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中子路形象的变异与《史记》
http://www.newdu.com 2024/11/26 04:11:32 中国文学网 李俄宪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 日本文学尤其是近世和近代日本文学中,孔子的大弟子子路的形象较为引人注目。如松尾芭蕉、《太平记》和井上靖等,这些作家作品笔下的子路保持了中国历史典籍里的原貌,但是中岛敦的小说《弟子》中的子路却突显出其在日本文学圈里的变异特色。这种变异不仅根源于作家本身和当时社会的动荡,还与《史记》有着密切的文学关系,解明这一关系有助于理解中岛敦文学的时代和历史因素,同时对把握日本文学的性质也会有些许启示作用。 关键词 子路 《弟子》 《史记·游侠列传》 形象变异 Title: Transmutation of the Image of Zilu in Japanese Literature andThe 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 Abstract: In Japanese literature,especiallymodern and contemporary Japanese literature, Zilu, the chief disciple of Confucius is rather notable. In Matsuo Basho’s and Yasushi Inoue’s works and Record of Great Peace, the image of Zilu remainsthe original one in Chinese historical classics. But in Disciples, a novel by Nakajima Atsushi,Zilu shows conspicuously the transmutative features in the Japanese literary circle, which is related with the writers and the social instability, and also closely related with The 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 To interpret this relationship will be helpful to the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literary times and historical influence in which Nakajima Atsushilived; meanwhile, it will also be enlightening for better mastery of the essence of Japanese literature. Key words: Zilu Disciples The 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 transmutation of image Author: Li Exian is professor of Japanese andPh.D.Supervisor at the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mainly engaged in the study of Japanese literature and comparative studies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Email:wuhanexian@163.com 子路作为孔子的大弟子出没于中国浩瀚的古代典籍中,同时其故事与传说也在民间广为流传,几乎家喻户晓。然而作为文学形象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却难以找到其踪影,尤其是近现代更是如此。但是,一个有意思的文学现象是,子路在日本文学尤其是近世和近代日本文学中,其文学形象较为引人注目。代表性的如松尾芭蕉的俳谐中讴歌子路对恩师孔子敬爱之情的俳句①,作者不详的《太平记》②中表现子路与孔子对话情景的记述,还有井上靖的小说《孔子》③中重点着墨的对子路与孔子关系的描写等等。