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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变易的三重显现:不易·简易·交易 / 杨虎


    
    论变易的三重显现:不易·简易·交易
    杨虎
    【编者按】本文是作者在2016年8月“黄玉顺生活儒学全国学术研讨会”的发言。
    摘要:在易学语境中“易”有四义:不易、变易、简易、交易。生活儒学唯独提取“变易”义建构本体论,不可避免“易”之四义的观念结构问题。“易”之观念结构同时构成了生活领悟的全部层级:不易、简易、交易是变易领悟的层级性显现,变易之为源——生生不易;变易之为体——简易:生生、变易的自足、自明性;变易之为用——阴阳交易:时空性的绽出。生生、变易在三重“切转”中自显自现。
    关键词:变易;不易;简易;交易;显现;切转
    “变易本体论”属于黄玉顺“生活儒学”的形而上学建构的核心理论。易学的传统,“易”其实可以归结为四义:不易、变易、简易、交易,生活儒学唯独提取“变易”描述本体观念,必然面临易学语境中的“易”之观念结构的问题。按照生活儒学的观念,作为“形而上者”(《周易•系辞上传》)的本体是对本源生活的形而上学化言说,而为“形而下者”(《周易•系辞上传》)奠定基础。因此,如果说,“变易本体”乃是生活领悟的形而上学化描述,那么生活领悟的各个层级也必然蕴含了某种变易观念。笔者则进一步从“变易”来描述生活领悟及其层级性显现,“易”之观念结构同时构成了易学的生活领悟的全部层级:不易、简易、交易是变易领悟的层级性显现,变易之为源——生生不易,变易之为体——简易,变易之为用——阴阳交易。生生、变易在三重“切转”中自显自现。
    一、“易”之四义:不易·变易·简易·交易
    生活儒学揭示了生活领悟的层级性观念:生活本身、形而上学存在者、形而下存在者[1] 。本体论是对生活本身的形而上学化言说,并为形而下学奠定基础,形而上学本体论是不可避免的。生活儒学通过对《易大传》的解读提出“变易本体论”:“变易本体论渊源于生活。生活在流变、变易;变易本体论不外乎是在讲流变之为流变、变易之为变易。”[2] 可以说,易学观念的基石就在于“易”。由此不难理解,生活儒学从“易”的涵义入手,提取“变易”一词表述易学的本体观念。黄玉顺先生指出:“‘易’的基本涵义就是‘变易’或‘变’(change)”;“亚里士多德讲‘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易传》则讲‘变之为变’。这样的本体论,可谓‘变易本体论’。”[3] 生活儒学把《易大传》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概括为“变之为变”,“变易本体论”就是关乎“变之为变”的思考和言说。
    包括《易大传》在内的易学传统,“易”其实可以归结为四义:不易、变易、简易、交易。笔者注意到,清儒李光地说过:“诸儒言‘易’有四义:不易也,交易也,变易也,易简也” (《周易折中》卷十三)[4] 。有人会对“简易”和“易简”作出区分,笔者则不作区分,因其所指明的观念非常确切(详见下文)。学界通常讨论的是前三义,郑玄《易赞》、《易论》说:“易一名而含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5] 三义均可以在今本《周易》中找到直接的文献或间接的阐发:
    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周易•系辞上传》)
    《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周易•系辞下传》)
    君子以立不易方。《恒•象传》
    变易之义就其字面来看属于间接的阐发,其它二义皆有其直接的表述。通俗地说,简易是说易道简洁明白;变易是说易道即变化之道;不易是说易道恒久不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古人的言说中,不易有时是指阴阳尊卑之不易,例如郑玄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此言其张设布列‘不易’者也。”[6] 这是由当时的伦理学奠基需求而建构的观念,其实阴阳并非绝对的上下、尊卑不易,阴阳交易也属于“易”之义:“上下无常,刚柔相易。”(《周易•系辞下传》)阴阳交易既可以指阴阳的相易或者说交换,《系辞下传》“交易而退”便是交换之义;也可以指阴阳交感,如“刚柔始交而难生”(《屯•彖传》)、“天地交而万物通。”(《泰•彖传》)
    由此,“易”之四义:不易、变易、简易、交易,其观念结构的统一性便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孔颖达说:“夫‘易’者,变化之总名”[7] ,无论“易”有多少种涵义,一定与“变易”有着某种观念联结。“变易本体论”单独提取“变易”一词,自然也要回应这一点,所以黄先生说:“这三义其实都是讲的变易:‘简易’是说‘变易’乃是极为简单的道理;‘不易’是说永恒不变的道理就是‘变易’本身。”[8] 不仅“不易”和“简易”,“交易”也是“变易”的相关项,无论是阴阳交感还是阴阳相易都属于变易的运行机制。
    说到这里,我们势必要指出变易观念不仅关乎“变之为变”的形而上学化领悟,而且体现在易学的生活领悟的各个层级。这里可以借用小程子《易传序》“体用一源”[9] 一语来展示变易领悟的层级性。不可否认,小程的意思是说形上之体和形下之用相即不离,此谓“一源”。我们取不同的理解:体、用出于一源,此源并非形而上存在者,而是存在本身,无论形而上的体,还是形而下的用都出于此源,它乃是一切形而下、形而上存在者之“源”。[10] 变易的生活领悟便有三重显现:变易之为源——生生不易;变易之为体——简易;变易之为用——阴阳交易。
    二、变易之为源——生生不易
