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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居 客家文化的活化石(2)


    我在永定参观承启楼和振成楼两座最有代表性的土楼的时候,真的为客家人有这样的建筑而心生敬意。承启楼从明崇祯年间建到清康熙年间,前后三代人,一共建了80余年,占地有五千多平方米,是土楼中的巨无霸。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落日熔金,辉映着通体金黄的土楼,迸发得金光四射,让人恍若进入历史,又像置身童话的世界。我想起好多年以前曾经看过的一张照片,就在这座承启楼的前面,一地麦子,农民正在平摊翻晒麦子,便想如果眼前是这样的情景,遍地麦粒金黄,土楼墙体金黄,落日光芒金黄,那是一个金子的世界,是客家人梦想的世界吧?
    振成楼和承启楼外观相近,也有近五千平方米的面积。但因其建于1912年,两者相隔有200年,内部的构造差异颇大。其中中轴线一路名家楹联纷至沓来,应接不暇;中庭的轩豁高大,两侧的罗马石柱,顶部石刻雕花;二楼跑马廊的镂空雕花的铁艺栏杆;与土木结构的承启楼相比,有了明显的进展,西洋的风格已经与时俱进。
    我对这一点的变化很感兴趣。据学者考证,最早的土楼建于唐宋时期,明朝中期为成熟期,清朝为鼎盛期。在这样漫长的历史岁月流淌中,土楼的变化,像是吸取了日月星辰的营养一样,无可避免地会滋生出时代变迁的影子。客家人作为外来户,其民居最初都是建设在蛮荒之地,即便有人居住的地方,也是在荒僻的山区。他们在对中原文化坚守的同时,并不拒绝外来的元素。除了防范,也有学习和融合;除了封闭,也有开放和吸纳。我想,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客家民居并非仅仅是一种单一形式,而呈现千姿百态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梅州的围龙屋,是客家民居半开放的形式。我去的是离梅州市很近的仁厚温公祠,是围龙屋的代表。它始建于明弘治三年,即1490年,由温家九世祖开始建,一直建到十二世祖。历史比承启楼还要久,是客家民居之祖,至今已经有500余年,难得的是保存那样好,实在是奇迹。
    同永定土楼相比,它呈半圆形,亦即半围屋的形式。宽120米,正门牌楼的样式,显然与土楼小小入门大不相同。进门之后,也是中轴线连带厅堂对称住房的格局,所不同的是,四进院落,左右各有四排横屋,突出了横屋也就是主人居住房屋的分量和位置,横屋之间的巷子开阔,被唤为天街,而四周外围的三排半圆形的围屋,则减弱甚至消退了居住的功能,成为盛放杂物的仓房。这样的建筑布局,导致了三排围屋外面都有出口,左右横屋外面也有出口,彻底打破了永定土楼只有一扇大门出口的城堡式的样式。这样的建筑样式,体现了客家人因地而异的开放心态。它是从战乱年代和防范心态到平稳年代和平和心态的一种过渡。它将客家民居中防御性与血缘性两大特性中的防御性减弱,而更加强了血缘性。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它背山面水。门前必有一弯半月形的池塘,依山而建,因此,人们进去是拾级而登高。一为排水便利,二取步步升高之美意。最高处一排弯月形的围屋叫龟背,意为世代长生不老,与最前面的弯月形的池塘遥相呼应,取其阴阳匹刚柔相济的意义。
    最大的不同,是它的最后一进院,亦即最后一排围屋前,有一开阔而隆起如小山丘一样的地方,唤作“化胎”。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它如女人怀孕时候隆起的肚皮,有胎儿孕育在里面的生生不息意思?同时,我又想,它其实更像如今庭院里的花坛,起美好的作用,拓宽了围龙屋休闲与想象的空间。化胎上植有两株苏铁,据说是现在世界最大的苏铁了,树围各有36米,枝叶铺铺展展,像一个密密的小林子。相传是温家十一世祖的夫人被强盗抢去做压寨夫人两年,逃出虎口,藏于密林,帮助夫人躲过强盗追杀的是苏铁。为感谢救命之恩,夫人带回两株小苏铁,种在院中,如今枝叶茂密覆盖了整座化胎了。这件发生在明万历年间的事情,苏铁将遥远的历史串联起来,说明这座围龙屋的历史与不凡罢了。正是苏铁难得开花的时候,温家后人跑进去,摘下一朵苏铁花送我,那花明黄如菊,形似孔雀,分外喜兴,是这座五百年老围龙屋的守护神呢。
    与温家围龙屋相比,让我想起在福建连江培田村看到的客家民居。那里的民居,形成了完全开放的一个村落。它虽然整村呈中轴线对称的建筑布局,也有客家所敬重的祭祀祖先的祠堂,但都是散落在村子里,星罗棋布,一共有21座大小不一的祠堂。这说明村子里人口众多,也说明已经不是一个祖先,分支出来的枝叶参差,分流出祭祀的潮水,各有各的归属。这座由30幢高堂华屋、6家书院、两道牌坊、一条千米长的古商业街,和一座露天戏台组成的村落,完全呈现了中原汉人民居的形态。只要想想培田民居建于清末,就可以想象出时代变迁在这些民居留下的印迹,就像浪涛过后留给船帆的影子,就像风雨过后留给树木的影子。这种淡化了防御性,也分流了血缘性的建筑形态,和明显向中原故地建筑风格的回归,特别是对比完全封闭的土楼和半封闭的围龙屋,这座完全开放式的客家民居,折射出了在历史的动荡之中,客家人的艰辛与顽强,扎根生存与开放发展,以及客家而思家的那种心如磁石指向中原的品性。这是客家人的心情与心态,也是社会和历史的形态变化最形象的展示。比起北京四合院匀称、稳定、精致、考究,客家民居的变化或曰其多样性,更显示了客家人千百年来的动荡史,以及值得尊敬的坚韧的品质、性格和心底。(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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