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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化访谈录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是“五四”主流


    王元化访谈录(上)
    □本报首席记者 樊克宁
    ■资料链接
    王元化
    1920年出生于武昌,88岁。中国著名思想家。信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原则,对当代中国诸多重大思想问题,均有论著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些论著已收入十卷本《王元化全集》。
    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写作。曾任中共上海地下文委委员、代书记,主编《奔流》文艺丛刊。抗战胜利后,曾任国立北平铁道管理学院讲师。50年代初曾任震旦大学、复旦大学兼职教授,上海新文艺出版社总编辑,上海文委文学处长,1955年受到胡风案牵连,被打成“胡风反革命分子”。1981年平反昭雪后,曾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二届学科评议组成员,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现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名誉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名誉会长。
    追着王国维喊“王小辫、王小辫”
    清华园里的那些邻居……
    在上海拜访王元化先生,是在瑞金医院的高干病房里。进入寒冷的冬天,老人患了肺炎,现在已是康复阶段。有几位朋友和学生来看他,都是当今学界知名人物,如复旦大学的历史学家朱维铮,香港城市大学的朱隆溪和郑培凯。我是在电话中和他约定访问的,王先生竟因此记住了我的名字,并把我介绍给他的客人。我坐在一边听他们聊。他们给王先生带来了外面新鲜的消息,从台湾故宫的藏品到西方的歌剧,再到王元化小时候住过的清华……
    说到清华,王元化先生就说起了小时候住清华南院时的邻居,住1号的是赵元任,2号是陈寅恪,7号是王国维,而王元化一家住12号。他的父亲王芳荃,与这三个邻居在当时有“清华四导师”之称。那是在上世纪二十年代。
    王元化在清华南院一直住到7岁。这位大思想家说起小时候的事,脸上竟泛起了孩子般单纯的笑容。他说,王国维的脑后拖着一条奇怪的小辫子,南院的小孩子们就给王国维起了个外号“王小辫”。每当王国维走过,他们就追在后面喊:“王小辫、王小辫!”王元化的母亲对他说:“你不要笑他,他是这里最有学问的人。”
    在他的小伙伴中,有个小女孩叫赵如兰,是赵元任先生的大女儿,同王元化最为要好。王元化回忆起这小女孩,就说:“我现在最担心我小时候的朋友赵如兰,她现在在美国,听说她的身体不太好。”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赵如兰有一本传记小书,写得很滑稽。她在书中说,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王元化。“当时我们都是几岁的小顽童呢。”他说。
    几位客人儒雅有礼,他们有意给我让出时间,不久就起身告辞。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同王先生交谈起来。
    我们对鲁迅的理解有偏差
    蒙屈20多年平反后执着反思
    羊城晚报:我们知道您一生经历坎坷。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胡风冤案中,您坚持不说违心的话,不承认胡风是反革命,导致自己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您蒙受冤屈20多年,平反后发表了许多反思既定观念的理论文章和著作。这种爆发力是怎么来的?
    王元化:我是在1955年受到胡风案件牵连,被隔离审查期间,才开始接触哲学的,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思想集中地读过书。我读完了马、恩、列的哲学著作,然后集中读黑格尔的《小逻辑》,反复读了四遍,是黑格尔把我从精神危机中拯救出来。我还集中读了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和《莎士比亚戏剧集》。我那时记下了读书笔记,反思过去那些灌输在头脑中的既定观念。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丧失了身体自由,却享受了思想自由的大欢乐。这些笔记在20年后都整理成文发表了,我后来的很多观点,都是在1956年读书时萌发的。
    羊城晚报:很多人也阅读这些著作,却没有导致反思。什么原因使您走向反思?
    王元化:十七、十八世纪启蒙学者开辟了批判精神的先河,他们反对盲从,反对迷信,提倡独立思考的意义,给予我很大的影响。
    羊城晚报:您对“五四”的再认识是一次重要反思。您认为“五四”文化思潮的主流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同既定观念认为是“民主与科学”,有很大的不同。
    王元化:“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是陈寅恪在王国维纪念碑铭中提出来的,很少被人注意,这倒是表现“五四”文化精神的重要方面之一。我认为“五四”时期的思想成就主要在个性解放方面,这是一个“人的觉醒”的时代。长期以来,人们用德先生和赛先生来概括“五四”文化思潮,我认为“民主与科学”能不能作为“五四”文化思潮的主流,还值得探讨。我认为“五四”精神的很多方面要继承,但是“五四”本身有一些事,本身有一些错误的地方不能继承,比如它的意图伦理、功利主义、激进情绪、庸俗进化论等观点。
    羊城晚报: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王元化:庸俗进化论,这是指僵硬地断言凡是新的必定胜过旧的;激进主义,指态度偏激、思想狂热、趋于极端、喜爱暴力的倾向,它成了后来极左思潮的根源;功利主义,是指使学术失去自身独立的目的,而作为为其自身以外的目的服务的一种手段;意图伦理,就是在认识论上先确立拥护什么和反对什么的立场,就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就形成了在学术问题上,往往不是实事求是地把考虑真理是非问题放在首位。
    羊城晚报:能不能把激进主义展开一下。
    王元化:无政府主义的激进思想趋向极端,破坏力很大。一说反对传统,就主张全盘西化;一说汉字难懂,就要求废除汉字,甚至主张连汉语也要废掉,索性采用外语;一说反对旧礼教,就宣传非孝;一说提倡平民文学,就反对贵族文学精英文化。我说的激进主义是指思维模式而言的,就是思想狂热,见解偏激,喜爱暴力,趋向极端。它对不同阵营、不同时代的人都有可能产生影响。我是鲁迅的崇拜者,喜欢他的小说的沉郁,也欣赏他的杂文,但是我们对鲁迅精神的理解有偏差,以为论战中越是写得刻骨铭心,淋漓尽致,也就越是好文章。偏激情绪对于未经磨炼、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你把我谈鲁迅的文章结合在一起,就可以明白我的看法。北大七十周年校庆时,报纸上有许多纪念文章,有一句历史名言被人引用:“时代潮流,滚滚向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不喜欢这种带有威吓口吻的口号,潮流也不都是向着光明和进步的。如果潮流不论正和反,都因为害怕“逆之者亡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