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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篇:巧杀回马枪

就在三立大张旗鼓地宣扬“结婚”而又以闪电般速度“离婚”不久,他那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甄惠敏携儿女兴冲冲来到北京。下榻处也是史家胡同被相声“攻”入的四合院,房东尽管被糊里糊涂装进一回“包袱”,听说真正马夫人到了,却不计前嫌,慨然又让出三间正屋供三立一家团聚。 
    不过初见惠敏,他还是涌起了非常强烈的幽默感,想笑不敢笑,想说不敢说,后来便询问地望着三立。张庆森夫妇也在场,同样笑得不寻常地盯住“系铃人”——要不要介绍日前那段插曲?
    “系铃人”丝毫没有“解铃”的意思。三立对他们的目光、暗示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无可奉告,脸上笑容可掬表情平和,一副贤夫良父的样子只顾招呼妻小向友人施礼问候,挚爱中透着严肃。一切正常。这怕是“冷面滑稽”才有的功力吧!
    幸亏惠敏生性敦厚、朴实,没有察觉房东、庆森等态度微妙。大约也正为此,三立不想把那个大玩笑告诉她。实心眼儿的妇道人家一旦当了真,绕不过弯儿来可不得了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花小宝提着点心、水果来拜望惠敏,思及往事心头小鹿轻撞,不禁用眼角瞟主谋三立,后者依然“冷面”,似坚不可摧。
    初到京城,惠敏的心情是非常兴奋而愉快的,周围的许多东西都使她觉得新鲜有趣。终年在外奔波劳碌的丈夫,破例陪她和孩子逛大街、公园,还带她去剧场看自己演相声、反串戏。每逢听到人们为丈夫鼓掌,她都紧张得不得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颤微微甜丝丝说不清是一股什么滋味。回到家也能听到丈夫的声音,他在电台里广播,节目排在花小宝和著名京戏旦角杨荣环之间。她觉得他们说的、唱的都好极了,不然能上“电匣子”吗?那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地方。丈夫成名了,赚回家的钱比过去多了,结交的朋友也多了,有好多是名角,这是当初她嫁到马家——不,直到一两年前还不敢想也无从想起的事。于是她想起了在穷苦、潦倒中去世的公公、大伯,还有寒夜出走以后一直杳无音讯的婆婆。他们曾想过有今天么?不甘心过苦日子只身飘流的婆婆又在哪里?想着想着,她的心里一阵难过,眼圈红了,便又数落自己:俺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呢?……连忙用衣襟按按眼角,又去捅炉子做饭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丈夫成天不在家,孩子又多,难得有坐下清清静静想心思的时候,干起活来就把悲悲喜喜前前后后都丢开了。
    好日子过得总是快的,丈夫转眼又要离她而去了。这次是小别。50年初,天津新声戏院经理裴毓松派人来约三立演出,由于日期紧迫,三立决定自己先回天津,惠敏和孩子们仍暂住北京,等他的信息。
    三立从48年赴京,一晃离开天津两年了。这是他从艺以来出门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环境变化最大的一次。虽说天津不像北京是和平解放,还在实行着军管,但市面上已经安定下来,商店照常营业,街道两旁的墙壁、电线杆上还张贴着欢迎解放军入城的红绿标语。他长期居家、作艺的南市外貌依旧,实际物是人非,流氓地痞都被抓起来,商民不再受恶人骚扰欺侮,表情舒展开朗。从那密密麻麻的小屋、狭窄弯曲的胡同以及熙熙攘攘的摊市,无声无形地透出阵阵崭新松快的气息,这怕是三立感触最深的地方了。