    “易”之根本义在于变易,故《系辞下传》谓:“《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周易》所表达的根本道理就是变易的存在领悟。作为一切存在者之源,变易是指生生的不易,《系辞上传》谓:“生生之谓易”,生生即变易,而生生变易本身是不易的。孔颖达疏云:“生生,不绝之辞。阴阳变转,后生次于前生,是万物恒生,谓之易也。”[11] 易以阴阳运行、万物恒生,这固然不违生生之义,却并非本源的理解。生生即存在本身,这说的不是存在者的存在,不是说的“什么”生以及生“什么”,而是说的生生本身。《周易》“生”之观念,也有的表示存在者的存在,例如《系辞上传》:“天生神物,圣人则之”,这是说蓍龟的存在;《系辞下传》:“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这里也是说的存在者的存在。阴阳运转到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生生的显现,故说“生生之谓易”。
    生活儒学的基础观念——生活与生生观念是一致的。“生活本身”说的是本源存在。许慎解释“生”作:“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12] 黄玉顺先生指出:“当远古先民在想到、说到、写到他们自己的、人的生活的时候,他们居然用了这样的词、这样的字来表达:不是人生活在大地上,而是草木生长在大地上”[13] ;“今天我们至少还可以领悟到一点:说人的生活,却用草木的生长来说,这意味着在他们的观念中,人和草木之间是没有区别的”[14] 换句话说,在本源的生活情境中,主体性尚未生成,没有人和物之“分别相”,生活本身是前存在者化的,“活”意思是流水声,生活本身是自流自动的,可见生活即流变本身、变易本身。
    万事万物的流变皆是生生、生活的流变。《系辞上传》说:“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 ,无论“天文”还是“人文”,皆有其“变化之道”(《周易•系辞上传》),总所有的变化莫不是“易”——变易。变易其实就是生活本身的自变自易:
    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周易•系辞上传》)
    易道乃是无所造作,是自变自易、自流自动的,感通无外而“寂然不动”者,自感自通也,这与变易之义并不矛盾。但问题的困难之处在于,至少从字面上看,“变易”与“不易”是不相容的。对此,以往主要有两种解释方案,但均是不能成立的:
    其一,形而下的不易观念。在此种解释语境中,不易表现为从自然法则到伦理、价值观念的推衍。“三易”说起始便是此种解释方向:“不易也者,其位也。天在上,地在下,君南面,臣北面,父坐子伏,此其不易者也。”[15] 这里,不易是指“位”而言,“位”在易学语境中首先是指爻位,例如《说卦传》:“《易》六位而成章”,这里的位就是指爻位而言。这种用法在《易大传》中很多,例如“柔得位得中”(《同人•彖传》)、“柔得位乎外而上同”(《涣•彖传》)、“刚失位而不中”(《小过•彖传》)等等。位的不易乃是指阴阳之性而言,故有“得位”、“不得位”之说。但在有些情况下,即令不得位,由“阴阳应”也可不失,例如“虽不当位,刚柔应也”(《未济•彖传》)。其实阴阳之“位”并非“不易”,而是“上下无常,刚柔相易”的,古人所谓的不易,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论证君臣、父子的“张设布列”,即从自然法则推衍出伦理秩序。不可否认,《易大传》本身就有这种思路,《周易•序卦传》说:“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从阴阳变易到父子、夫妇、君臣的伦理皆有其“上下”之“礼义”。这是由家族本位的伦理观念奠基需要而建构的观念,汉儒董仲舒便说的很直白:“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16] 这些形而下的伦理观念并非不易的,我们今天便不再视其为不可易的“天理”,像朱子所说:“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岂不是天理?”[17] 这些观念都是需要被解构的。说到底,一切关乎形而下存在者的观念都是可易的,因为形而下存在者总是在不断地生成、变易。也正因此,现代个体性的生存方式要求解构既有的宗族本位以及家族本位的伦理、价值观念,建构个体本位的伦理、价值观念。
    其二,形而上的不易观念。在此种解释语境中,不易是指变易现象背后的本质、本体。就此而言,熊十力先生的解释最为精辟:“此不易义,郑玄以来皆不得其旨。夫易者,象也。象者,假彼以明此也。不易之义,盖谓本体之流行,虽现作万物,变化不居,而其虚无感动清净炤哲、与不烦不饶、淡泊不失诸德、实恒自尔,无有变易。譬如水,可成冰,亦可化汽,此其变易也。而其滋润诸德,终不改易,是谓不易。”[18] 熊先生认为郑玄以来对不易的形而下学化理解都很不切,不易是指变易现象的本质,犹如冰、汽的本质是水,此喻示体用不二,故变易是用,所不易者其体:“详《纬》之三义,实以不易与变易二义,最为重要。由体成用,是不易而变易。即用识体,是于变易而见不易。”[19] 再例如马一浮先生说:“三易之义,亦即体相用三大。不易,是体大;变易,是相大;简易,是用大也。”[20] 这是借用《大乘起信论》之“体、相、用”[21] 统摄“易”之义,不易是指变易现象的本体:“于气中见得理,于变易中见得不易,于现象中见得本体。”[22] 这也是形而上的不易观念。然而,形而上学的本体观念也并非不易的,随着形而下学问题的变化,形而上学观念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并反映在对“形而上者”观念描述的衍变当中,例如“天”(董仲舒)、“天理”(朱子)、“良知”(阳明)、“乾元本心”(熊十力)等等。在这个意义上说,生活儒学用“变易”描述本体观念是不无道理的。
