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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臾:《论语》中的古国


    《论语·季氏将伐颛臾》 《季氏将伐颛臾》是《论语》中的名篇,记述的是鲁国季氏即将征伐附庸国颛臾,孔子弟子冉有、季路将此事告知孔子时的对话。 季氏(季孙氏)是鲁国三桓之一,当时鲁国大夫、季氏宗主季康子(姬姓,名肥)把持朝政,冉有(名求,字子有)为季氏宰,季路(名由,字子路)为季氏家臣。颛臾是周先王所封附属于鲁的小方国,一直忠于鲁王室,其地与季氏的封邑费相去不远。季氏一直担忧鲁王室会打压自己,届时颛臾的强盛必成祸患,于是欲除之而后快。孔子听闻后,先是责备了冉有、季路身居其位而不予劝阻,有助纣为虐之过;后又陈明季氏作为公室重臣,其职责应该是体国安民、实干兴邦,而不是搅动内乱、祸国殃民。 《季氏将伐颛臾》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既来之,则安之”成为千古名句,“祸起萧墙”的成语亦沿用至今。 颛臾作为方国之名还出现在《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中:“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邾人灭须句,须句子来奔,因成风也。成风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礼也;蛮夷猾夏,周祸也。若封须句,是崇皞、济而修祀,纾祸也。’”颛臾与任、宿、须句均是风姓的封国,主管太皞和济水神的祭祀。春秋战国时期,“华夷”之争加剧,“蛮夷”(即“华夏”对外族四夷的称呼)侵扰“华夏”,由《左传》可知颛臾、任、宿、须句均为服从华夏诸国的蛮夷之国,所以鲁僖公的母亲成风才主张分封须句国逃至鲁国的后人,以安抚蛮夷,缓解祸患。 对于先秦时期蛮夷与华夏的界定,原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王献唐先生的观点是:夏商周三代,华、夷的区别在于民族之界,以姓以氏即可区分民族之属,华夏同族,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四夷同为异族。以此向前追溯即黄、炎二族之区别,华夏由黄族而来,蛮夷由炎裔而变。王献唐先生进而考证了上古时期炎、黄二族在争夺黄河流域时曾经有过激烈的氏族战争,继而造成了之后“华夷之争”的局面。(王献唐:《炎黄氏族文化考》) 根据古史记载,太皞又作大皞、太昊,是上古传说时代活动在东方的氏族部落之一。汉魏时期,史学家将太皞与伏羲相联系,认为伏羲是太皞部族的重要首领。西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云:“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有圣德,都陈。”庖牺即伏羲,也作伏牺、宓羲、伏戏。伏羲是三皇之一,风姓,相传其发迹于鲁西南汶泗地区,后沿古水系而上建都于陈(今河南淮阳)。伏羲一直被视为东方夷族的人文始祖,相传他曾造书契,作八卦,设庖厨,做琴瑟,制嫁娶之礼,号称人皇、泰皇,被尊为百皇之先。颛臾即为太皞伏羲后裔的封国,亦是东方夷族之后裔。《论语·子罕》中亦有“九夷”之说,是东夷的九个支裔。《后汉书·东夷列传》的“九夷”中就包括“风夷”,风是太皞伏羲族裔之姓,故“风夷”可能与“颛臾”相同,与太皞伏羲部族有着深远的联系。 伏羲画像 “颛臾”之名在古代典籍中出现的频次不高,可见信史时代关于“颛臾”的历史大部分已经泯灭。有观点认为:“颛臾”两字早在甲骨文中就已存在,根据其象形,“颛”为“面对山前摆放的祭坛,一人双膝跪地,叩首大地”,“臾”为两人押解着俘虏,即“人牲”之意。两个字合起来寓意祭祀。笔者并没发现甲骨文中存在“颛”字,而是认为“颛”为后起之字,是形声字,音“耑”义“页”。“耑”,甲骨文为图片,是“端”的古体字,义为物之首也。“页”,甲骨文为图片,古为首、头之意,上为甲骨文的图片,即“首”字,下为甲骨文的“夷”字。王献唐先生认为“人”“夷”为一字,所称民族不同,黄族作“人”,炎族作“夷”,为东方夷族之人。“夷”与“人”书写类似但略有不同,“夷”字呈踞蹲、跪拜之状。所以可以推断“颛”字为夷人首领之意。“臾”,甲骨文为图片,有揪住头发、束缚、押解之意,象形亦为此状,且押解之人与“大”字相似,“大”有黄族之“人”意,而被押之人为典型的“夷”字,故而“臾”可以推断为被押解的夷人之意。“颛臾”合在一起可能是被押解的夷人首领之意。 无独有偶,任、宿、须句的甲骨文均可以解读出类似含义。“任”,甲骨文为图片,可以解读为“夷”加“负荷”,似夷人背负而行,有战败被迁徙之意。