这些作品中的子路基本上都保持了中国历史典籍里子路直情径行、粗犷豪放、刚直不阿、好勇斗狠等鲜明的形象原貌,唯有昭和初期的代表性作家中岛敦的中篇小说《弟子》④(昭和18〈1943〉年)却塑造了即有别于中日两国其他作家,也有别于中国古代典籍的子路形象,可以说是历史人物子路在日本文学圈中的形象变异。本文将重点解明中岛敦笔下子路形象的变异问题,关于井上靖等作家笔下的子路形象将另作论述。 一 《弟子》是中岛敦(1909—1942)于昭和十七(1942)年三月结束了在南洋的旅行和工作(主要目的是在气候暖湿的南洋治疗顽疾哮喘病)后的六月份完稿,并于第二年的二月也就是在他去世两个月后,发表在著名刊物《中央公论》上的代表性作品。小说主要描写了子路从拜孔子为师,跟随孔子习学儒家学说、周游列国、做官为政、最后死于卫国的宫廷政变的过程,以及他与孔子亲密无间而又直言无忌、生死不渝而又摩擦不断的师徒关系。中岛敦的主要作品,如《悟净叹异》、《悟净出世》、《山月记》、《弟子》、以及《李陵》等都直接或间接取材于中国古代典籍,这与他深厚的汉学修养和儒学家教有着密切的关系⑤。同样,这部作品创作过程中依据的主要素材是《论语》,另外还应该有《孔子家语》《史记》《春秋左氏传》《庄子》和《说苑》等,值得指出的是作品创作的精神基础和主题倾向也都来源于《论语》⑥。但问题是,这部小说中写子路登场的开篇第一章和子路之死的结尾第十六章都跟《论语》没有关系。当然,一个直接的原因是《论语》中既没有交代子路的出身也没有交代其如何去世等情况,这就是说作者必须取得其他素材以作补充。而以怎样的基准选取怎样的素材,以及使用了这些素材后的子路形象与《论语》等原典中的子路形象发生了怎样的变异?却恰恰是包括日本和中国学者在内的世界上的中岛敦研究者长期无视或者忽视了的一个问题关键。 《弟子》的开篇第一行第一句就非常显眼地写到:“鲁国卞邑的游侠之徒,名仲由,字子路”⑦(『弟子』第一卷:463)。熟悉中国古典的读者虽然知道作品的题目是《弟子》,而且了解作品描写的是孔子和弟子子路,但是还是会被这一开篇所吸引并产生阅读兴趣。可以说“游侠之徒”这一词组交代了小说主人公子路的出身、身份、社会所属等。“游侠”一词在日本出版的权威性词典《广辞苑》⑧的解释中还有男子汉气概、任侠、侠义、侠客等意,并指那些锄强扶弱、乐于助人的人。“游侠之徒”的“徒”则解释为一帮、一伙、一类人或朋友、同类或弟子、学生等。这里我们可以解释成游侠的弟子、朋友或同伙。虽然这部作品取材于中国的古典,被称为历史小说⑨,但是在我们所能查找到的有关子路的古典资料中,却没有发现任何子路和“游侠之徒”有关联的记载。即使日本出版的日本学者编注的汉籍中也没有类似记述。换言之,关于子路的历史记载与《弟子》中的“游侠之徒”的身份属性毫无关系。 二 《论语》中记载着42条有关子路的事项,其中与“游侠之徒”的性质最为相似、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如下:“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254)⑩。 子路认为,哪怕是小小“千乘之国”,处于大国夹缝之中、外有强敌入侵,内有饥荒肆虐,自己来管理的话,只要三年的时间,自己可以让其人人勇敢,个个道义教化。结果,孔子却一笑置之。因此可以看出,子路虽然重视“勇”,但是很明显这里表明了子路的雄大的政治抱负和治国理念,并不带有“游侠之徒”的属性和特质。《孔子家语》中关于子路有50处记载事项,其中表现子路军人志向的部分如下:“孔子四望,喟然而叹曰:“于斯致思,无所不至矣,二三子各言尔志,吾将择焉。’子路进曰:‘由愿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钟鼓之音,上震于天,旌旗缤纷,下蟠于地。由当一队而敌之,必攘地千里,搴旗执馘,由能之,二子者从我焉’”(《孔子家语》卷第二:121)。这里是头戴用“白翎”“赤羽”装饰的将军之冠,军旗猎猎、杀声震天,率领军队征服敌人的子路的壮志豪情,但这与“游侠之徒”好像并无直接联系。 另外,《史记》中的《仲尼弟子列传》详细记载着孔家弟子的出生、年龄、事迹等,当然也记载着拜师时子路的形象。毫无疑问,中岛敦以此为素材并直接用于《弟子》的开头:“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嵗。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佩豚,陵暴孔子”(《史记》786)。