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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汉语字词 讲好文化故事——王云路教授在中国传媒大学的演讲


    演讲人:王云路 演讲地点:中国传媒大学 演讲时间:2022年12月
    王云路 浙江大学敦和讲席教授、浙江省特级专家、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现任浙江大学古籍研究所所长、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长等。
    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汉语和汉字的维系。我们研究汉语汉字、溯源探流,正是能够印证这一论断的正确性。
    2022年10月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印发了《2021—2035年国家古籍工作规划》,对全国古籍工作重点方向、重点任务和重点工程项目作出规划部署,提出建设“汉字文化阐释工程”:“对汉字历史和文化内涵进行多层次、系统性阐释,科学解读汉字文化,解释汉字发展规律,为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和古籍保护传承夯实文化根基。”
    在此背景下,我们希望在现有语言研究的基础上,开展“发掘汉字密码、传承文化基因的现代汉语溯源研究”,建设全新的现代汉语语源数据库,编纂一套系统揭示汉语词义演变规律的溯源大典,完整呈现汉语的来龙去脉,揭秘古人的思维方式,讲好汉语故事。我们相信,这样的工作能够充分发挥汉字汉语在传承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建设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中的重要功能。本次讲座就是围绕现代汉语溯源展开的。
    追溯字词源头的必要性
    一种文明成熟的标志之一是其语言的研究,语言研究水平的高低很大程度体现在词典的编纂质量上,而词典编纂的水平往往在于释义。汉语词典的释义,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有了丰硕的成果,但是现代汉语的前世今生,我们其实还不甚了解。
    大家都知道,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汉字已经有了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汉语的历史则更长,汉字是文明史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字。但是在座的诸位,知道自己所说的语词背后隐藏着哪些意蕴和道理,又是怎样产生的吗?
    在现代常用词的理解方面仍旧是存在欠缺的。比如我们熟悉的“主张”“申请”“奋斗”“习惯”“利息”“凌晨”等词语都是怎么组合的?它们的意义来源是什么?恐怕很少有人说得清楚,目前的各类词典也均无科学的解释。
    成语也未必理解到位。“山清水秀”不能写作“山青水秀”,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但是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往往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从汉语四字格成语来说,它有个规律是往往两两平衡、错综成文。“眉清目秀”,其实就是“眉目清秀”;“冰清玉洁”就是“冰玉清洁”;“南征北战”就是“南北征战”;而“山清水秀”就是“山水清秀”,所以若写作“青秀”就前后搭配不上,就不属于两两平衡的并列结构,也就不成词了。
    使用数字也有讲究。比如杭州有饭店的招牌写着店名“7彩阳光大酒店”,这个数字的写法是错误的。正确写法是“七彩阳光大酒店”。“七彩阳光”是固定结构,数字只能大写,即写作“七”。因为如果写作“7彩阳光”,就意味着可有“8彩”“9彩”。就像“三心二意”“十全十美”绝不能写作“3心2意”和“10全10美”一样,固定成语或俗语的数字也是固定的,只能写汉语的数字;而“教室里有3个同学”,也许还会有“4个同学”,是变量,可以写阿拉伯数字。这是数字在语言表达中的一个规律。目前此类数字用法失误很多,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平时缺乏对汉语规律性的探讨和揭示。
    以上举例反映了汉语的现状。汉语教育和使用的碎片化和不规范,汉语表达与书写的随意,都反映出汉语普及和传承所面临的问题。母语是我们每个人赖以生存的文化基因和精神家园,了解汉语词义的来龙去脉,对于增进个人修养、增进文化认同是极为重要的。
