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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里古镇 地灵人杰三:爱国将领张曜


    张曜(1832—1891),字朗斋,号亮臣,谥号勤果,原籍浙江钱塘,寄籍顺天大兴,少年时代寓居吴江县黎里镇,自立后在黎里建造了退一步处。张曜出身于官宦之家,青年时期,出于历史的局限,投身团练,参加镇压捻军,接着,跟随左宗棠进军新疆抗击沙俄,收复了伊犁,粉碎了回疆地区割据独立的阴谋,终成著名的爱国将领。张曜一生经历大小战斗数以百计,青少年时期他不好读书,中年开始发愤向学,最终诗词、书法、丹青、音乐样样精通,有《河声岳色楼集》传世。更可贵的是,他致力于治水,晚年为治理黄河水患常年奔走,鞠躬尽瘁,为黎民造福。
    
    (4.3.1张曜)
    鄙文尚武,一事无成
    张曜乳名阿牛,自小长得楞头楞脑,腰圆膀阔,常常与伙伴们扳跟头,别说一对一,就二对一,三对一,阿牛都是赢家。父母让阿牛读书,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他一看就头痛,不肯朗读更不肯抄写。眼看长到10岁了,肚里还是一点墨水都没有。父母觉得自己没法管教了,想到阿牛的姑夫蒯贺荪。蒯家居于吴江县黎里镇,那是一个有名的文化古镇,读书风气最醇,东西两条长街书声琅琅,彻夜不绝,自宋以来,涌现出了无数文人墨客,进士、举人,名医、画家多不胜数,这不俏儿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或许孺子可教。于是就将阿牛送到了黎里,让姑夫蒯贺荪调教。
    到得黎里,进了私塾,可是阿牛仍旧是蛮牛一头,书读不进,字写不好,最最喜欢的就是跌跤打滚,杜撰戏文,摹仿军事训练。常常纠集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分成两队,俨然两军对垒,在阿牛指挥下开战。先用向日葵杆,转面使用竹竿、木棒,再后来用杂木棍制作长矛、大刀、狼牙棒以及盾牌等等,作战的地盘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扩大,从后场空地到荒坟乱崗,从陆地到河湖港汊,从专斗体力到斗智斗勇。16岁那年,阿牛已经长成一条威猛的大汉,魁梧的身坯结结实实,浑身的肌肉疙瘩黑黑楞楞。四乡远近的壮汉闻名前来比试,石锁、石担,扳手腕、摔跟斗,根本不是对手。除此之外,阿牛别无所好。好不容易托人介绍,到黎里镇东头桥后底的裕康米行为人舂米糊口,干活倒是一把好手,人家两人扛一个米包子,顶多百五十斤,阿牛一人掮二个包子,照样行走如飞,好几次掮着米包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惊吓得行人纷纷避让。可惜又染上了赌瘾,手里一有钱,就往赌场跑,后来干脆泡在赌场内。好多次被亲族中的长辈耳提面命,可就是没有长进。接下来到杭州去了一段时间,可是混不下去了,又回了黎里,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过了弱冠之年。一天,裕康米行发了几个工钱,阿牛拿了就去了赌场,可是三下五除二的,钱就没了,阿牛不买帐,非翻本不可。这时,阿牛的一个姓陈的亲戚跑上前,抡起巴掌,抽了阿牛一个亮生生的耳刮子,“什么混帐东西,输了就服输,没钱硬撑,借钱又赖账,还充什么汉子!”接着是一番高论:“常言说得好,愿赌服输,赌钱不隔夜,隔了夜你就赖……”一时之间,赌场里所有的人都盯着阿牛看热闹瞎起哄,讥笑的、嗤鼻的、叹气的、摇头的、说风凉话的,应有尽有。一向不晓得难为情的阿牛这一次竟然羞红了脸,低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古语云“知耻近乎勇”,阿牛思前想后,大为悔恨,决心远走高飞。再说,姑夫蒯贺荪这时正在河南固始县任县令,那就到固始去干出点名堂来,否则没脸见人了。
