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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有没有信仰?---- 信仰的灰烬与重生


    
    中国人有没有信仰?——信仰的灰烬与重生
    李朝阳
    【内容提要】信仰问题似乎是个泥潭,极难说得清楚,但是看到那么多五花八门但是不成系统的说法,我感到焦急,因为——当谈及信仰问题,几千字甚至几百字的小文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这种不愿花精力和时间的低水平的“争鸣”除了搅浑人的大脑,似乎没有太多意义。
    信仰问题似乎是个泥潭,极难说得清楚,但是看到那么多五花八门但是不成系统的说法,我感到焦急,因为——当谈及信仰问题,几千字甚至几百字的小文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这种不愿花精力和时间的低水平的“争鸣”除了搅浑人的大脑,似乎没有太多意义。
    信仰问题对于我们今天乃至未来的生存至关重要,但遗憾的是,目前大多数的探讨都没有对这个问题展开系统而又全面的剖析。完全出于兴趣和责任感,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写了《信仰的灰烬与重生》这篇近3万字的文章,除了对“中国人有没有信仰”这个争鸣的焦点做出自己的回答以外,还将对信仰的起源、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演化的轨迹进行一次比较全面和深入的探究,指出当下信仰危机的根源,进而对未来的信仰问题进行前瞻。
    我将把这篇文章分成5个部分(一、中国人有没有信仰?;二、信仰产生的根源、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三、全球信仰危机的根源;四、人类信仰的演变轨迹;五、中国人面对信仰危机的抉择)依次在这里跟大家见面,希望能把这个问题进一步廓清,并欢迎高水平的争鸣和讨论。
    一、中国人有没有信仰?
    (一)关于问题本身的必要解释
    “中国人有没有信仰”这个问题包含两个关键词:“中国人”和“信仰”。“中国人”包括集体的中国人和作为个体的中国人、历史上的中国人和当下的中国人这两个大的方面;“信仰”包括广义的概念(世俗的、超越性弱的)和狭义的概念(超越性强的)。如果看待这个问题本身的立场不同的话,论辩双方就会各持一端,在不同的逻辑层面上各抒己见,思想交锋就很容易成为摆花架子。
    1.关于“中国人”
    从字面上看,“中国人没有信仰”这句话显然不对,因为只要有一个中国人有信仰,这句话马上就错了,问题立即变得荒谬。所以,就所讨论的这个问题而言,学界应该是约定俗成地把“中国人”作为一个笼统的、集体的概念提出的,是“以多概全”的说法,而绝不可能是指全部。
    2.关于“信仰”
    首先必须指出,“信仰危机”指的是为集体共有的信仰的危机,而不是具有个人色彩的独特的个人信仰。个人所拥有的集体信仰和个人信仰是不一样的,严格意义上而言,个人信仰不存在“危机”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本文将在“人类信仰的演变轨迹”部分给出详细的阐述。)
    当下的中国人普遍没有信仰的观点基本上为多数人认可,但是,历史上的中国人有没有信仰则是争鸣的焦点。这一焦点集中而又具体地表现为:儒家文化(也有人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但这并没有大的不同)是不是中国人的信仰。在肯定的观点中,有的认为儒家可以作为宗教看待,自然是一种信仰;有的认为儒家虽然不是宗教,但作为具有宗教性的文化体系,也是中国人的信仰;持否定观点者则否认把儒家纳入宗教的体系,并且认为,即使具有宗教性,儒家也不是中国人的信仰。应该说,将儒家视为宗教的看法很难成立,观点的冲突主要地还是在承认“儒家不是宗教而具有宗教性”的基础之上展开的。[1]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对“信仰”的界定标准不同,具体而言,是因为对信仰分别做了广义的和狭义的理解。因此,对“中国人有没有信仰”这个问题的回答最终就取决于对“何为信仰”这个问题所作出的回答上。
