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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周信芳、姜椿芳

梅兰芳、周信芳、姜椿芳他们三人的名字中都有个芳字,这也许是历史的巧合。前两位是杰出的京剧艺术大师,后者虽说不会唱不能演,但也是位出色的戏剧战士,他作为翻译家、翻译介绍了苏俄大量的文学、电影、戏剧作品,他几乎认识包括鲁迅先生在内的所有文学、电影、戏剧工作者,并有着相当广泛的深入的联系,最突出的是他同梅兰芳、周信芳的关系。
    解放前,父亲姜椿芳在上海经历了“孤岛”、“日伪”、“国民党统治”三个时期,他是上海地下党、包括文学、戏剧、新文字三个支部在内的文化总支部的书记,后又任上海地下党文委书记,是上海革命文化运动的秘密领导者之一。
    当时梅兰芳、周信芳都在上海。梅兰芳怕被敌伪缠扰,以年老退居为名、留起了胡子,蓄须明志、息影家园、他的这个姿态广受群众尊重、称颂他是爱国艺人。
    周信芳则不同,在上海舞台上演出不断,最突出的是演一些爱国内容,激动人心的戏,在“孤岛”时期演出《明末遗恨》,他还准备演出两本新编的戏《史可法》和《文天祥》,因受到当局种种阻难,一时不能上演,他不畏敌伪的明禁暗害,毅然把这本戏的名称挂在舞台两侧、并写明“近期上演”的字样,这赫然是两条标语,观众一进剧场,便肃然起敬,把它们看作是向敌伪示威的爱国口号,表现了周信芳的高傲正直的骨气。
    中共上海地下党的文委,计划要和群众中有广泛良好影响的这两位艺术家联系,支持和帮助他们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当然文委所关心的不只是这两位杰出的艺术家,还有整个京剧界,必须把抗战、建国、团结进步的思想灌输到这个圈子里去。
    父亲约在1939年到1940年初开始了这项工作,但他确实是外行,不会哼一句京剧,更没有玩过票,为了打开京剧界的新局面,必须另辟蹊径。当时苏侨的作曲家阿甫夏洛穆夫(第一个给国歌配器的外国人,曾任冼星海的老师)和父亲很好:父亲帮助他搞舞剧和音乐活动,他和梅兰芳有很好的关系。父亲不认识梅兰芳,人微言轻,怕不好高攀,阿甫夏洛穆夫说:“我带你去拜访他”。党交给父亲打进京剧界的任务在身,他决定勇敢地去见这位京剧泰斗。
    在梅家的会厅里,他们围坐在玻璃板下压有几只花蝴蝶的茶几周围,开始谈话,起初是互相寒喧,之后父亲开始讲述提倡民族音乐的必要,京剧在表演和服装方面都有极高的成就,只是音乐简单、重复多变化少,如果用民族民间丰富多彩的旋律、融合到京剧音乐中,可以使京剧更加完美。父亲还称赞梅兰芳不满足于演唱多种旦角行当,首先把革新工作放在唱腔上,把当时还嫌粗行的旦角腔调,改得柔和婉转、优美动人,把唱腔根据剧情和人物性格以及当时当地的情绪唱得有感情、有内心思想。父亲还向梅先生建议,用国际通用的管弦乐队和民族乐器结合为京剧伴奏,希望梅先生组织一批有志于此的年轻演员作些试验,等等,梅先生很是赞同,他说他非常欣赏姜先生的才智,从此他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文委搞一些演出活动,梅先生也时常关注,请他看排练、看演出、给说明书上题字,他都照办,后一段时间,举行茶会和演出又一再面,有时也谈到京剧改革问题。
    父亲对我们讲过,“梅兰芳是最早把中国戏剧介绍给世界剧坛的中国戏剧家,他所以能取得突出的艺术成就,正是他懂得中国戏剧艺术以及整个中国艺术的特点。
    梅兰芳一生中,身体力行地做了各种尝试,使京剧大大地向前推进。
    在1940年父亲接近了周信芳。我们的老家是江苏常州,一位同乡的长辈是我的爷爷、奶奶的亲密朋友,他们的儿子是父亲的小学同学,叫尤金桂,从小爱演戏,长大了自己组织草台班了演出,又改名叫尤金圭,他还改编了不少连台本戏,如《封神榜》等。《封神榜》是周信芳主演的,尤金圭被邀请到周信芳的身边编剧。父亲为了能接近周信芳,先是去看周的演出,如《明末遗恨》,《斩经堂》等戏,并开始常常请教尤金圭,熟悉京剧的特点,想学习写戏,这样做无非是为打京剧界找个途径,尤金圭把父亲介绍给了周信芳,这样他就有机会拜望周信芳,谈谈京剧的改革问题,特别是在思想内容方面要有所革新。周先生知道他是做翻译和编辑工作的,后来他又看过父亲主编的《时代》杂志,知道他是“左派人士”。有时他们的谈话涉及一些时事形势问题,渐渐地他们成为了心照不宣的朋友,周猜想到这是党在关心他的戏剧工作。他们都不宣扬他们的来往。
    1941年夏初,父亲约了尤金圭,通过赵朴初的关系,借佛教团体觉园的一个小客厅,每天碰头编写《史可法》剧本,准备写好后送给周信芳,父亲搜集了不少有关史可法的资料,正当他要着手学着编写《史可法》时,时局又发生了变化,党在上海所能发行的报刊全部被停封了,急需另辟宣传阵地,上海地下党组织又把这一艰巨的任务,派给父亲,他这个懂俄文的人。他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以苏商的名义,办起了“时代杂志”、“时代日报”、“苏联文艺”。他是社长和总编辑,因工作太忙,和周信芳只能维持不疏不密的关系。
    抗战胜利后,周信芳经常做实验演出,改革京剧,搞“艺友座谈会”,每周一次到他家座谈,田汉、吕君樵、沈知白和我的父亲都去参加,创办了一个戏剧刊物,周信芳出资,田汉主编、父亲负责印刷发行,田汉建议刊名用《人民戏剧》。