    要而言之,一切都是变易的,只有生生变易本身才是不易的,故说生生不易。本源的不易既不是指形而下存在者不易,也不是指形而上存在者不易,而是指作为一切存在者之源的生生本身、变易本身是不易的。生生本身总是在自生其生,变易本身总是在自变自易。从古代的生活到现代的生活,生活本身总是在自变自易,故而形而下学问题发生变化,而要求相应的形而上学观念。
    三、变易之为体——简易:生生、变易的自足、自明性
    按照笔者的理解,简易是对生生、变易的本体化描述,意指生生、变易的自足、自明性。为了解释的直观,这里先把《周易》当中涉及简易(易简)观念的主要文献列出如下:
    (1)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周易•系辞上传》)
    (2)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周易•系辞上传》)
    (3)易简之善配至德。(《周易•系辞上传》)
    (4)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简矣。(《周易•系辞下传》)
    (5)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周易•系辞下传》)
    其(1)韩康伯注云:“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23] 这里释为“始”、“成”指示乾坤,合“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之意,乾始而坤成,牟宗三先生称之为“创生原则”和“终成原则”[24] ,乾坤并非是指两种对立的形而下存在者,而是指生生创造之德性。所以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系辞下传》)、其(3)“易简之善配至德”,大德、至德不是伦理学层级的“道德”(moral),而是指生生之德。对生生本身的本体化描述便从乾坤德性起始,这种“简能”是“易知”的,即生生是自足而自明的。
    从另一个角度说,本体是绝对主体性,主体性就是能动性,本体的能动性主要就是创生性;绝对就是超绝对待而自足。其(5)“恒易以知险”、“恒简以知阻”。易与险对,简与阻对,险与阻义近,易与简义近,生生变易的具体过程有其险阻难知,而生生之德却是简洁明白的,此谓“易知”、“简能”,生生、变易之“能”是简洁而易“知”的。熊十力先生释乾元为本心本体便揭示了这一点:“《易》曰:‘乾知大始。’乾谓本心,亦即本体。知者,明觉义,非知识之知。乾以其知,而为万物所资始,孰谓物以惑始耶?万物同资始于乾元而各正性命,以其本无惑性故。证真之言莫如《易》,斯其至矣。是故此心谓本心。即是吾人的真性,亦即是一切物的本体。”[25] 本心本体是由性智自证:“性智者,是真的自己底觉悟。”[26] 这就揭示了其自明性。
    其(4)“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简矣。”这也揭示了,本体的自足创生是真实无妄的;而这一点是反身而自明的。以往的注疏大多以刚、柔释确、隤,这与另外一种解释并不冲突:确者,实也,《庄子•应帝王》“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成玄英疏:“确,实也”;隤者,退也,如牟宗三先生所说:“隤就是退。隤然,一点费力气也没有”[27] 。这与刚柔之义是相容的,生生之乾德刚健而真实无妄,生生之坤德柔顺而退反自身。乾坤德性显示了生生乃是真实无妄并反身自明的。故“乾知大始”者,知者自知,无所待而自足;“坤作成物”,成物而退返自身。
    生生、变易自其本体而言虽简易,却也“知险”、“知阻”,此不以本体断现象;具体的生生、变化过程是复杂的,然究其本则至易、至简,此不以现象遮本体。其(2)“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理字本是动词,表示加工雕琢之意,名词的用法则有条理、秩序之义,例如“井井兮有其理也。”(《荀子•儒效》)天下之理,不外乎包涵“天文”与“人文”两方面,一切都是变易之理,故《说卦传》谓:“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由观变易而穷尽事理,变易就其本体而言却是简易的,从简易处说不过是一阴一阳的运行,故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周易•系辞上传》)。天下事理皆是由阴阳运行而成,由阴阳运转而万事万物之理可见,而“成位乎其中”。我们前面说过,“位”首先是指爻位,阴阳之爻位代表了自然的变易法则。“位”也可以指人伦秩序,例如《家人•彖传》:“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这是家族本位的伦理、价值观念,夫妇、父子、兄弟的人伦秩序体现在“位”的观念中。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变易之理,自其本体处言是为简易,既不断现象亦不遮本体,故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
    就现代社会的伦理观念不同于前现代社会而言,便是“唯变所适”之体现,其变易之理是简洁明了的。现代社会需要的是个体本位的伦理秩序,例如在政治领域,现代个体的角色是“公民”而没有“君臣”;在家庭和社会组织领域,个体之间并没有人身依附关系。现代个体精神必然反映在形而上学观念中,例如现代新儒家熊十力先生说过:“孔门之学于用而识体, 即于万化万变万物而皆见为实体呈现。易言之,实体即是吾人或一切物之自性,元非超脱吾人或一切物而独在。大化无穷德用,即是吾人自性固有。吾人或一切物之变化创新,即是人与物各各自变化,自创自新,未有离吾人或一切物而独在之化源也。”[28] 这无疑是极具现代个体精神的形而上学观念。作为绝对主体性的本体,是自足而自明亦即简易的,这种形而上学观念其现实指向是现代个体,对于我们每个个体来说,其“自性”是简易的,这乃是自足而自明。