    对“信仰”宽泛的、大众式的解释是:对某人或某种主张、主义、宗教极度相信和尊敬,拿来作为自己行动的榜样或指南。[2]凡认为儒家文化就是中国人的信仰的人,对于“信仰”的理解多建立在此基础之上。
    对这个词狭义的解释是:具备较强的超越性的观念体系。主张、主义未必具有超越性,或超越性未必强。就超越的目标而言,它是人获得心灵解放的归宿,不论这种归宿来自内还是来自外;就超越的对象而言,虽然有诸多内容如物质实在、经验实在、理性实在等,但是,在信仰问题而非纯粹的哲学问题之中,超越的对象和目标可以被简单地概括为:对世俗、肉体、物质、经验等实在的超越,指向心灵、灵魂、宇宙等另一实在的抽象。所以,大多数认为历史上的中国人也没有信仰的观点,基本上都建立在对儒家思想不具备较强的超越性的判定之上,因而否认儒家具备成为信仰的资格。
    (二)信仰因超越而纯粹
    对于信仰广义的解释颇类似于信念,而信仰也恰是内含在信念之中的,这就使信念和信仰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作为人的意识的一部分,都是为人类所特有的一种精神状态,并在社会实践中逐渐形成;都是知、情、意的融合统一;“信”都是其突出的本质特征,所强调的不是认识的正确性,而是情感的倾向性和意志的坚定性等。
    但是,信仰又和信念有着很大的不同。
    其一,信仰比信念具有更强的稳定性、持久性和绵延性。信念比较外显和表面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会环境、人自身的知识、经历、能力等条件的制约,信仰则处于意识的更深层,通常显得更内敛,也更不容易受到外在世界的影响而发生改变。
    其二,和信念相比,信仰具有更强的概括性和聚合性,因而不像信念那样多种多样。一个人可以有多种信念,但信仰往往只有一个;信念由于其多样性可以使很多分散的人结成不同的群体,但信仰的收缩力和聚合力,正如许多条具有弹性的橡皮条一样,倾向于将这不同的人群体进一步合拢起来组成大的群体。
    其三,信仰是信念的最高表现形式,更为抽象和隐秘,对于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而言,它通常是许多信念生发的根源。信仰的本质属性就是超越性,是相对于“此在”的虚拟性的抽象存在。超越的目的就在于到达另一个自我精神满足的地带,这种地带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是一种思想,一种自我解释和对世界的解释,是朦胧和模糊意识之中的火光。一切过于清晰的东西都难以成为信仰,因为它缺乏终极的诱惑力而容易使人满足或疲惫,这就是说,超越性、神秘性往往是信仰的前提。在神秘性上来说,所有的哲学都具有宗教性,而所有的宗教都具有哲学性。而此二者,正是信仰所依附的核心地带。“超越问题之所以本质上是一个形而上学问题,是因为它总是指涉着某种在超越者看来具有终极性的存在。……一旦超出了这个对象或者范围,主体也就获得了解放或者解脱。因此,超越是一个关于‘自由度’的问题:在这个范围内没有自由,跳出了这个范围就有了自由。”[3]
    因为这超越性,信仰才从变化无穷的世间万象和人类意识中作为某种稳定的、持久的意志被抽象出来,指向未来,并在历史的延绵中与世推移,不断地通过对自身加以调整,长期地适应岁月的变迁,成为人的思想和行为的指南针。信念通常建立在很多实际的需要之上,信仰则不大直接地关注实际,而是通过转化为信念来指导实际行动;信念通常是认识事物的基点、评判事物的标准、非做什么不可的坚决态度,信仰则是一个人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的根本准则和行为的最终统帅。
    正是在超越性上,信仰和信念体现出最本质的不同,也正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能够作为信仰的体系只有两种——宗教和哲学。
    (三)中国人有没有信仰?
