰农拉到大东亚共荣圈里去。倪慰农心明眼亮,当然不会上小日本的当。还有一个伪县长张鑫长,是黎里葫芦兜人,他多次前来拜访,请倪先生出任伪职,甚至说具体职务和职责范围可以让倪先生自己挑自己定。一身正气的倪慰农,大义凛然,严辞拒绝。
    倪慰农是个好学善学的人,平时,他眼看家乡民众因缺医少药而受苦丧生,心里非常难过。他有实用化学的基础,进而又努力学习医药化学,置备了常用药品。那时夏秋两季,黎里生疮生疖的人特别多,这时的倪慰农的家,就如医院诊所一样,门庭若市,一拨人刚去一拨人又来,倪为他们清理疮口,剔除腐肉,再上药包扎配药,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让两个儿子一起帮忙。倪家为人治病,多数是义务的,遇到有钱的给点药费,没钱只要说一声谢谢。有一年夏天,镇西头王家好婆17岁的小儿子生了穿骨流珠,行走不得,抬来求医,倪慰农就让他住下来,不但治病,还照顾生活,一个多月后终于好了。王好婆家里穷,只捉来了一只老母鸡,倪慰农先生知道这是王好婆家唯一的一只生蛋鸡,一家的油盐酱醋都靠所下的鸡蛋来换的,坚决不肯要。临离开时,王好婆连连作揖,小伙子抱着老母鸡,感动得直掉眼泪。
    敌伪时期,常有人被日军抓去,敲打,坐老虎凳,甚至用火烧。这些受难者,尽管与倪先生素不相识,不过大多前来找倪先生,寻求医治。倪先生尽心尽力,从来没有二话。还有几次,本地百姓遭到诬陷,被日本人抓去,大多来求倪先生出面担保,保全了性命。抗战八时,倪慰农先生在黎里,乃至吴江,都是有口皆碑。
    1938年,北厍有个姓任的小伙子,被清乡扫荡的日军用火烧坏了屁股,一拐一拐地前来求倪先生,倪慰农请小伙子进了内室,为他清创消毒,除去了粪便和脓血,细心地上药、包扎,为了方便治疗,倪先生让小伙子在家里一连住了好几天。1944年秋,北厍乡下有个农妇,丈夫被汉奸害死,他设计将汉奸骗到乡下,聚集了十多人将汉奸打死。那女子自知必将遭遇不测,只身来求倪先生,倪先生毫不畏惧,将女子留在家中,一年之后,抗日战争胜利,倪先生才让那女子回去。
    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倪慰农先生非常兴奋,决心再次创办农场,让农民接受科学知识,提高农田产量,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他满怀信心地逐级向上汇报自己的设想,取得了国民党吴江县政府中的某些官员的支持,一起向省里申请经费,可是经费到位之后,又被挪作他用。倪慰农知道,想求这些国民党的官老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从此,倪慰农决定全家节衣缩食,依靠自身力量搞农业科学实验。1946年,他将原慰农学圃作为内园,在北面征地五亩,再创一个更大的外园,作为农副业的实验基地。
    在外园,倪慰农置办了双轮双铧犁,种植了半亩田的水稻,收割后,留下茬子,施以肥料,促使分蘖,培养出了“再生稻”;置办了玻璃暖房,用以培育种苗与花木。他与家人一起,饲养了众多的家畜,引进了外国名种约克大白猪,每头可以长到800斤以上;饲养奶羊和奶牛,挤奶喝奶;养了30箱蜜蜂,以割蜂蜜。在内园和外园,分别挖了一个池塘,用于养鹅养鸭和养鱼。他还养兔子,分肉用兔和毛用兔两种,毛用兔每年拉毛,用来纺绒线编毛衣。两个园子,种了许多果树,有桃子、梨子、柿子、石榴、樱桃和无花果等,倪亲手搞嫁接,培育新品种,那经过嫁接后的水蜜桃,个儿特大,味道特鲜。还种了三棵皂荚树,每年摘取皂荚子,捣烂后制作肥皂,送给乡亲们。
    平时,倪慰农非常关心国家大事,特别是国共两党的关系。他每年都要到上海多次,拜访老师黄炎培,畅谈时势,议论国事。一次他借到了黄老师撰写的《我从延安归来》一书,这在当时属于禁书,他仔细咀嚼,津津有味,对共产党的领导与政策等等有了一定的了解。1947年,解放战争开始,倪慰农先生决心站在共产党的一边,迎接解放。1949年4月,上海战役即将打响,倪慰农先生带头向解放军献粮60石。上海解放,苏南行署在无锡召开会议,倪慰农作为黎里区的民主人士代表参加了大会。土地改革前,倪慰农将自家所有的农具、农船、耕牛和刚刚置办的抽水机和双轮双铧犁全部献给农会,人民政府确定倪慰农为苏南地区的开明绅士。1953年全县实行农业合作化,吴江县农村三级干部会在黎里南莺乡降隆重召开。县里专门请倪慰农先生担任农业技术教员,作了六次专题讲座。江苏省特派南京电影摄制组前来拍摄会议和教学经过,向全省推广。
    1955年,倪参加吴江县各界人民代表大会,进入县人大,成为第二、三届县人民代表。1956年,倪慰农受聘黎里中学当老师,主讲生物和化学。他高兴地将“慰农学圃”无偿地献给学校做实验基地。
    1960年,倪慰农患疝气症赴沪手术,术后回乡,仍然坚持他的种种试验。1961年秋,这位现代吴江农副业开山鼻祖与世长辞,合镇百姓悲痛异常,出殡之日,送行队伍长达半个黎里镇,其中农民兄弟最多,超过了300人。
    倪慰农先生留下的著作主要有《中等农业气象学》《新屯垦法》等。
    本文作者:黎里古镇保护委员会顾问李海珉
    注:《古镇黎里》一书经原作者授权发布,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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