    探寻古人的思维方式
    汉字独特的构造方式、汉语词义的演变轨迹,承载着我国古代先民认识大自然、认识事物的烙印。汉字的创造和使用,承载了古代先民独特而严谨的思维方式和基因密码;概括出汉语字词关系和演变中呈现出的传统文化基因,是我们这一代语言研究者的使命。
    我们的研究应当不同于传统的词语溯源,而要具有鲜明的理论意义和文化传承特色。章太炎《语言源起说》也说:“语言者,不冯(就是“凭”)虚起。呼马而马,呼牛而牛,此必非恣意妄称也,诸言语皆有根。”“诸言语皆有根”,就是说词语都有来源。
    特色之一:词义阐释
    汉语汉字能够反映古人的思维方式以及认识世界、表达意愿的途径和方式。这里我们举个“集”字,分析它的造字理据,来看一看古人是怎样认识世界、表达情感的。
    “集”字本义是一群鸟停在树上。《说文》:“雧,群鸟在木上也。集,雧或省。”一群鸟停在树上,是古人常见的场景,用三只鸟(隹)代表众多的鸟,后来省略为一只鸟,“木”就是大树。为什么要画这个众鸟汇聚图?古人造字的动力,一定是要表现其抽象隐含的特征义。众鸟停在树上,想表现的含义是聚会、会合。故清代段玉裁说:“引伸为凡聚之偁。”比较《尔雅·释言》:“集,会也。”《尔雅》所释,段注的分析,都是其特征义,而其特征义的来源则由许慎揭示出来。现代汉语还有“集合”“聚集”“集会”等双音词。
    《诗经·唐风·鸨羽》:“肃肃鸨翼,集于苞棘。”这里的“集”用的是本义。同时逐步扩大到人或其他事物的汇聚。《诗经·小雅·頍弁》:“如彼雨雪,先集维霰。”这是雪或霰的汇集。《左传·襄公五年》:“《诗》曰:‘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讲事不令,集人来定。’”这是人的聚会。《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这是丝帛的汇集、文字的汇集(转为名词,也有“文集”“集子”等)。《淮南子·本经》:“(精)集于心,则其虑通。”这是抽象的精神或思虑的汇集。还有“集腋成裘”“集资”等,这些“集”都已经与群鸟在树上停留没有关系了。
    因为汇聚众多力量能够完成大事,所以“集”也表示“完成”“成就”的意思。《左传·成公二年》:“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杜预注:“集,成也。”《后汉书·耿弇传》:“今吏士死亡者多,弇愿归幽州,益发精兵,以集大计。”都是这个意思。
    与“集”造字类型一样的有“喿”字,也就是现代的“噪”。《说文》:“喿,鸟群鸣也。从品在木上。”段玉裁注:“此與雧同意,俗作噪。”段玉裁说的很重要:“喿”与“雧”两个字,古人的造字思路是相同的,用三只鸟(隹)或三个口形容鸟多或鸟鸣呱噪声多,故称“同意”。含义相同才称“同义”。这是二者的区别。段玉裁在《说文解字》中常常提出的“同意”,就是解释古人某字与某字造字的思路和方法相同,这是个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的课题。
    从实例入手,可以真正讲好汉语的故事。
    特色之二:重视偏旁
    在对汉字进行溯源的过程中,与现有词典的偏旁部首分类有很大不同的是,我们要依据古人最初的思考途径对汉字偏旁进行再探索。
    形声字是用意义偏旁加上声符表示读音而构成新字。在大量的形声字中,最能够体现古人思维方式的就是同源字。所谓同源字,就是以一幅画(独体字)作为声符,把相关的类属作为义符偏旁,构成一系列具有同类抽象特征的合体字,即来源关系相同的字。这种形声字,其声符既表读音,也是这个字的本质特性,义符其实就是一个类别偏旁,限定了这个词的类属。
    比如“间”起初表示的是一幅月光透过门缝的画面,表达缝隙义,缝隙在两物之间,与月光在两扇门之间是一致的。而山间的水流,就是“间”加上水旁。《说文》:“涧,山夹水也。”刘熙《释名·释水》说得最生动:“山夹水曰涧。涧,间也,言在两山之间也。”再如《说文》:“简,牒也。从竹间声。”“简”就是一片片用来书写的竹片,两片之间有缝隙。类属是显而易见的,但其特征是隐秘难寻的:“涧”表示山间的水,“简”表示一片片相隔的竹板,它们的特征是:有缝隙。
    再比如,“眉毛”的“眉”是一幅画,先画上眼睛,再在上面加一撇,这眼目上的一撇就是眉毛。《说文·眉部》:“眉,目上毛也。从目,象眉之形。”眉毛的特征是居于边缘,故水边就是“湄”。《说文》:“湄,水草交为湄。”刘熙《释名·释水》的解说最形象:“水草交曰湄。湄,眉也,临水如眉临目也。”“眉”加上“木”就是“楣”,可以表示门楣,房门上的横梁。《尔雅·释宫》:“楣谓之梁。”《释名·释宫室》:“楣,眉也,近前若面之有眉也。”这个说解也看出了古人的思考方式。