    四、变易之为用:阴阳交易——时空性之绽出
    变易的运行机制“一阴一阳”可道尽,自其体则说简易,自其用则说阴阳交易。用者,体之用,非离体而别为用;体者,用之体,于用中而观体。简易与交易是谓体用不二,故简易者,交易之简易也,交易者,简易之交易也。阴阳交易可进一步析为两义,一为阴阳交感,如“刚柔始交”(《屯•彖传》);一为阴阳相易,如“刚柔相易”(《周易•系辞下传》)、“柔变刚也”(《剥•彖传》)。大千世界的变易不出“交感”与“相易”的运行机制,二者也并非界限分明。在《周易》当中,“交感”更为凸显空间性向度,而“相易”更为凸显时间性向度。
    《周易•咸》便展示了一种阴阳交感的情态,凸显了空间性向度:
    咸:亨,利贞。取女吉。
    初六:咸其拇。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九三:咸其股,执其随。往吝。
    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
    九五:咸其脢。无悔。
    上六:咸其辅颊舌。
    咸通感,《咸•彖传》:“咸,感也。”朱子《周易本义》说:“咸,交感也。”[29] 咸卦自初至六展现了男女交感的空间变动,从拇到腓、股、脢、辅颊舌,是从身体的下部到上部的位置变动。根据黄玉顺先生的考释,咸卦引用了一首“交欢之歌”[30] ,《咸•彖传》说“男下女”也道明了这种男女交媾的性暗示。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阴阳交感的空间性描述。阴阳交感属于一切形而下存在者所赖以生成的运行机制,故《周易•系辞下传》说:“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咸•彖传》说:“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归妹•彖传》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
    阴阳交感的空间性向度,其实也是时间性向度的一种形式。《周易•系辞下传》说:“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空间的屈伸,如日、月位置的变化,其实是时间之往来。这也说明,中国哲学存在着以空间位置来表示时间的观念。阴阳相易则更加突出了时间性向度,日月、寒暑之交换,就是时间的推移转换,故《周易•系辞上传》说:“阴阳之义配日月”,由此才能够“彰往而察来”(《周易•系辞上传》),传达着生生、变易的“盈虚”、“消息”。众所共知,《周易》重视“时”观念,清儒惠栋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31] 这是因为,《周易》讲的“变动不居”,其实就是因时而动、与时偕行:
    随,刚来而下柔,动而说,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随•彖传》
    剥,剥也,柔变刚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剥•彖传》
     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损•彖传》
    姤,遇也,柔遇刚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时义大矣哉!《姤•彖传》
    由阴阳交易、天地相遇,则万事万物其存在得以敞显,故谓“品物咸章”,章就是彰明。阴阳交易有其“时义”,盖因时、顺时而使得存在物来遭遇,这乃是存在物得以来遭遇的境域。天下之事莫不随“时”、“遇”而变动,古有古之时“遇”,今有今之时“遇”,古今相异皆应随时遇而动、“与时偕行”,这是《周易》示人“彰往而察来”的宗旨之所在。这于当前中国哲学最直接的启示就在于,我们研究古代的哲学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当代中国哲学要以当前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走向为思考的现实指向。
    阴阳交易的时空性是使得存在物来遭遇的境域,这正相应于阴阳是存在者整体与形而下存在者的中介,如《系辞下传》所说:“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分阴分阳,故阴阳为易之“门户”:“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周易•系辞上传》),阖而观阴阳交易,辟而观阴阳一体至简至易。
    无论是生生不易,还是简易和阴阳交易,都是对变易领悟的表达,这并非是指的三个东西,而是生活本身、变易本身的三重显现,它乃是自身“切转”[32] 而自显自现的。所谓“显现”一语,在《周易》的语境中就是表示“自显自现”之义。《周易•系辞上传》说:“微显阐幽”,小程“显微无间”的表达最为精辟,显并非是别有一物来显,而是自显;《周易》的“见”即是“现”之用法,例如“见龙在田”(《乾•九二》),“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周易•系辞上传》),这体现了中国哲学的独特观念:所见者乃自现,所观者即自观,故谓显现乃是生生、变易本身的自显自现。
    【注释】
    杨虎:(1989—),男,河南周口人,哲学博士,华侨大学哲学系讲师,主要从事儒学与西方哲学比较研究。
    [1]参见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一讲:观念的层级。
