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撂地篇:四海之内

撂地,只能在春、夏、秋三季,而且刮风减半,下雨全无,天气不好,谁没事出来瞎转悠呀,所以操此类营生的艺人既吃地,又靠天。除去风吹日晒,收入投保证不说,还很受杂霸地的欺侮。地痞流氓、把头恶霸“飞帖打网”,什么老太爷寿辰,少爷小姐满月,给死了八年的老太太做“阴寿”,都朝艺人飞帖子,你就得掏钱。他们家的喜庆日子又没有准谱,兴许老太爷一年过三回“生日”,下帖就敛钱,最少一块,少了不行,不出更不行,轻则挨顿打,弄不好捏造个罪名送进大牢。三立历来胆小,有一次犯了犟脾气,小混混头五金才下帖没随礼,三天后就被搅了场子,被王的手下人打得鼻青脸肿,好几天没爬起炕来。师父叹着气,只告诉他一句话:“心字头上一把刀——忍!” 
    不忍,又能怎样?
    忍中求生。当然苦日子有时也能透进些许阳光,也能品出几分乐趣。对三立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见了世面,练了艺术,并且以艺会友,开了眼界。有一位给他留下很深印象的同行叫常福全,长相极为难看,皮肤又黑又粗,脸上除眼睛细如肉缝之外,其它部位一概肥肥大大,比例之严重失调即使在惯出相貌特异者的相声艺人堆里也不多见。但他却说着一嘴又甜又脆的北京话,使人听着象三伏天咬了一口鲜嫩的小水萝卜。
    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到撂地摊拱手,自报家门。“诸位师叔、大爷、师兄、师弟,在下常福全,打东北、唐山卖艺回京,路过天津卫没了盘缠,请诸位帮初一把!”
    众人一瞧,相貌奇特不说,果然风尘仆仆,衣裳破旧,脚上的青布鞋已经成了张嘴的蛤蟆。
    周蛤蟆同情地咂了咂嘴,问道:“你学艺,是哪道蔓儿的?”
    “冯六爷是我师爷。”
    “噢,”周蛤蟆点头,对众人说:“冯大爷也是北京出来的,久占东北,论起来比我还大一辈儿呢……”
    常福全小心翼翼地望着众人,小眼睛不住地眨巴。他知道,自己上去说一段,就会夺人家的收入,这是不可强求的。三立在一边却有些着急,人家求上门儿来了,师父不发话,一个劲儿排什么辈份哪。
    “师叔,我捧这位大哥一段得了!”高桂清接腔了。
    “行啊。”周蛤蟆应了。
    “您说哪段活?”高桂清问。
    “嗯……《倭瓜镖》吧。”
    “好,咱这就上!”
    三立听了一惊,《倭瓜镖》讲的是一个冒牌“武林好汉”保镖出笑话的事,活路长,贯口多,他同桂清师哥过去连面都没见过,上去就能说?他悄悄溜到场边蹲下,竖起众耳朵听。竟听呆了。一捧一逗,素昧平生,却一上来就配合默契,严丝台缝,风雨不透,逗哏的常福全口儿甜,嘴皮子利索,使活火爆;捧哏的高桂清稳稳当当,收放恰到好处,把一个又一个“包袱”抖得脆响,四周笑声不绝。尤其到一对一口的时候,更是精彩:
    “我哥哥一看有贼,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气飞空,裆里一使劲——‘卟啦’!”
    “出马了?”
    “出恭了。”
    “噢,吓拉裤了。”
    “我说。‘哥哥,怎么这么臭哇?’哥哥说:‘抛闪。’”
    “就别调侃儿了!”
    “我说:‘哥哥退后,待小弟前去送死。’”
    “送死?擒贼受死。”
    “对,‘来人,拉过我的牛来!’……”
    两人一句连一句,听者又要笑又要听,弄得笑声象潮水似的忽涨忽落。三立兴奋得直拍大腿。
    说完,同行们连声叫好,周蛤蟆说:“我过去说过没有?咱们这行没本子,也没学校,可每段话都有一定的路数,学好了到哪儿也能吃饭!”
    分钱的时候,常福全表示:“我夺大伙的饭,算半份吧!”
    大家不同意,都让接整份给。还有人提议,再挽留他几天,凑足钱再走。师父也认可了。
    常福全立起小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呼啦把钱往桌子上一扣:“得,大家这么仗义,我也不推辞。不过今儿的份子,算我的见面礼,请大家喝一顿,钱不多,穷凑合,还望诸位赏脸!”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人也不客气,收拾东西就奔酒馆。三立夹在人群里走,心里好不痛快,陌生的师哥使他开了眼界,师父、师兄弟们的慨然相助也让他引为自豪。够意思!够板!酒未入口,他已先带几分醉了。
    人们给常福全找旅店住下,一搭伙就是一个来月。常福全不仅活路好,人性也厚道,不争份,不抢活,跟谁都和得上来。他还主动提出为三立棒哏,也是把好手,严实妥贴,一丝不苟,三立说得舒坦极了。
    那天傍晚,常福全回旅店休息,三立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常福全觉得有人拽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咦,小师弟,你有事呀?”
    三立还是不言语,抓出口袋里的铜子送过去。
    “别、别,”常赶紧推让,“你这是干什么?”
    “您回家,用钱。”三立说。
    “咳,”常笑了,“仗着大伙帮衬,这些天赚的足够打车票的了。你才拿半份,还得交师父,自己留着吧!”
    说着,把三立领进小店,泡壶茶,自己点上小烟袋,盘腿坐在炕上,说:“小师弟,我看你为人老实,又带几分文气,学活能有出息。好好干吧,咱们这行虽然艰难,被人看不起,总算饭碗子呀!……”
    一席话,讲得三立心翻热浪,直往眼眶里涌。面前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又黑又丑的中年人,变得更加亲近、贴心了。
    后来,三立在天津或出外撂地,又结交了不少艺精德高的同行,象和高少亭去济南卖艺,变戏法的艺人李凤祥主动让场子。太阳刚偏西,他早早就“推”(散场)了,趁观众未散,向大家推荐:“众位,这是我的师弟,从天津来,侍候众位听几段相声。”三立挣了钱,想向他交两角板凳钱,他说什么也不收,还慷慨地表示:“没问题,你们就在我这里干。别怕人生地不熟,四海之内,都是朋友!”
    又一条萍水相逢的热血汉子。不过对于穷人,应说是四海之内,都有朋友——那已象隆冬时节的阳光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