“宿”,甲骨文为图片,可以解读为屋宇内的“夷”与“席”,有夷人于屋内禁足之意,故“宿”亦有安、止之意。须句之“须”与“颛”相似,首下为须,可推断为次一级的夷族首领。“句”,甲骨文为图片,象形为被包围的城邑,亦有拘、停之意。故而颛臾、任、宿、须句的含义,均有夷族之人战败而被驱赶、拘押之意。 由此再结合王献唐先生的考证,可以推断太皞伏羲氏族确为东夷部族,在炎族、黄族对黄河流域富庶之地的争夺中失利,逐渐被黄族钳制、驱赶。故而笔者推断“颛臾”之地应该是炎、黄战争后,失利的炎裔部族首领被分封或安置之地,而这个地方很可能在周封的颛臾古国附近,周初分封先王后裔时开始专司对太皞和济水神的祭祀。 回到《论语》中,《季氏将伐颛臾》篇有言:“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东”代表方位,而“蒙”据王献唐先生考证,是由“牟”转来,代表了比伏羲氏族更为古老的游猎氏族牟族。牟族的活动区域沿黄河中下游地区横向分布,东蒙就在今沂蒙山一带,与其相对的西蒙大概在今河南商丘东北。伏羲氏族由牟(蒙)族发展而来,伏羲之后有东蒙氏,故东蒙很可能是伏羲子孙的旧壤。王献唐先生又考证泗水为伏羲氏族发迹之故乡,泗水距蒙山约40公里,故蒙山很有可能是伏羲氏族肇始之区域。“主”是对奉祀太皞的颛臾、任、宿、须句四国而言,四国之中颛臾为领导者,或者颛臾所祀为主神。大体可推断:太皞自伏羲氏族壮大,后沿古河道向西迁徙各地,在部族战争失利后,伏羲氏族流散各处化为四夷。周先王于太皞伏羲肇始之地,封颛臾等国祭祀太皞和济水神,四国之区域即在太皞伏羲氏族最初的旧壤之中。 季氏征伐颛臾与否,《论语》中没有提到,古史中也未载明。根据地方志书,颛臾国“秦始灭其国”“为齐所并”,战国晚期最迟到秦,颛臾国已经不存。但我们依然能够从古代典籍中考察出颛臾古国的所在地。西晋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云:“颛臾在泰山南武阳县东北。”南武阳县是西汉时设置,属兖州泰山郡,在今山东临沂平邑东南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指出:“沂水又南迳临沂县故城东……有治水注之,水出泰山南武阳县之冠石山。”治水又名武水,东流经蒙山下,有祠;继续向东南流经颛臾城北,流经费县故城南。明末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云:“颛臾城,(费)县西北八十里,在蒙山之阳,鲁附庸国。”故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云:“现在山东省费县西北八十里有颛臾村,当是古颛臾之地。” 《水经注》书影 根据平邑当地的杨岩先生考证:颛臾古国遗址并非只有一处,颛臾故城应位于现在的平邑县城东颛臾村。颛臾故城的位置,过去一直认为在平邑县柏林镇固城村(现属临沂蒙山旅游区)北,并已于1992年列入山东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8月,临沂市沂州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对柏林镇固城村北遗址的考古勘探中,在地表和文化层中发现了周、汉、宋、元各时期的遗物,以汉代居多,最早的为少量东周时期陶器,不见西周遗物,确定该城始建于战国或汉代,故而此处并非颛臾古国的遗址所在。继而考察到浚河南岸的颛臾村,以浚河(古治水、武水)为坐标,颛臾故城东门、西门、北门的根基犹存村内,古城北墙还有残留的墙体,由黄土夯筑而成,宽四五米。北门两侧各有两块石条,至今犹在。据村民讲,在建房挖地基时挖出来大量陶器及碎陶片。在村北沟壑、田野里,现仍是遍地陶片。经鉴定,这些陶片既有大汶口文化遗存,也有龙山文化、商周、秦汉等时期的遗存。2013年8月,临沂市沂州文物考古研究所对S240新枣线平邑段沿线部分区域进行考古勘探时,在颛臾村北的浚河台地上又发现一处200米见方,总面积约4万平方米的大汶口文化遗存,出土了鼎、钵、罐、釜、豆、石器、菱形纹砖块等文物,该遗址与今颛臾村仅一河之隔,初步认为是古颛臾祠的所在地。考古结论也支持颛臾古国就在颛臾村附近。 关于颛臾古国所承续的太皞部族,山东大学教授、海岱考古与东夷文化研究专家栾丰实先生撰文指出:“太昊系部族最初活动于鲁东和苏北地区,后来迫于良渚文化的压力或水患,才举族西迁到了皖北、豫东和鲁西南地区,其时约当大汶口文化中期后段和晚期阶段。”“豫东、皖北和鲁西南地区的大汶口文化,可以和古史传说记载的太昊系部族相联系。”(《太昊和少昊传说的考古学研究》)颛臾古国的位置正处于鲁东到鲁西南的过渡地带,无论是古史记载,还是考古学结论,均支持颛臾古国与上古时期的东方太皞部族有着密切关系,是太皞部族在齐鲁大地上存在发展的文物遗存和历史见证。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