    投身团练,青云直上
    咸丰三年冬天(1853),张曜来到了固始县,求姑夫弄个差使干干。当时,蒯贺荪正为捻军弄得焦头烂额,捻军多的是马队,来去迅捷,而固始县城内的团练毫无战斗力,多次受到上峰的警告。现在一看张曜,一头蛮牛,有的是力气,干别的不行,打仗或许倒是块料。于是命张曜充任团董,训练三百名团练。张曜一听十分得劲,拉开他的大嗓门,一声声地高吼,队列、操练,防守、进攻,运用各种兵器,利用种种地理,倒着实一套一套的。张曜暗自喃喃:“非混出个人样儿来不可!”一天凌晨,张曜照例又内急了,拿起他的那根旱烟杆就出来蹲坑,完事后又习惯性地到城头上巡视一番,几个兵丁睡眼朦胧的,连团董的到来都浑然没有察觉。张曜正要说话,突然发觉城外黑压压的一片,正朝这里涌来,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的不是捻子就是杆子(土匪)。近了,近了,有步兵更有马队,竟然还有几架攻城的云梯。张曜立马点上旱烟杆,凑近城头上的十来门土炮,逐个点燃,轰!轰!轰……一声又一声巨响,惊得城外偷袭者仓皇逃命,丢下了云梯也丢下了十多具尸体。城内团练尽数涌上城头,县令蒯贺荪大喜过望,张曜这小子有种,看来选他当团董选对了头。三个月后的一天,蒯县令获得军情,当晚捻军将来攻城。张曜带领团丁伏于固始城外,等待捻军到来,准备打他个出其不意。时至半夜,一股捻军被僧格林沁尾追,奔逃到了固始县城近边,张曜大喝一声,命团丁出击,两相挟击,捻军全部投降。
    僧格林沁在固始逗留了一个时辰,询知团练在张曜的带领下,战斗力大增,非常赞赏,召见了蒯贺荪,赞扬了一番。临行,命固始县再招募2000人马,归张曜统带,又命随军文案师爷在一张空白告身上填上了张曜的姓名,写明“赏给五品顶戴,以知县候补”,交给张曜收存,这是日后做官的凭证。原来当时军情紧急,天天打仗,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银钱赏赐将士;用官位作奖赏,又没有如许空缺,因此授权统兵大帅,随带空白告身,一场大战下来,凡立功的都填给告身,赏给虚衔,以资奖励。日子久了,告身泛滥,侥幸不死的老兵都成了记名总兵、记名提督,空头告身如同废币,永无得到实缺的可能,品级颇高的提督告身,到后来只能换取几筒鸦片过瘾。不过,张曜却是时来运转,一则有了僧格林沁的赏识,二则河南一带兵力极其薄弱,张曜带兵打仗又有他的一套,因此脱颖而出,后来青云直上。
    接连两次建功,蒯贺荪决定亲上加亲,把女儿凤仙许配给张曜。次年,22岁的张曜回黎里与凤仙完婚。这位凤仙,不仅人生得标致,而且聪明能干满腹经纶,日后对张曜的为人、个性和前程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婚后,张曜带着夫人回到固始,继续统带团练。在僧格林沁的指挥下,多次越境作战,一战而复光山,再战克复息县。僧宫保深赏其才,先下令权息县事,不多时就调张曜为固始知县。
    咸丰七年(1857),10余万捻军围攻固始,张曜率团众苦守76日,力保危城不破,僧宫保上奏朝廷,赏霍钦巴图鲁名号,迁光州直隶知州,又擢升知府、道员。咸丰十年,张曜父母先后下世,可是军情紧急,上司奏明朝廷,命夺情留任军中,以素服继续带兵。此后张曜在河南大败陈大喜、张凤林所部捻军,咸丰下诏晋升为河南布政使。布政使,俗称藩台,乃二品大员。清代官制,重文轻武,武将只能做武职官,可当总兵、提督,但不能任文职高官。张曜充当知府、道员,那是战时的权宜之计,藩台是抚台之下管理全省民政与财政的最高官员,岂是一介武夫可以胜任的?当时,官场倾轧异常严重,就有一名姓王的御史因向张曜告贷不成,到京城弹劾,朝廷没有反应,王御史又唆使同僚刘毓楠弹劾,说张曜“目不识丁”,不能担当藩台重任,于是有旨改授总兵。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的张曜对自己早年不肯好好读书感到万分懊恼,决心发愤图强,即使不求满肚诗书,至少也须粗通文墨。同时,对手下的训练也更加严格了,到同治三年,部勒新旧,练就一支富有战斗力的军队,号“嵩武军”。
    