    新声戏院就在南市新化浴池的三楼。同台演出的还有孙书筠、花云宝(梅花大鼓)、张伯扬(单弦)等。时逢阴历年根底下,家家都忙于采办年货过节,业务依然很火爆,早、晚场都座无虚席。三立过去在宝和轩、小梨园和大观园等处结识的老观众闻讯蜂拥而至,每天多则几十人,少时也有十几位,场场必到,如同故友重逢,分外热情。京、津两地相距不远,历来就有演员在一地红了,舆论很快传过去,于是在彼处也很快享名,象刘宝全、王佩臣(乐亭大鼓)、老倭瓜(滑稽大鼓)等老艺人原居北京,未享名,后来先在天津红了返回去才大大风光起来。这一方面因为天津卫人爱“捧角”,故而梨园界有“北平学艺,天津走红”之说,同时也反映两地舆论的波及影响,连锁反应。三立另是一种景况,几年间于京津两地穿梭来往,受观众垂青,分不清哪方先起的风头,反正互相推波助澜,颇为默契地把个“马善人”托将起来,在新声戏院越发走俏,前、后台以及楼下热气腾腾的浴池里都有人讲说他在北京城如何红火。小报记者凑热闹道他此番返津必然乘胜大杀“回马枪”,不可不刮目相看。
    对这些议论,三立是否听说不得而知,但他对老观众情真意切的欢迎是极为感激的。所以,每次上场都频频作揖向场内各个方向施礼,表示谢意,大约就从此时开始,这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他上场必先履行的仪式了。至于“回马枪”,他确实“杀”过一回,不过情形与记者所谈大相径庭,那完全是毫无准备仓促间被动应战。
    挑战者是张伯扬。
    那天张伯扬在台上演唱的是《武十回》,从武松打伤人离家出逃起到杀潘金莲替兄报仇止,内容很长,要连唱多日。他先唱到老不正经的地主张大户狎戏丫环潘金莲遭拒,恼羞成怒,分文财礼不要就把潘金莲配给了五短身材卖炊饼的武大郎。后者的矮、丑自然是出了名的,而且人到中年,腮边胡乱生出几许胡须,其貌不扬。此处曲牌叫“怯快书”,句尾押江阳辙。张伯扬朗朗唱道:“那张大户为生气把她嫁给丑陋不堪的武大郎,要问这武大郎是什么样……”张一顿,探头向台下神秘地笑笑;“请您看,我张伯扬下场他准上场——!……”拖腔拉调地唱完,八角鼓与三弦“当当啷当”响了几声,他悠然下场了。
    下面谁上场?三立。他被置于武大郎的位置上了。观众能不起哄么?
    形势是严峻的。张伯扬搞突然袭击,不应战是不行的。旧时向来有艺人在台上互相开哏的惯例,有善意的调侃,也有挟嫌的刁难。不论是哪一种,被挑战者都得抵挡,反唇相讥,否则便会留下笑柄。这实际上是智力的较量,比试机敏和应变能力。伯扬固然是为迎合观众趣味开个玩笑,但三立如果接不好就会使众人扫兴,他是凭嘴皮子灵巧吃相声饭的,栽不起“嘴上”的跟头。时间紧迫,两个人一下一上的工夫,无暇细想,非常事件只有用非常手段应对了。
    三立与庆森上台,不管下面开锅似地哄闹,照旧含笑向各方拱手致意,然后不急于开口说话,以静制乱,直等到人们都静下来了,才不慌不忙地讲起来。他开头先称赞张伯扬的嗓子:“……多好!又宏亮,又有韵味,只苍老,字正腔圆,特时是唱‘江阳辙’的词儿,真好听。他刚才唱《武十回》,是武松的段子,大家都爱听,我也爱听……”台下更静了。他越捧张,人们越想弄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面峰回路转:“他唱的最后一句,我也听见了(众乐),武大郎长什么样?他没唱明白就走了,还说他下场‘武大郎’就上场,武大郎能是我这模样么?武大郎矮,我身高1米75,不对;也不是张庆森,他1米72。张伯扬这么唱是为了赶江阳辙,适合他的嗓子,我体谅他,所以不怪罪……”三立极富同情心地摇了摇头,停了停,紧接着又是一转:“那不,前些日子,他嗓子哑了,不出音儿,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药铺有清音丸,粒儿又小,又不苦,专治嗓子,声音哑、咽喉疼都治,一盒六粒,一次吃下去,少了不管事。你买两盒,恨病吃药,连吃两天,每天吃六粒,保证药到病除……’他回去按我说的办,嗓子好了,特地来谢谢我。刚过两天,他父亲嗓子又哑了,虽然不是艺人,不上台唱曲儿,也得治呀,他又来请教我,这回我告诉他:‘也得吃清音丸,不过你父亲岁数大了,吃多了不行,你可得记住:你吃六粒,你爸爸是三粒(立),记住了吗?……’……”
    话音未落,满场已响起会意的笑声,后台不甘寂寞,也一个个捂肚子、拍板凳和跺脚叫绝。
    本来守在台帝后边等着看三立难堪的伯扬,不知不觉被人家七拐八绕地装进了“包袱”,尴尬间撩开台帘怒冲冲指点对手,脸上却残笑未消……
    这便是三立被迫使出的“回马枪”。路数近乎不雅,当时的观众、同行乃至对手倒也不计较——确实,区区几分钟,还能编出什么好故事呢?
    后来,三立很少提及此番厮杀。有人追问不舍,他也只是不置可否感慨系之地含笑摇头而已……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