    [2] 黄玉顺:《形而上学的黎明——生活儒学视域下的“变易本体论”建构》,载《湖北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
    [3] 黄玉顺:《形而上学的黎明——生活儒学视域下的“变易本体论”建构》,载《湖北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
    [4] [清]李光地撰;刘大钧整理:《周易折中》,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版,第408页。
    [5] 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参见[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疏:《周易正义》,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9,第4页。
    [6] 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周易正义》,第4页。
    [7] 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周易正义》,第4页。
    [8] 黄玉顺:《形而上学的黎明——生活儒学视域下的“变易本体论”建构》,载《湖北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
    [9] 程颐:《易传序》,《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第689页。
    [10] 杨虎:《哲学的新生——新基础主义道路:传统基础主义与反基础主义之“后”》,载《江汉论坛》2016年第10期。
    [11] [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疏:《周易正义》,第262页。
    [12]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年版,第274页。
    [13] 黄玉顺:《儒家思想与当代生活》,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第62页。
    [14] 黄玉顺:《儒家思想与当代生活》,第62页。
    [15] 《周易•乾坤凿度》,影《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866页。
    [16] 董仲舒:《春秋繁露》,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350页。
    [17] 朱熹:《朱子全书》卷23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837页。
    [18] 熊十力:《新唯识论》语体文本,《熊十力全集》第3卷,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21页。
    [19] 熊十力:《新唯识论》语体文本,第922页。
    [20] 《马一浮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第188页。
    [21] “摩诃衍者,总说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法,二者义。……所言义者,则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体大,谓一切法真如平等不增减故。二者相大,谓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故。三者用大,能生一切世间出世间善因果故”。(《大乘起信论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2页。)
    [22] 《马一浮集》第一册,第72页。 
    [23] [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疏:《周易正义》,第251页。
    [24] 牟宗三:《周易哲学讲演录》,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3,第19页。
    [25] 熊十力:《新唯识论》语体文本,第19页。
    [26] 熊十力:《新唯识论》语体文本,第15页。
    [27] 牟宗三:《周易哲学讲演录》,第78页。
    [28] 熊十力:《原儒》,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54页。
    [29] 朱熹:《周易本义》,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28页。
    [30] 参见黄玉顺:《易经古歌考释》(修订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
    [31] 惠栋:《易尚时中说》,《易汉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版,第107页。
    [32] 杨虎:《从无生性原在到有死性此在——重读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区分”》,载《河北学刊》2015年第4期。
    (原载于《当代儒学》第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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