    (4.3.2张曜黎里故居“退一步处”)
    同治五年(1866),张曜乞假归葬双亲,想想自己自幼不争气,让双亲担惊受怕,双亲病笃时自己没能尽一点孝心,亡故后又没能及时安葬,应当补孝三年。又想到宦海险恶,决意引退。在黎里镇新蒯家弄东侧建造了一座船厅,自书一匾额“退一步处”。每天与众亲友喝酒吟诗,儒雅倜傥,与离开黎里时的阿牛,泾清渭浊,判若两人。
    抗击沙俄,平定回疆
    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内忧外患,新疆的库车、伊利等地相继爆发了反清叛乱事件,天山南北先后建了五个封建割据政权,中亚的浩罕汗国军官阿古柏乘虚侵占了我国南疆的全部和北疆的部分地区,于同治六年建立了“哲德莎尔”王国。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英国和俄国早就窥视我国的西北地区,为了渗透侵略势力,公开支持阿古柏及其割据政权。同治十年3月,沙皇俄国以回民骚扰边境为由,悍然出兵强占了我伊利地区。是战还是不战,到底如何粉碎阿古柏政权,抵抗沙俄的入侵势力,清政府意见分歧,左宗棠认为若不举兵讨伐,“则我退寸,而寇进尺”,极力主张收复新疆,清廷终于采纳了左的意见。
    同时,捻军又起,河南巡抚李鹤年奏请朝廷,于是朝旨下达授张曜广东陆路提督,后左宗棠又奏请张曜为帮办新疆军务。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朝旨下达,敦促就道,张曜在黎里安居仅一年稍余,只得告别亲朋好友及邻里,饯别宴上,张曜举笔作了一首七律:“中原莽莽尚烽烟,乞解征袍仅一年。桑柘未营湖畔宅,琴尊权托米家船。悲深风木阡才表,促上星轺轺又宣。揽辔澄清诚不易,愿抒丹悃答尧天。”匆匆就道,重新召集嵩武军旧部,进捣回疆,驻军哈密。
    同治八年(1869),左宗棠赴泾州,命张曜从古城西进为后路,军次兰扇,迅速破敌于察漠绰尔,又败之红柳树。张曜一腔热血,身先士卒,策应前敌,及时善后,成为左宗棠的一位得力大将,在收复新疆,巩固并建设西北边陲的阶段,立下了功勋。左宗棠称张曜“器识宏远”“文武兼资”,委任他统带豫军,称嵩武军为“速进之师”。
    同治十年(1871),白彦虎由英国与沙俄撑腰占据肃州,左宗棠命徐占彪部出击,可是久攻不下,左帅下令张曜部勒嵩武军增援,一举击败白彦虎,白出奔嘉裕关,据有乌鲁木齐,哈密城周边叛军归受白彦虎。张曜带兵出关,一反往常速战速决的习惯,决定步步为营,徐图进取。当时关外缺乏水草,方圆2000里荒无人烟,粮草装备运输困难重重。于是张曜议立屯田,兴修水利,垦荒二万余亩,每年收获粮食三四万石,军队解除了后顾之忧。有了粮草,左宗棠于光绪二年(1876)抵达肃州,建立了大本营,确定了“先北后南”“缓进急战”的战略方针。接下来,清军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光绪二年3月,攻克乌鲁木齐,9月攻克玛纳斯南城,次年3月攻下达坂,收复了吐鲁番,收降被迫归附的数万回民,尽数释放回家。阿古柏走投无路,服毒自杀;白彦虎一败再败,先逃库国,再逃阿克苏,最后逃出新疆流窜到喀什噶尔。
    光绪四年,沙俄提出了通商、划分国界和索要赔款三项要挟,清廷大员崇厚屈辱地与沙俄签订了条约,朝野为之震惊。左宗棠誓死反对,他的慷慨陈词,大长了朝廷的志气,光绪下令逮捕崇厚,命曾纪泽出使俄国,更改前约。左氏亲自出兵哈密,策划收复伊犁。他命令张曜的嵩武军作为中路,沿特克斯河主攻;金顺和刘锦棠分东西两路协同作战。光绪七年(1881),随着战场上的步步成功,俄国军队慑于清军的威武,沙皇也担心事态发展会引发严重后果,不得不作出让步,正式签署了《中俄归还伊犁条约》,中国收复了伊犁绝大部分的领土。