    当然,由“眉”产生的字,不独有边缘和上边的特征,因为眼目是人漂亮与否的关键,先人就利用女性的眉毛造出“媚”,形容美好可爱。《说文》:“媚,说也。”“说”就是现今喜悦的“悦”。《诗经·大雅》毛传曰:“媚,爱也。”辛弃疾诗《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描绘的是一幅温馨和谐的农家乐画面,“媚好”既形容吴侬软语的悦耳,也再现了白发翁媪的瞋爱神态,很传神。
    从“间”到“涧”“简”,从“眉”到“楣”“湄”,这些我们称为“同源词”,其实也是“同源字”。这是根据事物抽象特征创造的新字,是一种高超的造字法。这个特征是共性的,是这些事物之间最大的公约数。因此我们在分析这些字时,就不能把古人布局好的一系列具有同类抽象特征的事物打乱,按照浅显的表面类属进行归类。“氵”旁是“涧”类字最基本的归类,也是“湄”字最表面的归类,但“涧”要表达的是两山之间的水流,“湄”要传达的是水边,即水草的交接处。如果分别置于“间”部或“眉”部,这种分类能够呈现出先民善于抓住事物本质特征的认知风格。
    再如“宣传”的“宣”,“宣”的本义是“大房子”(许慎说“天子宣室也”),“大”是其主要特征,用“宣”代表,加上类属偏旁,造出许多相关事物的字:“煊”表示火势盛大,或热气盛;“暄”从“日”表示阳气盛。二者都有温暖的意思(正像“暖”也作“煖”一样)。“喧”是声音大而杂乱。晋陶潜《饮酒》诗之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所以有“喧哗”“喧闹”“锣鼓喧天”等词语。“渲”表示水大,后指用墨淋染,为中国画技法的一种。宋代郭熙《林泉高致·画诀》:“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谓之渲。”这与“泼墨”的意思大约相近。现在依然有“渲染”一词。“瑄”是古代祭天用的大璧(一种玉器)。“楦”是木制的鞋楦子,作用是撑开鞋,使鞋内部空间变大。凡此都能证明古人造字的意图:用“宣”表示这些事物具有“大”的特征,并不仅仅表示读音。“宣讲”“宣传”“宣告”等都有大声使信息广为流布的意思。这样不仅解释了与“宣”组合的一系列双音词,也解释了一组从“宣”的同源词。这些字列于“宣”部,方能呈现出古人创造词语的真实面貌,揭示其独特的具象与抽象融为一体的思维方式。
    特色之三:原始造字义抽象出的特征贯穿词语义项
    现在我们查阅词典,一个字头下可以有十个、二十个义项,是怎么联系的,词典只用数字标注,没有揭示其间的联系。事实上,思维联想是一个词有众多义位的原因,是汉语词义丰富的决定性因素。
    从汉字中可以看出,古人用飞鸟各种状态造的字特别多。比如从“鸟”的“鹏”“鹰”,从“隹”的“雕”“雉”“双(雙)”“只”(隻),从“羽”的“翔”“翘”“翼”“翚”,都跟飞鸟有关。还有的字,不那么直接,我们下面讨论个常见字。
    怎样表示用力向上的状态?睡虎地秦简中的“奋”字,可以理解为古人从身边的飞鸟入手,描绘了一幅大鸟展翅飞过田野的图画。《说文·奞部》:“奮(即‘奋’的繁体),翬也。从奞在田上。《诗》曰:‘不能奮飛。’”桂馥《说文解字义证》揭示得很好:“鸟之奋迅,即毛起而身大,故字从奞在田上。”这是用“奋迅”解释“奋”,实际就是振翅起飞的样子。《诗经》“不能奋飞”,正是用的“奋”的本义。毛传解释“奋飞”为“奋翼”,段玉裁注:“田犹野也。毛云奋翼,即许云张毛羽自奋奞也。”《说文》对“奞”的解释是:“鸟张毛羽自奋奞也。”段玉裁解释“奞”字:“从大、隹。大其隹也。张毛羽,故从大。”原来“奞”也是一个部首,本身就是鸟展翅的样子,再加上在田野上飞过,迅猛腾飞的含义就更为凸显了。所以许慎把“奮”列在“奞”部,而实际都应当列于飞鸟部。
    在古人那里,“奋”不独用于飞禽,也形容走兽。《尔雅·释鸟》:“雉,绝有力,奋。”晋郭璞注:“诸物有气力多者,无不健自奋迅,故皆以名云。”就是说,各种走兽用力的状态都是可以用“奋”来形容的。段玉裁归纳:“雉、鸡、羊绝有力皆曰奋。”可见飞禽走兽都可以用“奋”形容用力的状态。《后汉书·方术传下·蓟子训》:“(子训)徐出以杖扣之,驴应声奋起,行步如初。”“奋起”就是抬蹄奔跑。现代流行语“不待扬鞭自奋蹄”的“奋”也是其例。
    人的行为动作也可以用“奋”。如“奋臂一呼”就是振臂高呼。《后汉书·耿秉传》:“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现代汉语还有“奋不顾身”,就是“挺身而出”。还可以抽象为表示人心灵情感的震动。《史记·高祖本纪》:“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司马贞索隐引韦昭曰:“奋,愤激也。”现代汉语还有“振奋精神”等说法。
    简言之,鸟展翅起飞是其本义,古人施用于其他事物,表达的是“奋”的特征义:用力向上。故《广韵·问韵》:“奋,扬也。”《广雅·释言》:“奋,振也。”许慎解释的是其造字义,《广韵》《广雅》所言,正是其特征义,也是古人造字的用意。理解了这些,我们再看“奋勇前进”“奋不顾身”“奋然前行”“奋发图强”“奋斗不息”“自告奋勇”“艰苦奋斗”这些四字格词语时,是不是就更有用力向上、昂然前行的感觉了?
