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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猴儿”篇:“马大哈”出世

“买猴儿”篇 
    一位演员因某个节目而走红的,不少;一位演员因某个节目走红而又倒霉的,不多;一位演员因某个节目大为走红而又大倒其霉后来又大为风光的,极少——这就值得一写了。
    ——作者题记
    “马大哈”出世
    一九五四年四月的一天,广播曲艺团的领导把一份相声脚本交给三立,是油印稿,第一页上印着三个大字:买猴儿;作者:何迟。
    名字很有趣,买——猴儿?别致。使人一时猜不透是什么意思。作者何迟是熟悉的。在红风曲艺社时,他就是三立的领导,现在是局级干部了,文艺界的好多事都由他操持。三立和他虽然没有私下里的交往,通过旁观、耳闻却留下了精明干练的印象。三立还知道他写剧本和评论文章,只是没听说也会写相声。
    “你先看看吧,”团领导说,“本子内容很好,可是拿到几个区里的曲艺团,演员们都反映不大好演,可能和传统段子不一样。你好好看看,咱们能不能推出去?……”
    听到此处,三立目光蓦地一亮,脸上闪过一丝使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嘴上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把本子接了过来。
    当天夜里,三立就聚精会神地把本子读完了。
    这里,有必要先把《买猴儿》的作者和他的创作经过做一简单介绍。何迟1920年生于北京,满族人,原名赫裕昆,字柏岗,参加革命后改名赫赤,后来更名为何迟。他出身于教师家庭,从小受父亲影响,在小学、中学读书时即爱好文艺,课余参加话剧、相声演出;1938年被党组织保送到陕甘宁边区的抗日军政大学去学习,始终没停止参加文艺活动;1940年被分配到华北联大文工团工作,从此成为专业的革命文艺工作者,既是演员又是编剧,还参与管理,创作出不少剧目。1949年初,他参与解放天津后的接管准备工作,任天津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代表,后来又任文艺处戏曲科科长、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戏曲学校校长等职,是市文联和文化局的党组成员,平时行政事务庞杂繁多。但他却一直坚持文艺创作,经常仗着年富力强精力过人挑灯夜战,其涉猎面又极广,包括戏剧、理论、电影及曲艺等,都有具影响的作品问世。
    他与相声其实渊源已久,1939年在延安就写过《共产主义的工人学校》。后来他从未中断过相声创作,却从不以相声作家自居。从实际成果看,截止《买猴儿》之前他的相声创作也确实不如在戏剧等方面富有影响。《买猴儿》是他写的第十二个相声段子。起因最早是他在53年听了市委组织部长的一个报告,谈到商业部门的一些混乱现象,由于有些干部对工作不负责任,给国家造成了极其惊人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的浪费。毛泽东早就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刚过而立之年满腔革命激情的何迟心绪难平,极想攻一攻这危害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犯罪”,打算写个话剧或活报剧作为“投枪”,只是还没有更丰富的材料,一时难以着手。
    不久,契机来了。在一次闲谈中,一个叫艾文会的作家无意中提起:天津市某个公司打算买二十箱猴牌肥皂,结果因为工作不细阴错阳差买回了两只猴来。这是个笑话,也是实事。市场上确有一种擦拭瓷器特别有效的猴牌肥皂。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何迟顿时觉得这是个绝妙的相声题材,而且脑海里象电视屏幕紧接着打出字幕“马大哈”来。
    对“马大哈”其名,何迟始终不曾独揽“专利权”,说成自己的灵感奇发神来之笔什么的。据他自己介绍,是在华北军区抗敌剧社工作的时候,剧作家杜烽下部队时从战士们的说笑中听来的,因此“马大哈”是战士们口头创造的大众文学。
    马大哈者,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也。好极了,闻其名如见其人。他注定将是一个有生命力的艺术形象。
    故事有了,主人公有了,何迟仍不肯轻易动笔,先任其在腹中“发酵”。同时,一遇机会就当笑话讲给同事、朋友以及熟人们听,从宿舍、办公室、途中到人家的炕头,不论对方喜爱与否,只管兴趣盎然津津有味象小蜜蜂采蜜飞来飞去嗡嗡嗡那样不厌其烦。就这样一连絮叨了五六个月之久,私窖酿制、口头即席发挥加上广收博采,终于如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拿出张飞夜战马超的拼命劲头一个通宵一气呵成写出了相声《买猴儿》。
    巧得很,马三立也是挑灯熬了一夜把本子读完的。不只读了一遍,而是读罢放下又拿起来,读读想想,反复推敲。
    这个本子激起了以腹中有数百段新老相声著称的三立的浓厚兴趣,使他感觉新鲜、兴奋。比起传统段子,它有较强的思想性、现实性和文学性,最突出的是刻画出了“马大哈”这么一个似乎随处可见而又不见经传的人物,谁都见过,却没人写过,或者说没有人这样集中生动地写过。整个故事都围绕着他的行为作风及令人啼笑皆非的后果。他当仓库保管员的时候,一边接女友缠绵甜蜜的电话一边往油桶上贴标签,结果香油标签贴在了桐油桶上,香油桶上则贴上桐油标签,货物发走以后不久,食品厂端着桐油糕点、家具厂举着香油漆过的桌椅来兴师问罪。鉴于后果严重,领导把他调到传达室去看大门,他又不坚守岗位,依然大大咧咧松松垮垮到处乱串乱管闲事,替一位拉肚子的文书写提货通知,偏偏女友此时又来了电话,约他去中国戏院看李少春的猴戏《闹天宫》,弄得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将“今派你到东北角XX厂买猴儿牌肥皂五十箱”简化为“火速买猴儿五十只”,引出了采购员去东北、下广东、跑四川云游了半个中国的荒唐而又辛苦的经历。这就是马大哈及其作为。除他之外,本子里还写出一位凡事都要书面通知的颇有官僚主义味道的科长,一位勤勤恳恳服从命令只是不能独立思考不善于遇事问一个“为什么”的采购员。三个人碰到一起,形成一个条件齐备的小环境,于是演出了一幕幕荒诞戏。
    这个故事极具讽刺性,而且读来真实可信,确是绝妙的相声题材。不过,三立也发觉,有些同行视为畏途的原因,它与传统相声的最大差异在于采取倒叙的手法,先摆出后果,然后返回头去叙述原因、经过,这是一般相声演员最怵头的结构方式,因为不容易设置“包袱”,弄不好就会把头绪搞乱,而平铺直叙又将失于平淡,形不成喜剧效果。
    同行们并非有眼无珠,四处找新段子还找不着,会放过香饽饽小吃?