然而这里描述的子路,性格质朴、率直、英勇。携“雄鸡”带“豚”只是当时勇猛的象征,正好表现了子路喜勇好强的一面。但是这样的性格和形象也并不一定就是“游侠之徒”。 可见,中国古代典籍中关于子路的记载,大部分都是他拜师孔门或成为孔门弟子之后的事情,很难找到关于他拜师之前的记事。在此,不得不提一下中日两国学者在研究《弟子》素材问题是都未涉及到的《论衡》。而在日本之所以被大家忽略,是因为《论衡》是后汉初期的王充所遗留下来的、被称为“不平哲学”和“批判哲学”(11)的著作,从日本古代就没有关于这本书的注释,尤其是连一本像样的原文校订都没有。因此也很难断定中岛敦创作《弟子》时作为原典素材参阅了此书。但正是该书较为详细地记述了拜师之前子路的性格和人品。 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门时,闾巷常庸无奇、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称子路无恒之人,未入孔子门时,戴鸡佩豚,勇猛无礼,闻诵读之声,搖雞奋豚,扬唇吻之音,聒贤圣之耳,恶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渐渍磨砺,阖(闓)道牖进,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盖变性,使恶为善之名效也。(王充 241)(底线引用者划) 很明显,这是王充在论述教化与教育的重要性时拿子路的生平所列举的例子。“闾巷常庸无奇”是指其乡村贫民平凡无奇;“不率者”是指其不知礼节法度;“无恒之人”则是指其毫无恒心、凡庸平常;就是这么一个子路,却在孔子的教育下成了“孔门十哲”之一、排序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的“四科”之内。但是这也并不能断定子路是“游侠之徒”。 除了上述文献以外,《春秋左氏传》、《说苑》、《准南子》、《荀子》、《韩诗外传》等,也都是记载了做为孔门弟子的子路。但这些记载惟其没有“游侠之徒”这样的词句,而且《春秋左氏传》把还把子路称为“季子”。“季”是子路的别名,加之以“子”,表示了对子路的尊敬。 三 既然如此,那么作品开头的“游侠之徒”一词到底出自何处呢?可以认为出自于与历史上的子路毫无历史关联的《史记》中的《游侠列传》。 司马迁尊重历史、愤世嫉俗、通过史书创作匡扶正义。是他第一次将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名不见经传的民间游侠与三皇五帝、王侯将相、文人名士同收于《史记》分类记载、独家评述。在《游侠列传》的开头他就开宗明义,借法家鼻祖韩非之说表明了自己的游侠观:“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史记》1137)。中岛敦曾为了创作《弟子》、《李陵》和未完成的小说《吃公子》(12)(主人公为韩非子)等,对《史记》“苦心钻研”(13)。而在查阅素材《仲尼弟子列传》和《老子、韩非列传》等列传作品时,完全有可能自然地翻阅到开篇第一行就引用了韩非观点的《游侠列传》,这样“游侠”一词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中岛敦的视野,同时司马迁和韩非对于游侠的看法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影响中岛敦。 在《游侠列传》中司马迁打破了“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 (《史记》1137)的历史沉寂,描写了“卿曲之侠”“布衣之侠”“闾巷之侠”等民间游侠。中国游侠的传统可以追溯到氏族制度崩溃的春秋末期,没落氏族的一部分人沦落成四处流浪的武士,寄身在权力者周围并得到其庇佑,而武士则要付出生命、知恩图报,典型为孟尝君等“战国四公子”的养士美谈。这一传统文化在汉朝武帝时期更为盛行,渗透到民间。因为正常社会秩序遭到破坏,所以在普遍要求自卫的基础上产生了与游侠阶层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个别秩序(14)。当然这也与春秋时期以下犯上的社会状况有着密切关联。 从这样的历史时代的可能性来看,生活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的子路,也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游侠之徒”。