    从根本上完全否定历史上中国人有信仰的观点有些片面。由于儒家文化作为中国的主要文化成分绵延上千年,这种长久而又极具传承性的文化单靠官方的支持不可能具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它一定积淀在全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之中,并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人们的思维和行为。不论从儒家的影响规模、传承性、稳定性,还是从它所处于的人的意识层次上来看,儒家思想都具备信仰的特点,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说儒家思想就是中国人的信仰,似乎是不错的。
    然而,儒家的超越性先天不足,这决定了它作为信仰的力量就不够强,其收缩力、聚合力、稳定性和持续性都会随之减弱,但是,为什么儒家文化在中国历史上又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呢?在我看来,主要有两点原因,第一:中国的地理位置使其免受其他和中国同样先进的文明的冲击,虽然历史上有外族入侵,但那些民族都是在文化上非常落后的游牧部落,根本不会对中国文化的完整构成威胁;第二,中国封建王朝的统一和中央集权制度作为政治上层建筑,以诱导和强制的方式使儒家成为正统文化,并一贯地将这一传统延续下来。虽然儒家文化由于超越性不足而使其作为信仰显得吃力,但是官方却以外部的方式达到了弥补其内在功能不足的效果。相比之下,西方基督教的盛行就很容易理解了。西方诸多国家在历史上历经战乱和分裂,世俗政权不足以维护整个欧洲的秩序,所以就有宗教这种超越性很强的信仰来实现内在的、精神的统一,以实现社会和文明的正常延续和发展。这其实是社会领域内的“自然选择”的需要。
    下面,本文将从宗教和哲学两个方面具体地对分析中国人的信仰问题。
    1.宗教
    如果排除掉儒家作为宗教的说法以外,中国有道教和佛教这两大宗教。道教是以老庄思想为中心,并受民间的神仙传说、儒家、佛教影响的一种宗教。道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道家在民间的通俗形态,然而道教的迷信色彩颇为浓厚,几乎成为具有很强的功利性的巫术,在其主要教义上又和道家相悖,如:道家主张生死自然,而道教的主要教义则是如何避免死亡的方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为中国文化所吸收并创新,产生中国形式的佛学。佛学主要是作为一种哲学存在的,与佛教不同,对于受过教育的文人而言,它往往比佛教的吸引力更大。
    就道教和佛教的普及程度而言,它们是远远不足以成为中国人有宗教信仰的证明的。虽然中国文化很具包容力和宽容性,在历史上多种宗教可以和平共处,儒、释、道也常互相影响,但是这种包容和宽容是建立在儒家文化稳固的大一统地位基础之上的,这就在根本上限制了宗教在中国的普及。同时,儒家历来的传统又是“敬鬼神而远之”,墨子曾批判儒家说:“执无鬼而学祭祀,是犹无客而学备礼也,是犹无鱼而为鱼罟也。”[4]所以,“中国人不以宗教观念和宗教活动为生活中最重要、最迷人的部分。……中国文化的精神基础是伦理(特别是儒家伦理)不是宗教(至少不是正规的、有组织的那一类宗教)。”[5]
    此外,儒家和道家一个“游方之内”,一个“游方之外”,[6]“入世”精神与“出世”精神既对立又互相补充,使中国人获得了精神上的平衡。这种状况,在某种程度上,也抑制了宗教的广泛传播。
    宗教信仰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地位并不重要,没能成为中国人的普遍信仰,这一点已经为绝大多数的人所认同。下面主要论及中国人的哲学信仰。
    2.哲学