    这是块有嚼头而又有些难啃的饽饽。
    三立那一夜左思右想,与其说是犹豫要不要啃,毋宁说在怎样啃、能不能啃好上花费的时间更多些。此时的三立年届不惑,艺事成熟,名声斐然,一连说了几个新段子都打响了,就在最近还接过了一对北京相声演员说过的段子《精打细算》是北京银行一位业余爱好者写的。三立听罢以后润色加工,添加笑料,一刻钟伸展为半小时,演出后甚受欢迎,原来先演的那对北京演员自觉逊色,从此不说了。前面讲过,三立这几年说新段子的劲头越来越足,大有专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之势。舞台上一帆风顺,更使他踌躇满志意气昂扬,所谓艺高人胆大,越是别人不敢啃的饽饽越要啃,而且要啃出个模样来!
    对自己当时这种心态,三立多年后曾冷静而又心情复杂地喻之为“英雄主义”,其神情、语气很难分清是褒是贬,显而易见的是带有浓郁的感慨意味。
    看来三立是在“劫”难逃了。
    第二天上班,三立向团领导表示这段相声可以接下来“试试看”。团领导很高兴,领导也在年轻气盛的岁数,恰是政治上要求上进、业务上想干出成绩的人生阶段,作者是文化局的领导干部,他是很想当作任务来完成的。三立让他征求作者的意见,对原作动一动行不行?作者的回答很豁达大度,根据演出需要添添减减,怎么动都行,服从舞台效果,这一下就定局了,演员、领导、作者(也是领导)三方面积极性碰到一块儿,象《买猴儿》的故事本身有三个重要人物一样,生活里这段情节也靠三个人构成了。再扯远一点,三立的名字不也有“三”吗?“三”足鼎“立”,立是能够立住,却注定不大稳当——三立这一生莫非同“三”有什么宿命的不解之缘吗?
    团领导要求他十天之内把本子整理好。他如同领了军令状,回家便昼思夜想废寝忘食殚思竭虑如醉如痴,真如孟老夫子所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思得好苦,熬得好之,有时手夹一支香烟,凝思默想一口未吸不觉灼疼手指,有时神情恍惚目光迷离忽地又噗哧笑出声来——被自己构筑的幽默逗乐了。惠敏在一旁看得心焦看得心疼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打扰他,只是小声安抚孩子们不要说笑喧哗,任家里终日静若池水却又不分白天黑夜一味烟雾腾腾。到第八天头上,本子终于润色好了,他又精心抄写一遍,搁笔已是次日(第九天)凌晨三点。当时外部世界万籁俱寂,他的内心却如万马奔腾兴奋异常,其心境大概与何迟通宵达旦写成本子以后的体验差不多。他站起身,搓搓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又眷恋地回到字迹工整的稿纸上,好不惬意、轻爽!他兴许想再燃上一支烟,重新体验一遍阅览劳动成果的味道,又坐到了椅子上。然而,烟盒空了,只得起身去衣柜上边摸,就在踮脚探身的工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便失去了平衡,昏昏然一头栽倒,正磕在柜旁的炕沿上……
    当惠敏闻声从梦中惊醒时,斜倚在炕边的丈夫手捂着额头,血淌过指缝,缓缓地顺着手背往下流……
    为了马大哈的出世,三立一上来就付出了沉痛代价。
    当天下午,团领导闻讯赶来探望,躺在床上脑门缠着药布的三立还没忘记幽默:“您瞧,我在朝鲜战场没流血,回家在自己个炕头上却挂彩啦……”
    领导听了,严重关切的表情中也不禁透出了微笑。
    那确属几句玩笑话。当时谁也没料到,后来的事态发展,竟给那几句话蒙上了几分神秘的预言色彩……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