    发愤读书,文理斐然
    凤仙夫人知书达礼,自小受到黎里古镇文风的熏陶,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张曜在知县、知府和总兵任上,上级的来文,下级的呈报,张曜难于处理。全仗夫人捉刀,批阅各种禀帖来文,起草奏章。夫人时而手把手地教学,时而面提耳命叮嘱,真正一位贤内助,一位亦师亦友的贤妻,官场上的繁文缛节,礼尚往来,在夫人的教导下,张曜逐渐走上了正轨,最后终于应付自如了。
    
    (4.3.3张曜手札)
    当时社会上流传着“文官一支笔,武官投脱力”的俗语,明显瞧不起武官。刘毓楠简单的“目不识丁”一语,就使张曜从河南布政使的高位跌落到南阳总兵位置。从此他决心发愤图强,真恨不得把儒家经书全部吞到肚子里去,每天一有空就练习写字,捧着颜鲁公的墨宝爱不释手,朗读唐诗宋词,学写诗词,还向夫人学习丹青之技。
    张曜将“目不识丁”一语,专门请人镌刻成小印,随身携带,随时钤用,时时激励自己。有一事值得一说,那弹劾张曜的刘毓楠,后来外放知府混得不好被罢了官,生活拮据,也亏他有脸,竟然投函张曜求助,宽厚的张曜不念旧恶,接信后就赠予银两,并附信致候,有趣的是信末除姓名印章之外,还加盖了那方“目不识丁”的闲章。有人说这是张曜的幽默,有人说是讽刺,其实,到得张曜的高度,讥讽实在已经不再需要,相辅固然相成,相反也能相成,张曜能够成为封疆大吏,刘毓楠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4.3.4张曜“目不识丁”印章)
    在夫人的指导下,张曜从武功走向文治,多年的积极向学,又成为一位多才多艺的人物。驻军宁夏的那几年,他筑了一座书楼,推窗而望,近聆黄河淙淙有声,远望贺兰山雄奇景色,因而自书“河声岳色”四字大匾,悬挂门首。在河声岳色楼上,他日夕吟咏,虽不能说锦心绣口,至少可以说诗文俱佳,还练就了一手遒劲的书法,绘得一手好画,朋辈相聚,时不时手谈一盘,铿然啄剥,一样的所向披靡。平日宴客,亲自弹奏“都他耳”与宾客同乐。一位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骁将,此时恂恂如儒生,时人把他比作岳飞再世。
    不幸的是凤仙夫人在张曜驻军新疆喀什噶尔时病故,从此再没有人能襄助他指点他了。虽然也讨了二房小妾,但她们都只能供人使唤。每每想到贤妻,不禁哀伤痛惜,内心是那样的寂寞。他的属下都劝他确立一名继室,或者来一房知书达礼的续弦,以主持中馈。然而在张曜看来,贤德的凤仙夫人,堪称巾帼英雄,那是中国少有的奇女子,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使再娶一个通晓诗书的姑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书呆子,在闺房中做个摆设罢了,不会有什么用处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夫人的地位,是任何女子都替代不了的。凤仙仙逝,那么夫人的位置只能空缺。
    中年以后的张曜深知读书的重要,他看到了文化潜移默化的功效。在山东巡抚任上,曹州一带盗贼横行,他雷厉风行严刑峻法地一一加以处置。不过,他意识到,用刑法只不过是治表,提高人的素质才是治本,而提高大众素质的重要手段当推兴学读书。因此他积极兴建书院,他曾斥资在青州建立岱山书院,在曲阜修建洙泗书院,培养了许多有用之才。对办学的人他十分敬重,山东堂邑出了个怪人武训,一个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苦人,吃尽不了识字的苦头,孤身一人20余年靠乞讨攒钱,截至1890年他将所攒的钱在柳林镇和杨二庄办了二所义学,跪请有学问的进士、举人任教,跪求贫寒子弟上学。