    在我看来,哲学是最高境界的精神信仰,比宗教信仰要高级。如果把道德按层次划分为“世俗道德”和“超道德”,宗教只是“准超道德”。[7]也正是因为哲学是最高级的,所以,以它作为信仰的人必然是少数,原因就在于能够理解哲学、接受哲学并从中获得心灵解放的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那些具有很好的头脑、受到很好的教育、善于并且乐于抽象思考的人,而这样的人,自这“爱智慧”的学问诞生之日起到现在,一直都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少数派。在今天,即使在整体人文素质比中国高的西方,其普遍的信仰也只是宗教而不是哲学,因为,迄今为止的哲学(传统哲学)不是照顾大多数人的。但是,某种意义上中国人的信仰——儒家思想是作为哲学而存在的,这似乎说明一个问题,即:虽然宗教是“准超道德”,但是并非所有的哲学都是超道德价值的体现。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人信仰的超越性不足的特点。
    (1)从哲学本体上看
    中国哲学主要是道家和儒家两派,我们不妨按照其“出世”和“入世”的精神把它们大致分为两种:以超越性为主的哲学和以世俗性为主的哲学,简称为“超越哲学”和“世俗哲学”。“超越哲学”主要面向解决最根本和最宏观的问题,即从整体的宇宙观念出发,解释宇宙和人的产生、万物的规律、存在的意义、人生的去向等抽象问题,如道家学说。“世俗哲学” 往往是一种从政治学、管理学和伦理学出发的哲学,其主要目的在于指导人在现世中具体的生活,教人如何实现国家和社会的组织、管理,如何达到人自身以及与周围人群的和谐,如儒家学说。所以,我上面的观点也可以引申为:一种哲学作为信仰的纯粹性和这种哲学的超越性程度是成正比的,进一步说,道家比儒家更具有纯粹的哲学信仰的气质。
    把道家划为超越性的哲学一般不会引起争论,但是,把儒家划为世俗性的哲学可能仍会导致某些质疑。所以,我要对此作出一些解释。
    A.儒家思想的核心和根基在于世俗
    “未知生,焉知死?”[8]“圣人,人伦之至也。”[9]这是早期儒家的思想,即圣人是社会中道德完全的人。道德的中心思想是一个“仁”字。当有学生问孔子何谓“仁”时,孔子说:“爱人”。[10]要做到爱人,就要行忠恕之道,“忠”就是“尽己为人”,“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恕之道就是“仁之方”,即实行“仁”的方法。孟子认为人的本性中都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四端”,进而可以扩充为仁、义、礼、智四种“常德”。道家的核心词是“道”,而儒家的核心词是“仁”,这本身就已经很形象地说明了它们在根基上的截然不同。“道”是立足于天和宇宙,而“仁”是立足于大地和尘世。在儒家看来,这些美德就是建立良好的社会秩序的根本。孔子以家族制度为社会管理的基本单位,并进行了“正名”,确立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会管理纲领,而此后,这种“仁”的观念作为儒家思想的核心也从来没有变,由此衍生出来的儒家的政治、社会哲学也就从根本上打上了世俗的烙印。
    B.如何理解儒家的形上学
    首先,从历史上看,儒家学说在最初形上学的成分并不多,而是后来逐渐增多的,这一点与道家有较大的不同。孔子对具有形而上的“天命”没有作多少发挥,只是到了孟子那里,儒家学说才开始比较明显地具有了形而上和神秘主义的意味:他的话如“万物皆备于我矣”、“我善养吾浩然之气”[11]都透出“天人合一”的意思。后来,汉代的董仲舒和唐代的周敦颐分别提出了宇宙发生论的学说,宋明时期又出现了以程朱为代表的“理学”和以陆王学派为代表的“心学”,也分别给儒家添加了各自形而上的关于宇宙发生的说法。这样看来,就比较能够理解儒家的形而上学和道家的形而上学的根本的不同了。道家在其发展的初期就完全具备了超越性哲学的特点,而儒家在孟子阶段只是略为加强了其超越性,至于后来汉、唐、宋、明儒家形而上学色彩逐渐变浓,则分别和阴阳家、道家、禅宗的影响密不可分,以致“理学”似道,“心学”似佛。实际上,形而上学在儒家思想中的逐渐加强,和其他实际的需要、儒学发展的需要以及其他学说的影响密不可分,并非其本身就作为儒家的核心思想成分而存在。这说明儒家思想在超越性上是先天不足的。
