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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丛谈——相声口技(1)

 
    第三编    相声口技 
    一  团门原是团春
    江湖艺人管说相声的行当调侃叫“团(tuan,三声)春”的,又叫“臭春”。一个人说的相声叫“单春”,两个人对逗叫作“双春”。用幔帐围着说相声,隔着幔帐听,看不见人,叫“暗春”。北平这个地方就是产生艺人的区域,以相声这种艺术说吧,其发源就系由北平产生的。自明永乐皇帝迁都于此,至崇祯皇帝时,吴三桂请清兵,满人入主中华,康乾时代,歌曲畅兴,各贵族家中遇有喜庆之事,皆有请堂会,奏以各种富贵升平的歌曲。在斯时最盛行的为“八角鼓”了,相声这种艺术就是由八角鼓中产生的。按,八角鼓之源流系始于满清中叶,乾隆时代有大小金川之战,帝命云贵总督阿桂兵伐金川。讵阿桂统兵前往,战斗日久,战绩毫无,因所率之军皆为满人,不习出战,后阿桂思一攻山之法,命兵士以草料和泥,用布为斗,将泥置于斗中抛到山岭之上,迨经雨侵,泥中草滋生甚长,阿桂晓谕将士攻山之法,然后进兵攻山,鼓声击动,清兵攀起登山而上,踏破山上之营寨,因之获胜。当于战息之时,阿桂见军中将土思归,想以安慰军心之法,乃以树叶为题,编就各种歌曲,教导军兵演唱,使其乐而忘返。所歌之曲儿,姑曰“岔曲”,以树本生岔而言,相传如此,也无可考。在早年历唱之岔曲,有“树叶黄”之旧曲调。即乾隆降旨召还帝都时,阿桂统兵回京,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其凯旋之歌亦岔曲也。兵至帝都,乾隆帝躬迎至芦沟桥畔。因用兵金川有功而为兴建碑亭,赐宴奖功。帝复闻兵在金川时曾以树叶编为歌曲之词,又经臣宰上奏,遴选八旗子弟,成立八角鼓儿。排演日久,甚见优美,满民争相演习,八角鼓儿普及于故都矣!当奏曲时所用之八角鼓,其八角即暗示八旗之意,其鼓旁所系双穗,分为两色,一为黄色,二为杏黄色,其意系左右两翼,至于鼓之三角,每角上镶嵌铜山,总揆其意即三八二十四旗也。唯八角鼓儿只是一面有皮,一面无皮并且无把,意指内、外蒙古,鼓无柄把,取意永罢干戈,八角鼓之意义不过如此。斯后曲词盛兴,有内务府旗人司徒靖辕者,别号随缘乐,寓居城内,因不堪繁华市之器烦,乃往西山投一别墅而休养,感于身世,研究八角鼓曲词,编有杂牌子曲,是乃单弦渐兴也。八角鼓儿迭经变迁,又产生相声之艺术。
    按,八角鼓儿之八部,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由此八卦中分其歌曲之艺术为八样,即吹、打、弹、拉、说、学、逗、唱是也。八角鼓的班儿,向有生、旦、净、末、丑,其丑角每逢上场,皆以抓哏逗乐为主。在那时八角鼓之有名丑角儿为张三禄,其艺术之高超,胜人一筹者,仗以当场抓哏,见景生情,随机应变,不用死套话儿,演来颇受社会人士欢迎。后因其性怪僻,不易搭班,受人排挤,彼愤而撂地。当其上明地时,以说、学、逗、唱四大技能作艺,游逛的人士皆愿听其玩艺儿。张三禄不愿说八角鼓儿,自称其艺为相声。相之一字是以艺人之相貌形容喜怒哀乐,使人观之而解颐,声之一字是以话的声音,变出痴?呆傻,仿做聋瞎哑,学各省人说话不同之语音。盖相声之艺术,能圆的住黏儿,馈的下杵来,较比搭班作艺胜强多多。
    张三禄乃相声发始创艺之一,其后相声之派别分为三大派,一为朱派,二为阿派,三为沈派。朱派系“穷不怕”,其名为“朱少文”,因其人品识高尚,同业人不肯呼其为少文,皆称为穷先生。彼自于场内用白沙土子写其名为“穷不伯”三字。他较比普通艺人知识最强,能够当场抓哏,俗不伤雅,故在生意人中可称为特殊的人物。其长处为身居知识阶级,腹有诗书,心思敏捷,能够随编随唱,心里出活最好,是不用死套子的玩艺儿,诣而不厌,雅而不俗,为妇孺所共赏。虽是个撂土地的生意,听他玩艺儿的人,也是有知识通文的。当其使活时,蹲于场内,地上放个小布口袋,内装白沙土子,他是左手打“义子”(说相声唱小段的时候,左手拿着两块小竹板儿,长约五寸,宽约三寸,嘴里唱着,手中用竹板啪啪啪打着板眼,江湖人管他使的那竹板,调侃叫义子。在清朝时代,有沿街商店乞讨的花子使用此物,义子这东西亦穷家门物也),右手用沙土子往地上画字,随画随唱。比如他画个容字吧,他嘴里必唱:“写上一撇不象个字。”地上就画一撇,接着又唱:“饶上一笔念个人,人字头上点两点念个火,火到临头灾必临,灾字底下添个口念个容。劝众位得容人处且容人”他每唱一字必有一字意义,按着字儿解释明白,最奇是写完了一个字,能把人逗得“咧了瓢”(管笑了调侃叫咧了瓢儿)。穷不怕惊人的意思是净“抖楼碎包袱”(用法子把人逗笑了,江湖人管那法子调侃叫抖搂包袱),虽把人逗乐了,还不失那字原意。敝人在幼年曾见他写过对联一副,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下联是“书临汉字翰林书”。初瞧亦甚平常,及至他说出这副对子意思,从顺着念,还能倒着从底下往上念,字音一样,颇有意思。在光绪年间“穷不怕”三字是无人不知的。
