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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本《大学》到古本《大学》——《大学》精读导言之三


    朱子喜欢《大学》,与其天性及其始终以师道自任的人生志向分不开。1162年,宋孝宗刚登基,即下诏求言。朱子当时受学于李延平门下,并没有确立思想旨趣、精神方向,以及以程颐之学为宗的为学方向。但朱子依据《大学》的学理向宋孝宗提出了所谓的“圣帝明王之学”,其在《壬午应诏封事》(《朱子全书》)中陈述:
    臣愚死罪,窃以为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朝政虽未有阙遗,而修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
    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必照,了然乎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以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如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
    这是朱子第一次向未曾谋面的皇上提建议,而其首先开陈的就是所谓“圣帝明王之学”,可以看出他对“学”尤其是对《大学》的推崇和看重。所谓“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的说法也直接出自《大学》,是朱子向宋孝宗表达的第一义。当其说到“圣帝明王之学”的入手与具体内容,又不过是“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必照,了然乎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显然,无论是叙述还是论证,都属于《大学》中的内容。因而,这一“封事”就代表着朱子在宋孝宗面前的一个自我亮相,同时也代表着朱子的一种自我定位。
    
    朱子塑像
    朱子在讲学中也不断地表彰《大学》。《朱子语类》载:
    人之为学,先读《大学》,次读《论语》。《大学》是个大坯模。《大学》譬如买田契,《论语》如田亩阔狭去处,逐段子耕将去。
    亚夫问《大学》大意。曰:“《大学》是修身治人底规模。如人起屋相似,须先打个地盘。地盘既成,则可举而行之矣。”
    《大学》是一个腔子,而今却要去填教实著。如他说格物,自家是去格物后,教填实著;如他说诚意,自家须是去诚意后,亦填教实著。
    学问须以《大学》为先,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规模大。
    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
    通过这些表述,我们可以理解为何朱子一定要将《大学》作为《四书章句集注》的开篇。在朱子看来,这不仅代表着“初学入德之门”——“以定其规模”,也代表着为学的基本规模及追求的最高指向。因而可以说,朱子最看重的儒家经典就是《大学》,直到临终,他还在修改《大学》的《诚意》章。(参见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从这个角度看,《大学》就是朱子一生所精心解读并结合时代需要进行诠释的儒家经典。
    
    《朱子语类》书影
    但是,朱子终其一生精心编纂的《四书章句集注》并没有得到皇权的认可,而朱子本人甚至还是在庆元党禁的阴影下去世的。直到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即朱子去世近30年之后,《四书章句集注》才得到了宋理宗的认可。宋理宗诏曰:“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朕励志奖学,缅怀典刑,可特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宋史·理宗本纪》)由此,《四书章句集注》终于得到了皇家的认可与提倡,而《大学》也真正成为皇家所认可并加以推行的“四书”之首了。1313年,元仁宗开始以《四书章句集注》取士,使得《四书章句集注》直接成为皇家意志的体现。及至明代,不仅有了以朱子学为基础之《性理大全》的编订,而且整个思想文化界也形成了所谓“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的格局。(黄宗羲:《明儒学案·姚江学案》)
    然而,这种由朱子学一统天下并笼罩整个思想界的文化格局,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对于王阳明心学的崛起,黄宗羲就曾感叹说:“故无姚江,则古来之学脉绝矣。”(黄宗羲:《明儒学案·姚江学案》)这一感慨,说明在当时朱子学的确一统天下。至于其所表彰的姚江之学,其实也就是从朱子学之重压和阴影下所冲杀出来的阳明心学。明代社会的这一特点,不仅涉及朱子学,同时也涉及由朱子所诠释、编订的今本《大学》。朱子学对于阳明学的这种态势,恰恰构成了阳明心学崛起、成立的时代因缘;从文献之经典依据的角度看,阳明心学的崛起也构成了从今本《大学》到古本《大学》的转向。
    实际上,王阳明早年完全是按照朱子学规定的为学路径走出来的,其早年不仅笃信朱子学,而且完全以朱子学之经典为经典、以朱子学之路径为路径。比如其21岁即“遍求考亭遗书读之”,也按照朱子所谓的“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的教导进行格竹子实践,27岁又按照朱子“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的教导进行读书实践。阳明完全是依照朱子所诠释的《大学》进路展开对圣贤之学的探索,但这些探索最后得到了一个“物理吾心终若判而为二”的结论。于是,才有了其一生的辞章与佛老三次重大的“陷溺”。这些“陷溺”也是在圣贤之路走不通时退求其次的表现。直到“居夷处困”的龙场“大悟格物致知之旨”,才有了“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的“龙场大悟”。(《年谱一》,《王阳明全集》)
    
    王阳明塑像
    自此,不仅有了阳明对朱子学的放弃,也有了其对朱子学所依赖之儒家经典——今本《大学》的放弃。而这一放弃也开启了阳明对古本《大学》的回归及其为学路径的探索。
    关于阳明复归古本《大学》的情形,其“及门莫有先之者”的大弟子徐爱有所描述,足以说明阳明当时的精神抉择。其载: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纵,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入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语录一》,《王阳明全集》)
    由于徐爱常被阳明以“颜回”视之,他对阳明的理解应当说是极为可信的;而徐爱又是从朱子学一路走来,所以他对阳明究竟如何背弃朱子学的描述也就显得极为真切。所谓“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正是就阳明以古本《大学》为归的情况而言的。至于“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纵,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云云,正是徐爱对于阳明新的为学进路,从反复思索、叩问,直到最后完全信从的过程。至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一说,则代表着徐爱对于阳明为学进路的真正认可与根本信从。
    这一新的为学进路,是阳明一生都在摸索、斟酌,并且经过多年的反身实践后证明了的。所以,直到在南赣时期,即其“龙场大悟”的十年之后,阳明才刊刻了古本《大学》,并作序云:
    《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诚意之极,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则,致知而已矣。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谓之明德;以言乎人,谓之亲民;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体也……(《大学古本序》,《王阳明全集》)
    这一“序”,除了回归《大学》古本,对于《大学》之格致诚正、修齐治平的关系,也主要是通过宋明理学之体与用、本体与工夫的关系来论述说明的。但重要的是,他已经在“序”中表达“旧本析而圣人之意亡矣”,这就明确地将其与朱子学的分歧归结到《大学》今古本的分歧上来了。
    自此之后,随着阳明心学影响的不断扩大,回归古本《大学》也就成为学术界的一种主流思潮。但由于朱子学一直占据着官方正统地位,关于《大学》的今古本之争,实际上也就成为朱子学与阳明学之分歧在儒家经典依据上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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