    其次,儒家的超越性难以平衡人的精神世界。儒家理想看起来野心很大,即要做到“大隐隐于朝”,欲“内圣外王”。理论上而言,这自然是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因为它已经不仅仅要达到内在精神——灵魂的超越,而且还要兼顾世俗的事业。但是若从现实角度去考虑的话,这样的理想主义又是很难实现的,它很容易成为高贵的幌子,被只有世俗功利心而不追求精神境界的人拿去行骗,不仅欺人,而且自欺。这种哲学很有号召力,但是,这种号召力——令人不愿承认而又很失落地怀疑——是源于其目的乃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它能够吸引很多文人将其视为自己的人生哲学。原因很简单,当人可以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同时获得双丰收的时候,还有谁愿意归隐山林,只追求精神境界呢?虽然,儒家并没有号召人在“外王”这方面一定要做大官,而只是强调人必须尽心地完成对于社会的责任和使命;虽然,它的前提是“诚意、正心、修身”;但是,在实际中的情形却未必如此,甚至往往不是如此。原因也很简单——当很多人在社会中都追求仕途的成功而实际上只能有极少数人如愿时,公平和正义经常是实现不了的,很多文人的心灵必然是要遭到挤压的。中国古代官场上的人际交往学和“厚黑学”往往令西方人感到惊讶不已,而遁入佛门、归隐山林、求仙得道也常常是中国古代失意文人的选择,这正是说明了儒家本来就有限的超越性在实践中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平衡功能是有限的,原因就是它过于理想主义,对人性和后天教育也做了过于美好和乐观的估计。本来,理想主义是信仰的一个标志,但是儒家的问题就在于非要把这理想主义从高空拉到地面上来检验,一旦这样做,理想主义自然就会受挫,失去了其神秘性和超验性,进而使内在的精神指引的光芒变得黯淡,也就是超越性失效了。
    应该说,儒家的世俗性大于其超越性。但是,这样的划分只是大致的,任何一种哲学都难以被简单地定性,正如道家也有关于国家和社会管理的方案,儒家也有“天人合一”的哲学抽象,各种哲学和宗教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也都是相互影响、不断融合的。但是,从总体上看,把道家划为以超越性为主的哲学和把儒家划为以世俗性为主的哲学应该是不错的。孔子重“名教”,老、庄重“自然”。冯友兰也明确表示:“儒家学说是社会组织的哲学,所以也是日常生活的哲学。儒家强调人的社会责任,但是道家强调人的内部的自然而发的东西。”[12]
    (2)从哲学的传播和接受上看
    A.儒家
    在中国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儒家的面貌是比较复杂的,从先秦儒学、汉唐经学、魏晋玄学、宋明理学、明清实学、乾嘉汉学到现代新儒学,都在具体的时代中融合别的思想或根据实际的需要在变化,但是,不论怎样变化,儒家在历史上作为一种官方的意识形态,其传播的广泛性和持久性却是勿庸置疑的,以致可以说儒家学说具有一定的宗教性,吸引一代有一代的文人为之膜拜。因此,虽然儒家作为信仰的纯粹性不够,即作为哲学的超越性不足而世俗性有余,但也正因为此,它才具备了广泛传播的能力和巨大的吸引力。对于儒家思想的传播效果,我们可以大致从文人和非文人的普通百姓这两个不同的受众群体分别来看。
    首先,即使在文人知识分子之中,儒家作为较为纯粹的信仰,也注定只能在很小一部分人中才可以实现。儒家的“内圣外王”之说可以解释为集超越与世俗为一体,在实际中往往成为集心灵超越与从事仕途为一体,如上面所说,这必然导致许多文人的心灵受到挤压,并进而对这种信仰产生质疑。因为,如果儒家是他们强有力的精神信仰的话,即使遇挫失意,理论上说,他们也可以从“内圣”中得到安慰,就不必归隐山林、遁入佛门了。至于后来科举制度日益成为戕害文人心灵的工具时,儒家作为一种信仰的说法就开始变得可悲而又荒唐了。儒家这只鸟儿的翅膀也许可以让它飞到高空,但是,如果这翅膀是黄金的,它还如何飞得动呢?当儒家的野心大到要用世俗的黄金给自己做成超越的翅膀时,它就很难在大部分文人当中成为一种真正的信仰而存在,因为它充斥着过多“实利”的诱惑而变得不够纯净,必然要面临过多实际行为和其理想情操相抵触的矛盾而变得沉重,失去超越性所要求的轻盈和自由。