中岛敦正是根据历史和时代的这种可能性,再结合上述的《论语》等的古典资料中的子路与游侠资质相似的记述,才在《弟子》开篇使用了“鲁国卞邑的游侠之徒,名仲由,字子路”这样的开头。而且为了突出时代背景中的游侠传统的鲜明色彩,也好像是为照应小说开头的设置,作品第三章中专门交待这是“以下犯上的世道”(『弟子』第一卷:102),而在第十三章则写到“世道的混浊加上诸侯的无能”(『弟子』第一卷:105)等等。 那么,《弟子》中子路的性格特征与司马迁《游侠列传》中的游侠的性格特征到底有多少相似之处呢?在这里做一下具体的比较应该是必要的。《游侠列传》中是这样写游侠的,“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史记》1137)。我们把这段叙述拆开,分别与小说《弟子》中对子路的描写一一做以下对比。 ◎其行虽不轨于正义(《史记》1137)→他打算羞辱一下最近贤者之名甚高的学者—陬人孔丘。(『弟子』第一卷:463)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史记》1137)→“只要子路能给保证的话,就不要鲁国的盟誓了。”就是这样,世人都知道子路的信誉和直率是“无宿诺”的,他个人的承诺的信誉度超过了国家的盟誓。(『弟子』第一卷:496) ◎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史记》1137)→他坚信一旦有事,为了夫子,他是能比任何人都会争先恐后弃生命于不顾的。(『弟子』第一卷:478)当君之大事,唯尽力之所能及,死而后已。(『弟子』第一卷:492)◎既已存亡生矣(《史记》1137)→为了逃避灾难而变节,我子路可不是那样的人!既然食人俸禄,就应该救人于危难之中[……]就是杀了孔悝一个人!正义派还是消灭不了的![……]子路和两个对手激烈地厮杀在一起(『弟子』第一卷:498-499) ◎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史记》1137)→ “披褐怀玉”是他最希冀的人生方式。就是一辈子做孔子的看家犬,也决不会感到一点后悔。(『弟子』第一卷:480)有人问,人家连千乘之国的盟誓都不相信,而相信你一个人的诺言,作为男儿的最高尊严追求也不过如此吧,为何还当作耻辱呢?子路回答说,如果鲁国和小邾有战事,让我战死在对方城下的话,我会义无反顾,但是射这个人是个卖国贼,如果我给他保证的话,我岂不就承认卖国贼了吗?这是我子路能这样干的事吗?连想都不要想!(『弟子』第一卷:496) 很明显司马迁的游侠和中岛敦的子路有着相当的一致性。子路的这些特征简直就是司马迁游侠观的具体描述。除了以上这些特征以外,《游侠列传》中还非常具体地强调了游侠们不计得失的无私精神和远离世俗的单纯性格。这些从“廉洁退让”、“名不虚立”《史记》1137)、“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驹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史记》1138)等词句中可以得到明确的诠释。好像与这些特征对应一样,《弟子》中的子路也具有这样的性格,如“至死不渝、毫无所求的、纯粹的敬爱之情”(『弟子』第一卷:468)“孔子对这个彪悍弟子(子路)无以类比的优点,比谁评价得都高,这就是不计得失、纯粹无私”(『弟子』第一卷:469)。 中岛敦为了强调以游侠性格特征为基础的子路的无私精神和单纯性格,超出《史记》的框架,借助唐朝的王昌龄的诗句,对子路进行了富有诗意的描写。王昌龄写给前往洛阳的朋友一首七言律诗《芙蓉楼送辛渐》,其中“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底线为引用者划)一句表达了豁然开朗、纯洁如月的心境。中岛敦借用诗的原意,写子路在面对两个不知深浅、巧言乱德的同门时,为自己拥有“胸中的一片冰心而庄严地感到自豪”。表现了子路对恩师孔子的敬爱之情、豁达的心境和毫无私欲的单纯性格。 由此可见,中岛敦参照了《游侠列传》描写的民间游侠形象,从而塑造了子路性格中游侠的特性。他在《弟子》的整体构思和人物关系中都十分重视“游侠之徒”的形象设计,并有意识地将这种印象传达给读者。例如,《弟子》的草稿中写到子路眼里的孔子人物形象,“(子路)立刻感到孔子是一个历经劳苦的人,他能敏锐地洞察一切人的心理,以至使子路甚至以为他曾经有过放荡不羁的生活”(『弟子』第三卷:587-615)。