    所以我们认为,汉字大多数呈现出来的图画实际属于传达意义的载体,而绝不是意义的本身。这是我们理解汉字意义的关键环节。
    追溯字词源头的基本方法
    词是承载语义的基本单位,词汇的溯源是汉语史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现代汉语溯源是一项庞大而复杂的工程,要分期实施、逐步推进,甚至可能需要几代学者的努力。目前能做的先做起来,暂时不能做的先准备,最终在学术的接力中作出我们这一代人应有的贡献。
    我们目前的工作应当聚焦于现代汉语高频词的溯源与演变研究。我们的研究方法是:依据先人的造字思维模式,推导古人认识事物的思维特点和规律。
    方法之一,单音词与双音词的分析相互依存。以“鸟部”类(包括“羽、隹、鸟、飞”等偏旁)的“奋(斗)”“(学)习”“双(亲)”三个词为例,(1)“奋斗”是高频词,“奋(奮)”构成的“奋力”“奋勇”“振奋”“奋不顾身”等都在此条目下。(2)“习惯”是高频词,“习(習)”本义是小鸟反复飞,“实习”“学习”“习焉不察”等都有动作反复的含义。(3)“双”是高频词。为什么称“双亲”“双人舞”“一双儿女”?因为“双(雙)”是一只手握两只鸟,作为量词时主要表示具有两个独立生命体而又互相依存的事物。前两组是讲双音词的组合原理,后一组是探讨量词的产生过程,都从源头上阐释了词语的得义缘由。
    方法之二,单个词与同源词的分析相互依存。从“高”的“喬”(乔)就是高大的乔木。段玉裁注说得很明白:“木有如是者,他物亦有如是者”,即凡有“高而曲”特征的都可以用“乔”为偏旁。木之高的“桥”,山之高的“峤”,马之高的“骄”,高脚器皿“鐈”,人举足的“蹻”,车抬高的“轿”,都具有“高”的特征,属于同源词。可见古人推演抽绎、概括联想的本事是非常惊人的,因此我们的分析也要互相结合。
    方法之三,比较词语内部义项间的演变路径,揭示其时代性。比如《汉语大词典》“睡”的释义:1.睡觉。2.打盹;瞌睡。3.躺;躺下。
    以上释义排列顺序对不对?释义是否周全?要解答上述问题,我们需要先从“睡”的造字义讲起。《说文》:“睡,坐寐也。”段玉裁注解:“知为坐寐者,以其字从垂也。《左传》曰:‘坐而假寐。’《战国策》:‘读书欲睡。’从目垂。宋本无声字,此以会意包形声也。目垂者,目睑垂而下。坐则尔。”段玉裁说“睡”是坐着闭眼的样子,因为“目睑垂而下,坐则尔”,只有坐着闭眼,才是眼睑下垂。“睡”表示眼睑下垂貌,这是坐着打盹的状态。
    早期的“睡”就是坐着闭眼,也就是打盹。《史记·商君列传》:“孝公既见商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孝公接见商鞅,一定是坐着的,商鞅汇报时间很久,孝公就常常打瞌睡,听不见了。《战国策·秦策一》:“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苏秦坐着读书,困了想闭眼打瞌睡,就用锥子刺大腿以振作精神,避免瞌睡,这就是著名的“(头悬梁)锥刺股”典故的来源。用“睡”的本义。“睡”字打瞌睡义的特点有三:一是坐着,二是不脱衣服,三是临时性的,短时间的闭眼。
    大约魏晋以来,因为坐着临时性的“打瞌睡”时间长了,就有了睡眠义。晋葛洪《抱朴子·勖学》:“息畋猎博弈之游戏,矫昼寝坐睡之懈怠。”“昼寝坐睡”就是白天睡大觉或坐着打瞌睡。这时候的“睡”在时间上就模糊了。到了唐宋时期,例子中“睡”表示躺下睡觉的意思就非常明确了。唐白居易的《夏日闲放》:“朝景枕簟清,乘凉一觉睡。”不过,这一时期对躺下但是不睡着的行为也称为“睡”。白居易的《晚庭逐凉》:“送客出门后,移床下砌初。趁凉行绕竹,引睡卧看书。”能够“卧看书”,就是只躺下而没有睡着。所以,“睡”的三个意义排列应当是:打瞌睡—睡觉—躺下。现代汉语中“睡”只保留了后两个意思。
    总之,汉语溯源,我们主张从造字义入手,揭示其特征义,结合训诂材料和文献例证,从语素相互选择和古今沟通的角度,探讨词语产生的构词理据和意义变化等,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真正找到字词产生的源头,在纷繁复杂的词义系统里抽丝剥茧,层层深入,探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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