    其次,儒家作为不够纯粹的信仰在非文人的百姓中广为流传。这主要有两点原因,其一:儒家作为官方学说必然被广泛、强制性地推广;其二:面向百姓的传播必然是浅显易懂的。前者说明儒家思想要经过官方的意识形态化;后者说明儒家思想在传播中的通俗化,也就是超越性的进一步淡化。儒家以人伦日用为其理论的根本,这是它受官方青睐的主要原因,所以,儒家学说为天下人所了解最多的一定是其伦理道德、家族制度、君臣长幼之礼等世俗性的知识,而其具有超越性的、形而上的思想成分如“修身养性”、“天人合一”以及后来关宇宙发生论的观念等,是没有机会接受教育的普通老百姓无法或者很难真正理解的东西。
    所以,儒家作为一种信仰主要是以其世俗哲学的姿态而出现,这是由其世俗性哲学的本体,官方的传播、受众的接受三个方面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儒家是一种超越性不足,因而不够纯粹的信仰。
    B.道家
    道家没有成为中国人信仰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无法被普及。
    曲高和寡是道家不能被普及的根本原因。道家不能成为中国人信仰的最大问题就是因为它本身可以成为很纯粹的信仰——超越性的哲学。道家向来以自己对宇宙万物的深刻了解而嘲笑儒家的俗气,在其哲学性的深度上,这种嘲笑是不无道理的。它对人抽象的领悟力和智慧要求很高,在智力的含量上和后来的禅宗不相上下。虽然道家在三、四世纪曾一度成为小圈子文人的信仰,但是,和儒家的形而上学成分、佛学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它不能为非文人的普通百姓所理解,因而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信仰。
    至此,对于“中国人有没有信仰”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当下的中国人信仰缺失;对历史上的中国人来说,如果取信仰的广义而言,有信仰,那就是儒家文化,而如果取信仰的狭义而言,则依然没有信仰,根本原因就在于儒家文化是一种超越性不强的、世俗的哲学,因而无法成为纯粹的信仰。这种观点在某种程度上也内合了那种“儒家不是宗教而具有宗教性”的说法。
    注释:
    [1]我认同黄玉顺教授的观点,即:儒家不是宗教,但具有宗教性。黄玉顺:《论哲学与宗教的超越观念 ——评“儒教”说与“内在超越”说 》,《恒道》第二辑,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
    [2]《现代汉语词典》
    [3]黄玉顺:《论哲学与宗教的超越观念 ——评“儒教”说与“内在超越”说 》,《恒道》第二辑,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
    [4]《墨子·公孟》
    [5]德克·布德(Derk Bodde):《中国文化形成中的主导观念》;转引自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页。
    [6]《庄子》
    [7] 这是冯友兰的说法,他认为哲学是超道德价值,而宗教是‘准超道德’价值。“……基督教的上帝有人格,从而人爱上帝可以与子爱父相比,后者是道德价值。所以,说基督教的爱上帝是超道德价值,是很成问题的。它是准超道德价值。”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页。
    [8]《论语·先进》
    [9]《孟子·离娄上》
    [10]《论语·颜渊》
    [11]《孟子·公孙丑上》
    [12]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9页。
    转自:博客网(http://column.bokee.com/13531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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