    八年抗战,千辛万苦,熬到开亮。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解放军自卫反击,胜利展开了解放战争,京剧界的进步艺人看到人民胜利的光芒,准备迎接全国解放的新时代。
    到了1948年,人民解放战争已忧汪洋大海之势,父亲主编的《时代日报》宣传鼓动更在敌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国民党当局眼看着《时代日报》不仅报道上海各界游行示威,声援市民“要和平”、“反内战”,还在军事上巧妙而无情地揭露“国军”的失败,“共军”的胜利,实在忍无可忍,1948年6月3日,由松沪整备司令部下令《时代日报》停刊,要对父亲下毒手,用汽车将他撞死,敌人内部我们的地下工作人员,火速将这情况送出,党组织让他立即离开上海,到香港去。父亲和周信芳告别时,周说:“本来想要将你藏在另一座房子(上海长东路788号)的壁角小房间,既然你有更安全的地方去,还是赶快走吧。
    奉党中央毛主席命令,1949年5月26日父亲从香港,经天津北京回到了上海,这时他穿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腰间皮带上带着手枪,他是军管会文管会负责接管国民党中央社的官员。27日解放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就打电话给周信芳。周信芳说:“他昨天就已通知住在另外地区的朋友,报告他们,他住的地方已经解放”。周说:“你随解放军进城,我们全家欢迎解放军和你”。
    上海解放后第二天,父亲就到周信芳家去,把他在北京接受第一次文代会筹委会的委托,请梅、周二人到北京参加第一次文代会的事,向周信芳说明,他立刻欣然接受,决心去北京参加会议。父亲又说:“我还要到梅兰芳家去转述这一邀请”。周说:“这就不用你去了,我去和兰芳说”。周信芳当天就去找了梅兰芳,梅也立即表示愿意和周同去北京。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梅、周和其他几位上海的代表一起去北京,父亲也是代表之一,临行,梅、周希望我的父亲和他们一起去,父亲了解他们的心思,他们没有参加过共产党文艺工作领导者召开的这种会议,希望父亲去协助,在欢送会上他们二位对夏衍同志说:“一定要请姜椿芳先生陪着一起去”。父亲说:“解放后上海有很多的工作,不时出席会议,一定去不了”。夏衍说:“两个一定,就没有办法了,你们俩位去,我们一定会有人照顾和协助的”。父亲那时担任军管会文管会文艺处主任工作,对上海文艺界、各剧种都有不少工作要做,不能离开。
    接着父亲的工作又发生了变化,除了继续担任时代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外,还要负责接待苏联和东欧各国来华的各种代表团。华东局和陈毅市长又委派他筹办中国第一所上海俄文学校(现上海外国语大学),培养急需的外语人材,他不得不离开戏剧工作。这时他已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党员,做京剧、越剧、沪剧、淮剧、评弹、滑稽戏的工作。
    解放后最初的几年,特别是周信芳还是经常联系,讨论问题、解决问题,周信芳家里的一些事情,他也帮助解决,因此和他全家的关系更加密切。
    1952年父亲调到北京工作,周信芳每到北京他们必然见面,谈戏剧、谈政治及他的家事,梅兰芳到北京,他们也时常见面,也是谈戏剧、谈政治、谈这谈那。1952年冬父亲陪宋庆龄、郭沫若参加维也纳世界和平大会,梅兰芳也去了,还演出了《贵妃醉酒》,一路上接触很多。
    梅兰芳1959年3月入党,这在京剧界和其他地方剧种的演员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上海京剧院对周信芳的入党问题做了不少工作,但周信芳没有立即表示态度,负责上海京剧院党的工作的刘厚生来北京,和我的父亲商量,希望他和周信芳谈谈。在1959年夏天,周来到北京,到了我们家,父亲恳切地谈了入党的意义,周信芳也坦白地说了自己的顾虑,觉得自己条件不够,不愿使党受到不好的影响,父亲向他作了多方面的解析,周信芳回到上海就向京剧院党组织表示了争取入党的愿望。由我父亲和刘厚生做为周信芳入党的介绍人,经党组织讨论通过,吸收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文革中父亲被“四人帮”迫害,坐了近七年的秦城监狱,在非人的条件下,构想出编辑中国第一部大百科全书的宏伟计划。打倒“四人帮”后,党中央批准了他的建议,由国务院总理亲发聘书,任命他为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总编辑。后被公认为中国现代百科全书之父。由于他长期对戏剧的关心热爱和熟悉,《戏曲曲艺》卷、《戏剧》卷,似乎得到他更多的偏爱,这两卷,我们这些子女家家都有。
    后来父亲又担任了全国政协常委、文化组织长、第一届、第二届中国翻译工作者理事会主席、梅兰芳艺研究会、周信芳艺术研究会的会长、中国昆剧研究会副会长。
    以上是父亲姜椿芳给我们讲过的梅兰芳、周信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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