时人传说纷纭,有说武训疯疯癫癫,患上了“义学症”,有人称他为“武圣人”。张曜听到了武训的义行,当即召见,下令免去义学的徭役,免征义学学田的钱粮,为了帮助武训筹集办学基金,也为了表示对武训的钦敬,他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200两白银捐赠给义学,专门为武训制作了一本黄布面的缘簿,盖上巡抚大印,自此武训外出劝募不再受到刁难和凌辱,也为义学筹集到更多的资金。后来张曜又上奏朝廷,请封武训为“义学正”,赏穿黄褂,颁给“乐善好施”匾额,光绪帝一一允准。武训其人或许存在着不少争议,见仁见智在所难免,但是张曜帮助武训,捐资助学,无论是出发点还是实际效果应当说都是可以肯定的。
    大学士左宗棠对张曜十分赏识,收复伊犁时,多次说张曜“文理斐然”,两人谈论屯垦事宜及南疆地势敌情,张曜把握实在,对策正确,在朝廷的奏折中左宗棠说“张曜之器识宏远,文武兼资,实难数遘(遇见)。”左、张两人名义上是上下级,私交却如莫逆。左宗棠曾亲手书赠张曜一副对联:
    负郭无田,几亩荒园都种竹;传家有宝,数间茅屋半藏书。
    说到左宗棠的对联,黎里古镇至今还保留着左氏撰写的另一副对联,录如下:
    文高九能道重三物,风宣八节气备四时。
    落款:左宗棠,钤有二枚印章,阳文:大学士章;阴文:青宫太保愙靖伯。
    左宗棠撰写这副对联,源于张曜推崇的家乡前贤凌信。
    
    (4.3.6左宗棠为凌信所撰对联)
    凌信(约公元1410—1480年),黎里镇人,字尚义,明宣德以后任太常寺少卿,兼任尚宝卿,掌管皇帝玉玺。当时,东南边陲的安南国王非常自负,经常制造事端,骚扰边境。凌信出使安南,转达了大明皇帝的圣意,分析形势,晓以利害,又赏赐大批彩帛,凭着三寸之舌,终于使安南王诚心归附。由于凌的业绩,加上他的书法、文章等才能,终成一朝名臣。凌信的事迹采收进了《明史·安南列传》,在家乡黎里传为美谈。
    平定新疆的左宗棠,与凌信有以类似,外交与军事兼使,战场上的节节胜利终于为谈判桌上增加了一个个法码。张曜多次提到黎里前贤凌信,左氏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擅长书法的左宗棠,兴致所至,提笔写下了上述对联。
    左宗棠的对联没有签署年月,凭印章:“大学士章”、“青宫太保愙靖伯”,可以初步判定。同治十三年(1873),左宗棠晋升东阁大学士。光绪三年(1877)平定南疆,左氏晋升二等愙靖侯。凭印章,对联当作于1873年之后,还有自称“愙靖伯”而不是“愙靖侯”,那么必定在1877年之前。再说,1875年之后,张曜才率领“嵩武军”来到左宗棠麾下,逐渐与左氏相知,看来左宗棠的对联就撰写在1875年至1877年之间。
    凌信身故后,族人为他在黎里镇西的上丝圩建造了凌太常祠,张曜又将联语制成楹联悬挂祠中。
    《黎里续志》记载:“(张)曜工诗、善画、兼通六法,……著有《河声岳色楼集》。”
    张曜的书法和绘画时至今日留存已经不多,前不久,张氏后裔从台湾一位收藏家手中得到了一件张曜的亲笔书信,信手挥洒,确实不同凡响(照片)。张曜身后有《河声岳色集》一册存世,可惜一时也难以找得。《黎里续志》中引录了张曜的一首七律,那是他寓居黎里而清廷要他重披战袍时所作,录如下:
    中原莽莽尚烽烟,乞解征袍仅一年。桑柘未营湖畔宅,琴尊权托米家船。
    深悲风木阡才表,促上星轺诏又宣。揽辔澄清诚不易,愿抒丹悃答尧天。
    作此诗时,张曜35岁,发愤读书还不到三年时间,谈不上如何高妙,不过言之有物,所感真切,颇有味道。想必后来的诗作当更有水准。