    团春的这行里,虽称为朱、沈、阿三大派,沈二的门户不旺,其支派下传流的门徒亦是很少,并且无有怎么出奇的角儿。阿刺三的支派亦是和沈派相同的。如今平津等地说相声的艺人,十有七八是朱派传流的。今将敝人所知朱派的艺人写出来报告于阅者。穷不怕的徒弟是徐永福,生意人都称他为徐三爷。徐永福的徒弟为李德样(现在津埠)、李德钖(即万人迷)、玉德隆、马德禄、卢德俊(即卢伯三)、焦德海、周德山(即周蛤蟆)。现在北平献艺的只有焦德海、刘德志,刘德志系已故卢伯三代师收徒,系卢德俊的师弟。这些个德字的艺人以焦德海的徒弟最多,就以敝人知道的为张寿臣、于俊波、尹麻子、白宝亭(即小云里飞的兄弟现已故去)、汤金城(即西单游艺场的汤瞎子)、朱阔泉。绪德贵(亦同汤瞎子在一处作艺)还有票友下海的高玉峰、谢瑞芝、华子元,均是万人迷收的徒弟。在东安市场说相声的有赵蔼如(系唱“什不闲”的名角奎星垣的胞侄)、冯乐福(即小骆驼)、陈大头(系卢伯三的门徒)。在天津给张寿臣捧活的陶湘如,系玉德隆的门徒。周蛤蟆的徒弟叫刘宝瑞,惜其未成大名。
    说相声最难的是“单春”,一个人的相声能把听主逗乐,实是不易。过去的穷不怕就以使单春成名。在说相声这行里使单春的,以穷不怕说可算是他们的开山祖。阿刺三、沈二亦能单双并行,但艺术之高超以穷不怕为最。晚近以来,说相声的艺人一跃千丈,能在杂耍馆子压大轴,可演末场玩艺儿的为万人迷一人。他可称得起是个完全的人材,从入了生意门就去正角儿(两个人的相声,一个逗笑,一个捧活,谁有能为谁逗,逗的为主角,捧的为副手)。张麻子、周蛤蟆两个人的玩艺儿虽然不错,和万人迷联了好多年的穴儿(管搭伙计调侃儿叫联穴),总是给万人迷捧活,永远都没去了正角。万人迷能够在馆子说两三个月的单春不掉座儿,活头儿最宽,两三个月才翻一回头,除他之外都是半个月里就翻一回的。万人迷最惊人的是向不咧瓢儿(说相声的逗笑,把听主逗笑是为挣钱,如若自己亦笑了,同行人就耻笑他艺术不精,自己咧了瓢儿)。今日之艺人,无不失其规律,人笑亦笑。在电影片中之陆克、贾波林之成大名,亦是把观众逗的笑了,他本人是始终不笑的,那个面孔就是他成名的特长。万人迷自从作艺以来,无论在场上使什么活儿,抖搂出去包袱都是响的,向来没有抖楼闷了的时候(说完了笑话,该着使人发笑,听的主儿没被他逗乐了,调侃儿是包袱抖楼闷)话匣子片子,计有:《跑梁子》、《菜单子》、《怯封钱粮》、《八扇屏儿》、《挑春》等等的段儿。其中最好的是《挑春》(即《卖对子》),其对联之精妙,皆为彼个人心中所发,如:“北燕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南大人向北征东灭西退,春掌柜卖夏布秋收冬藏。”“道旁麻叶伸绿手,要甚要甚;池内莲花攒绯拳,打谁打谁。”这些对联都很绝妙。万上台之拿手的能为是以镇静态度,使听玩艺儿的人们听着亦同其镇静。其票友下海者,每逢上场大呼怪嚷,使人见了他那穷凶恶极的态度,有如汤沸,不能拢神压场,实为缺点。万人迷红了三十余年,以在平日少,在津最久。曾往上海献艺,他在场上使活,段段的包袱皆闷,南方人听了不笑,以至狼狈而归。万在南方失败以后,沪上评曲家深致不满,对于滑稽大王之头衔大肆攻击,然万再不返沪,攻击亦无损于他,毫无可惧也。
    在江南沪、杭等地说相声的艺人,只有“吉三天”。吉之艺名为评三,称其为三天,系其在平时曾说评书,虽然叫座,只能说三天,到了第四天其技已穷,另换新地献艺,时人讥诮不呼其名,皆叫他吉三天。吉系相声艺人冯六之徒。冯六为春口里沈二支派中的人物,冯在清末时代拜认评书门户,艺名冯昆治,与评书界中玉昆岚、德昆平、福昆铃为本门昆字师兄弟。吉评三拜冯六为师,一门两吃,又能使春,又能团柴。他说相声以“惯口活”最有拿手。彼于民国五年间离平南往,他一人懂上海、宁波、江苏等地土话,在江南大红特红,惜其染有嗜好,至今北返于津,昼夜奔忙,依然两袖清清也。万人迷南下失败,吉评三南往成名,非江湖人厚于吉薄于万,乃万不通南方语言之故也。生意人常说:“南京到北京,人生活不生。”艺人以到的地方最多者称为腿长,吉评三在生意行里亦算是腿长的江湖艺人哩!
    说相声的艺人能成大名,单春、双春不挡的,迄至今日只有张寿臣一人,自万人迷故去之后,以他为说相声第一流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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