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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篇:书恋


    这里是人生历程两个时代的衔接处。
    那天夜晚,马家的哥俩在街头分手,桂元匆匆忙忙去赶东兴茶社的晚场,弟弟三立拖着沉重的步子迷迷糊糊地回了家里亮着灯,却没有人。父亲照例回来的很晚,而后母则已去东屋打牌,炉子上一壶开水咕嘟嘟快熬干了,饭桌散放着未涮洗的碗筷。这是家,又不象个家。三立怔怔地站着,叹了口气,便去涮碗、灌水,又把地打扫干净。然后,他洗了手,跪在地上,猫腰从炕底下拖出两个哈德门牌香烟的纸包装箱来,虽然下面垫着砖头,纸箱仍有些潮了。他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土,解开捆绑着的草绳,掀起厚纸板。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旧报纸,露出的仍是旧报纸,再揭去一层,下面就是满满的书和本子,摞放的整整齐齐,平平板板,干干净净——这是他从小学到中学所有念过的书和笔记本,他唯一的私人宝藏……
    “……你——命也苦哇!”哥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不吃这碗饭,眼看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你不是喜欢说相声吗,就……干了这一行吧!”
    一阵冷森森的北风迎面刮来,哥哥扭过脸去,被刚吸进嗓眼的烟呛得咳嗽起来。
    当时的三立象被雷殛中,呆怔怔地僵住了。不错,他小时候曾经想过说相声,到现在也喜欢,在中学小试身手,也带来很大乐趣,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不想了!因为那意味着彻底结束已经结下深厚感情的校园生活,不再上课听讲,不再见老师和同学们,而他舍不得学校,舍不得同学们,甚至舍不得好打人的郭先生、陶先生和李先生!他要上学!
    “哥,我——”话音没有出口,嗓音就被一团让人好不难受的东西堵住了。他看见哥哥桂元削瘦单薄的侧影,端正清秀而已经带出几分憔悴的面容。这本来颇有书生气的一张脸,现在却染上风尘之色了,显得冷峻而又脆弱,倔强而又疲惫。他一向对桂元畏惧多于亲切的,现在倏忽觉得哥哥并非那样令人望而生畏和不好接近,而是自己同情、挚爱的兄长。哥哥,不也曾经是很用功的高材生么?父亲不也一心想让他出人头地么?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三立闭紧嘴巴,手上的书包哗啦掉在地上。仰望夜空,寒星闪烁,远处隐隐传来书场茶社的管弦鼓板声,他不觉订了个寒噤……
    这一刻,天地间没有艺术,也不再是欢快的倾心与追求,只有很枯燥很干很无情的两个字:吃饭。为了吃饭去赚钱。而三立是赚过钱的。两年前,吃过晚饭,他偷偷溜进联兴茶社,遇见父亲的徒弟高桂清,一个30来岁的厚道汉子,刚从场上下来,额头还淌着热汗,冲他笑着说;“怎么样,三弟,你也上去来一段?”三立不敢。桂清说:“怕什么,你不是连《八扇屏》、《报菜名》都会说了吗?试一段,只许说好,不许说砸,听见没有?……”他本来就心痒难熬,加上桂清一个劲儿鼓动,并且主动提出为他捧哏,万事俱备,只欠一点儿胆量,他终于下“海”了,说的就是大段子《八扇屏》。他当然很紧张,下台时里面的背心都湿透了。他不知道自己说的如何,正在忐忑不安,桂清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行,总算没吃‘栗子’(忘词儿),不赖。张手……”说着,往他手心里放了10个铜板,“这是你的份儿钱,够买10个芝麻烧饼了!”第一次赚到钱,三立当时兴奋、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转过天来,父亲就知道了儿子上台的事,把徒弟狠狠数落了一顿。哥哥也阴沉着脸,冷眼看得三立心里发毛。他马上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一顿好打是跑不了的。但等来等去,打并没有降临,也许是看他那知错认错可怜兮兮的样子把火气消了吧。其实,他心里暗暗还有些自得呢,原来上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生活真是捉弄人。眼下,是父亲、哥哥让他学艺了!或许他和父兄一样,真的也是说相声的命?而穿着崭新的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上学,和同学们一起听课、做游戏,才是一场温馨而短促的梦?……
    “啪塔”,黑杆关勒铭金笔掸在书本上了。哥哥刚刚给买的。他不上学了,哥哥却送了这支金笔。他握住笔,狠命咬了下嘴唇,泪顺着瘦棱棱的面颊淌落下来……
    半个多世纪以后,三立对一位年轻的客人提起往事,语调深沉,感慨万端:“我不是不爱上学,至今我爱看书……过去每个年级的书,多少年的,多少科目,都保存得整整齐齐,象新的一样……我当时就是认为自己的命不好,一个大子儿说一段的命!”
    那是1929年,马三立开始了他坎坷而漫长的艺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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