    在山东巡抚任上,张曜主编了《东山通志》和《山东军兴纪略》两本重要典籍。光绪十六年,张曜决定编纂一部山东通志,因为自雍乾以来,已经150余年,历史变迁,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出现了众多的文献;山东实为畿辅之地,京师的屏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了解山东对大清政府制定大政方针富有借鉴意义;山东历来是礼仪之邦,百多年来发现许多遗闻趣事,名臣循吏。于是张曜组织一批饱学之士,酌定体例,撰写了疆域志、职官志、田赋志、学校志、河防志、艺文志、人物志等二百卷重要文献。《山东军兴纪略》记录了1850—1880年发生在山东的匪乱、起义等军事活动,是研究近代山东军事的一部专业书籍。
    知人善任,周济亲友
    《黎里续志》说张曜“好宏奖人物”,颇有依据。
    据吴江的《枫江渔唱删存》记载,黎里有个徐世勋(1842—1912),光绪元年(1875)得中举人,可是四上京师会试不第。当时,张朗斋在山东巡抚任上,徐风尘仆仆远道前去拜谒。秋天到得济南,数次赴巡抚衙门,自我介绍说来自黎里故乡,是张巡抚故交。可是,一则因为张曜治河终年待在河上,二则门子没有见面俗礼,就是巡抚在衙也不予通报。如此数月,已是冬天,盘缠耗尽,旅店索要住费,徐没有办法,只好到巡抚衙门立等,从早至晚,一连三天,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拦住了老友的轿子,张曜一看,马上邀请入内,燃起暖锅,摆酒设宴热情招待。徐将自己如何到得济南,如何求见不得等情事一一道来,张曜听了,立即将门子叫来,呵斥有声,继而命门子站立院中,任让大雪直灌脖子。半个时辰过去,徐向张求情,张曜才饶了门子。张曜留徐世勋参与幕府,使用半年之后,张再向吏部作荐,按照规定列入吏部大挑,选为乙等,于庚寅年(1890)安排了丹阳教谕。
    张曜宏奖人物,决不盲目,徐世勋是他的老友,张仍旧对他进行过半年的考察,最后才向有司作荐。看看张曜对下面两个人物的处理,更能体现张曜推举人物、选拔人才的内心。这两个人物不是别人,一个是《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还有一个就是袁世凯,他俩都曾是山东巡抚的下属。
    刘鹗,字铁云,出身官僚家庭,素不喜科场文字,承袭家学,致力于数学、医学和水利诸学,纵览百家,喜欢收藏书画碑帖、金石甲骨,他的《铁云藏龟》是第一本向世人介绍甲骨文的专著。刘鹗后来所作的《老残游记》,其中的庄宫保就是以张曜为原型塑造的,庄宫保时时处处留心治河人才,一次张巡抚听刘铁云谈治河,颇有见地,庄宫保非常赏识,就邀请铁云搬到巡抚衙门里来居住,“以便随时请教”,却被铁云婉言谢绝。入夜,庄宫保想来想去放不下,马上派一名三品参将把一桌上好酒席送到铁云下榻的高升店,一定要礼聘铁云作幕宾,协助治理黄河。据考证,《老残游记》的描写都有所本,那么这第4回“宫保求贤爱才若渴”写的应当就是张曜礼聘刘鹗。刘鹗入幕后协助治理黄河,果然成效显著,后来张曜保荐他到总理各国衙门,不久,又出任知府。
    袁世凯聪明机灵,但他不重视实际学问,野心勃勃一心钻营当大官。在张曜手下,他觉得自己不受重用,铁云倒与巡抚关系密切。于是袁请铁云喝酒,席间道出心中秘密,要求铁云在张巡抚面前多多美言,有个进身之阶,说自己日后决不会忘记铁云兄的恩德。一天,刘鹗与张曜一起巡视堤防,就向巡抚进言。张曜听后反问刘鹗“袁世凯其人到底如何?”问得刘氏一时语塞。接着张曜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人,倒还算能干,有点才气,但是内心让人琢磨不准,要说目下提拔,似乎早了点,过早重用等于害了他。
    袁世凯没有得到提拔,暗自怀恨刘鹗。后来,袁世凯入军机处,掌握大权,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罗织罪名,将刘鹗逮捕下狱。因为刘鹗在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曾向联军购得太仓储粟,设平粜局以赈京城饥困,所以就以“私售仓粟”之罪将刘充军新疆,次年死于乌鲁木齐,年仅52岁。