但是在定稿中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物描写却变成了这样的内容:“(子路)立刻感孔子是一个历经劳苦的人,可笑的是就连子路引以为豪的武艺和臂力,孔子也在他之上,只是他向来不使用罢了。仅这一点就让游侠子路丧胆了。他能敏锐地洞察一切人的心理,以至使子路甚至以为他曾经有过放荡不羁的生活”(『弟子』第一卷:467)(底线为引用者划)。 很清楚作者增加了划线的句子。草稿中只是描写了孔门弟子子路眼中的孔子,但是定稿中描写的却是曾是“游侠之徒”的子路眼中的孔子。这个对草稿的修改使得文学意象更加丰富、艺术性更强,不仅暗示了孔子也是拥有超强武艺的人物形象的一面,而且非常巧妙而又幽默地给读者展示了刚刚成为孔门弟子的子路,仍然带有以武力为自豪的“游侠之徒”强烈的性格侧面。还同时可以看出,在中岛敦的意识中游侠子路的形象影像是相当强烈的,而且愈是到了创作后期,这种意识愈是鲜明。 四 如上所述,小说家中岛敦被孔门弟子子路性格上的奇异特色所吸引,把他鲜明的个性中既刚勇、粗野又天真烂漫、既固执己见又纯真无私的一面,独具匠心地与《史记》的《游侠列传》中司马迁不惜赞誉之词的民间游侠的性格特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游侠之徒”和“侠者子路”所代表的性格侧面,和“孔门之徒”(『弟子』第一卷:471)所代表的儒家君子的性格形象侧面,二者结合是支撑子路人物形象成立的两根基础支柱。就从作品整体的文学效果来看,缺少“游侠之徒”这个鲜明属性的话,子路性格是无法想象的。 正是因为有了“游侠之徒”这一设定,作品中子路路遇“昔日的游侠同伙”(『弟子』第一卷:470)时才能大打出手;才能向诬蔑和诽谤孔子的嚼舌者勃然大怒“怒目相向”“耸肩立目,气势汹汹”(『弟子』第一卷:471);也才能在看到卫国灵公之妻南子制造侮辱孔子的场面时“不期然地紧握双拳,分开众人,想冲上前去”(『弟子』第一卷:484)等等这样精彩、生动的细节和画面。当然也就是因为有了子路“游侠之徒”的性格设定,子路的“总像是一种快感,带有这种感觉的就是善,而没有这种感觉便是恶”(『弟子』第一卷:474)这样任意性和主观性色彩非常浓厚的伦理观,才有性格依据、才能令人信服。因此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子路的这种伦理观发挥了根本作用。他最后义无反顾地奔赴卫国发生政变的现场, “全身被剁得像烂泥一般,死了”(『弟子』第一卷:499)。同时也最终实现了子路形象的变异。 关于子路的死亡方式历来有不同的观点,甚至日本学者本田孔明认为他的死“不具有任何孔门弟子的意义”B15这当然是基于子路没有像儒家君子一样,明哲保身避开政变的事实。但我们认为中岛敦的创作原意并非将子路写成典型的孔门弟子,而是突出他个性中既刚勇、粗野又天真烂漫、既固执己见又纯真无私的一面,从而塑造出了栩栩如生的儒家异色弟子的文学典型形象。再者,如果没有对《史记》的借用,子路最后命运驱使般的行动及其死亡方式就算符合历史事实,但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却是缺乏说服力的。 注解【Notes】 ①松尾芭蕉是日本近世著名俳人,此句咏颂子路对孔子的感情,原文是“月白き师走は子路が寝覚め哉” 参阅安东次男:『芭蕉七部集评釈』(日本:集英社,1973—1978年)。 ②在《太平记》巻第三十八中,作者在讲述到大宋与元的战争时引经据典,原文:“昔孔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蔵。唯我与尔有是夫。」とほめ给ひけるを、傍にて闻ける子路、大に忿て曰、「子行三军则谁与。」と申ければ、孔子重て子路を諌て曰、「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とぞ宣ひける。されば古も今も、敌を灭し国を夺ふ事、只武く勇めるのみに非ず。兼ては谋を回らし智虑を先とするにあり。”参阅市古贞次訳:《太平记》,《古典日本文学》18(筑摩书房,1975年)。 ③参阅井上靖:『孔子』(新潮社,平成元〈1988〉年)。该小说获得了“野间文学奖”。 ④本文主要参考中岛敦:『弟子』,『中岛敦全集』全三巻(筑摩书房,昭和51年),这是在日本国内较为公认的权威版本。文中所用引文,皆为笔者根据此版本所译,文责自负。 ⑤参见李俄宪:“中岛敦的小说创作流变与《左传》”,《外国文学研究》2(2005):133-138。 ⑥参见李俄宪:“中岛敦『弟子』とその典拠”,《现代社会文化研究》第15号(1999):45-64。 ⑦此处笔者根据《中岛敦全集》原作并参考卢锡熹译:《李陵》(太平洋初版印刷公司,中华民国33年,<1944>)中的《子路》译成,卢氏将《弟子》译为《子路》。 ⑧新村出编:『広辞苑』(日本:岩波书店,1994年第四版第四刷)。参考小柳司气太:《新汉和大词典》(增补版)(博文馆,1942年)。白川静:《字通》(平凡社,1996年)。小川环树 西田太一郎 赤塚忠:《新字源》(角川书店,1983年)特别要注明的是『大辞典』(上田万年 冈田正之等编,讲谈社,昭和三年)和『详解汉和字典』(服部宇之吉 小柳司気太共著,大正五年出版,出版社不明)两部汉和字典的出版时间和作者都与中岛敦家藏图书中的相同,创作时使用过的可能性难以否定。 ⑨中岛敦取材于古代典籍的小说,在日本广义上一般称之为历史小说,但他的作品都带有浓厚的个人对人生、社会、文化、历史的哲理性认识和理解,所描写的历史人物也都有强烈的中岛敦个性色彩。因此,笔者并不同意将中岛敦的此类小说简单地划分为历史小说,关于这一点,笔者将在其他机会另作论述。 ⑩本文引用典籍内容本没有标点,但为编辑考虑、阅读方便,加上了句逗点,字体也改为简体,一切以“引用作品”所列原本为准。 (11) 山田胜美:《论衡·解题》(上),《新汉文大系》68(明治书院,1976年)参考引用。 (12) 由于作者的早逝,最终没有完成,只做出了写作计划。根据田锅幸信氏『中岛敦蔵书目录』,中岛敦有中国原版古代典籍等近80余种,计1200余册,在其常用且有眉批、圈点的汉籍中就有《韩非子》(浙江书局,光绪元年)和《韩非子集解》(王先谦注,扫叶山房)两种,另有日文版韩非子资料多种。韩非子的生平和思想对中岛敦有一定的影响。 (13) 原文引自卢锡熹译中岛敦小说集《李陵》中的后附的,据说是由中岛敦父亲中岛田人亲自执笔的“中岛敦年谱”。其中谈到了中岛敦为了创作《李陵》《弟子》《牛人》和《吃公子》等苦心研究《史记》《左传》和《汉书》等中国古典著作。中岛田人本身也是汉学家,一生从事汉语和汉学研究与教学活动。 (14) 参考田中谦二 一海知义:《史记·汉武篇》,新订《中国古典选》第12卷(朝日新闻社,昭和47(1972)年)345-378,该书对中国秦汉的游侠和养士文化有较为详细的论述。 (15) 本田孔明:「中岛敦『弟子』论―もう一つの「歴史」小说のために」,『立教大学·日本文学』73巻1994年12月)86-87引用其主要观点。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论语》。上海:上海中华书局。据永怀堂原刻本校刊发行《四部備要》本?经部。 [Analects(Lun Yu). Shanghai: China Book Company.] 《史记》,司马迁著。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据中华书局1936年版《四部備要》缩印。 [The Records of the Great Historian. By. Sima Qian. Beijing: China Book Company, 1998.] 《孔子家语》(景江南图书馆藏明覆宋刊本),王肃注,张元济等编。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 [The School Sayings of Confucius. Annotated by Wang Su. Ed. Zhang Yuanji, et al. Shanghai: The Commerical Press, 1929.] 王充:《论衡》(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张元济等编。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 [Wang Chong. Lunheng. Ed. Zhang Yuanji, et al. Shanghai: The Commerical Press, 1929.] 中岛敦:『弟子』,『中岛敦全集』全三巻。东京:筑摩书房,昭和51年。 原载:《外国文学研究》 2006年第5期 转自:http://www.literature.net.cn/Article.aspx?id=1992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