    张曜宏奖人物颇有眼光,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真诚地想为国为民选拔真正有用的人才。
    《黎里续志》说:“(张曜)尤能厚贫交,煦寒有所求,率竭力以应之,戚族之赖以举火者百余家”,可以说毫不夸张。
    张曜在日,不事聚财,所得俸禄多半接济亲戚及朋友,至今张氏后裔仍牢记张曜的告诫:“凡节前岁末,穷亲友上门,断不可令其空手而返,也不应面有德色,对家养僮婢要及龄择配,如家人求赎身,不可苛计身价,还要酌情给银助娶添妆。”张家的僮仆如果失手打碎盆瓢碗碟,主人总是马上应声说一句“岁岁平安”,使失手人感到宽慰,此风延续至今不衰。
    竭尽全力,兴修水利
    张曜善于带兵打仗,中年后又善于书法、丹青和诗词,更可贵的是他还善于治水。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兴修水利,特别是治理黄河,历来是官吏们的重要课题。张曜在这一课题上,奉献了他的智慧和晚年的全部精力。
    兴修水利一事,张曜早在驻军新疆时就已经注重实行。为了屯田积粮,张曜充分利用了新疆的坎儿井与暗渠这类特殊的灌溉工程。坎儿井源于雪水,是处于山麓砾石层内的伏流形成的暗渠,每隔三四丈向下凿一直井,以通空气和取砂土。张曜所处的哈密一带,属于“沙碛,引水渗漏居多。光绪三年(1877),张勤果(张曜的谥号)令军士开哈密东北石城子渠,引库申图水,用毡单贴地数十里以承流”。据记载当时张曜修筑了20公里的暗渠,十只羊的羊毛才产毡一米,20公里需要20万只羊,毛毡贴地用的时间不能太久,“未久毡腐”,每过三年又要换一次毛毡。为了水,张曜他们绞尽了脑汁,老百姓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光绪十二年(1886),张曜调补山东巡抚。他一到任,就着手对山东黄河情况进行调查研究。根据山东河道窄的特点,他加强堤防,又提出了“分”与“疏”的治河主张。认为山东两岸堤工不够坚固,河道又窄,水涨易于漫决为患,必须要有分水的措施,故在齐河赵庄、刘家庙和东阿陶城铺各建减水闸坝一座,以防异涨。光绪十三年郑州十堡决口,山东黄河断流,他抓住时机,对山东河道及时挑淤疏导。光绪十五年正月黄河回归故道,正值凌汛时期,由于河道疏通,使冰水顺利入海,断了水患。
    鉴于当时黄河从牡蛎口入海不顺,张曜乃因势利导,用机船疏挖,改由韩家墩入海,使河口通畅无阻。他说:“治河如治病,泛滥冲决,此河之病也,淤滩沙嘴,横亘河流,此又致病之由也。”他认定切挖淤滩沙嘴,为治河要务。他调集平头圆船50只,每船16人,带上开挖工具,凡有河中淤滩沙嘴,水落登滩挑挖,水深则乘船淘爬。再在对岸筑坝挑水,藉水流进行冲刷。可是培堤取土路途较远,张曜就命令铺设小铁轨,以铁车运土,当时铺就的铁轨达1080丈。
    
    (4.3.7济南大明湖张公祠)
    为了治河,张曜几乎天天在河堤上踏勘,每到紧急关头,昼夜不息。一年就有300天在河堤上度过。刚上任治黄河那时,他没有经验,误听了幕僚中某些人“不与河争地”的意见,放弃民埝,退守大坝,结果黄河在齐河段决口,损失实多。这次的教训异常深刻,从此,张曜认定只有广泛听取意见,才能集思广益,得出正确的治河措施。只要懂河务的,不管是下级官吏还是老百姓,他都亲自找来请教,唯恐听不到他们的意见。为了保护周边环境,为了防止河堤泥沙走失,张曜下令广植柳树,安排河防营看护。直到现在,济南人民依然爱柳,他们称为“张公柳”。柳树成为济南的市树,它同济南的市花——荷花一起,构成济南一道亮丽的风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那是对泉城的最恰当的描述。张曜,济南老百姓心目中的一位治河英雄。
    人民的怀念
    光绪十七年(1891),张曜在河堤上操劳过度,监工时“疽发于背”,回济南不治身亡。张曜任山东巡抚7年,办洋务、治黄河、修铁路、开厂局、办义学、建书院,在风雨飘摇的晚清时期,竭尽全力保障了山东境内的平安,用自己的忠诚和出色的才干,洗刷了早年“目不识丁”的耻辱,赢得了上下的敬重。噩耗传出,山东官民异常痛惜,张曜的属官、幕僚以及侍从都聚集于巡抚大院失声痛哭,顿足的、捶胸的,哀声直贯长虹,出殡之日,济南百姓热泪滂沱,倾城相送。接张曜后任巡抚的福润的评价:(张朗斋)“宅心精白,笃志中贞。自守极严,而不惜以巨资以养将士。待人极厚,而不屑居积以营身家。察吏则严而不刻,治军则恩威相济,课士讲求实学,临民周悉舆情。频年办赈,全活百万生灵,有古大臣忠纯之谊。”观张曜一生,此话说得十分中肯。
    山东人民怀念张曜,他们在济南大明湖畔为张朗斋修建了祠堂,年年供奉,岁岁祭祀。张曜去世不久,山东民间传说他化作了黄河的水神“大(dai)王”。
    所谓大王,就是一条小水蛇,传说来到黄河的大王都以水蛇化身,它们身上各有不同的特征,老河工只要见到,就能辨认出来,迎接进大王庙。大王庙原址在济南城县东巷,内祀“金龙四大王”。张曜生前,清朝皇帝赏穿过黄马褂,他背上又生过疮,因此那条上半截黄色、中间有瘤状物的水蛇,就是张曜。
    昔日,大凡黄河发生险情,或者抢险堵口成功,人们都要到大王庙中献祭,表达对神的谢意。据说这时往往会有大王现身,可能蜿蜒在泥土上,可能浮游在河水边,甚至可能突现在某个官员的帽顶上。这时人们就会用木盘,铺好红布,众人烧香跪接,那大王呢,自会不慌不忙爬进木盘,盘绕在木盘中央昂着脑袋,听凭虔诚的人们把它送进大王庙供奉,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它又会从木盘里消失。传说张曜成为大王之后,曾经多次变为水蛇出现在黄河上,多次被迎入大王庙,特别是每当黄河险象迭出时,向他祈祷,总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民间传说,总是越传越离奇,越传越神秘,与其说它是封建迷信,倒不如看作山东人民对为人民大众作过好事者的怀念。
    济南百姓为张曜建了张公祠,曾有人专门撰写了一副对联:“公有功若历山高,我欲琅琊刻石,徂徕摩崖,橥百战空群之伟绩;灵其来兮靡笄下,谁持肥县碧桃,乐陵丹枣,歈九歌传舞以迎神。”张曜祖籍钱塘,因此杭州也建有一祠,那里有一楹联云:“新祠民祭祀;旧债帝偿还。”
    张曜性情豪迈,慷慨仗义,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他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著名的秦腔《镇台读书》,唱的就是张曜;山东民间流传着有关张曜的许多趣事,与包公、海瑞相仿;更有一些小说,将张曜演绎得有声有色,趣味横生。
    在黎里,建于1866年的退一步处,虽经文革的破坏,但基本建筑船厅、庭院、东侧的楼房和南边三间下房都仍旧保存着,现在列为吴江市级文保单位。主体建筑是一座船厅,四楼四底,西面是“船头”,东边是“船艄”,当中两间为“船舱”,船厅南侧是庭院,院内两颗缆船石,硕大显眼,船厅内的方砖铺地,斜斜的呈菱形,这是清代武将独有的特征。正北中间原先挂着“退一步处”四字匾额,可惜在文革中被毁,只剩下挂匾额的两个铜配件。黎里是江苏省历史文化名镇,退一步处现在列为吴江市文物保护单位,上级政府和黎里文保所拟在保护名人故居的前提下,整修张曜故居,修旧如旧后向社会开放,让后人了解那段历史,了解这位曾经为国为民作出奉献的爱国将领。
    本文作者:黎里古镇保护委员会顾问李海珉
    注:《古镇黎里》一书经原作者授权发布,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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