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文:日用儒学的“四融合”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2:11:42 未知 佚名 参加讨论
儒学不仅是形而上之学,而且是形而下之学,两者融突和合,相得益彰,但儒学最重要的,影响最大的是其形而下日用之学,儒学的生命是在于日用,儒学的发展在于日用,它的生命也在于日用。儒学为什么能存在那么久?从古以来就有人反孔,到了近代反孔就更激烈,但是孔子为什么一直打不倒?儒学为什么一直批不臭?原因就在于它是走向人们的生活,走向社会,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甚至可以说儒学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它已经融入我们的血液。 什么叫日用儒学?是指儒学这只无形的手无时无刻指导、支配人的为人处事、日常生活、行为活动、所思所想等,它对每个人来讲都是无所不在,无时不参与的。儒学在多年日用实践中塑造了中华民族精神,养育了国民道德情操,造就了高尚的善良人性,形成以和为贵的国格,而挺立于世界学术舞台。正因为这样,所以它具有持续性、生命性、不衰性和传承性。从古到今,如果我们离开了日用儒学,我们的手足都不知道放哪里,因此可以说它同每个人与事都须臾不离。 形上和形下的融合 儒家哲学的道和天理具有形上性,但也具有形下性。比如说讲天人关系,“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上》)。在孔子那里,一方面认为天道是可畏的,“畏天命”,也是可知的,“五十而知天命”。这是形上的层面,另一方面也讲形下的层面,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刑”“政”“礼”“德”这四个方面是从形而下的层面讲的,也可以说从日用层面来说的。中国把形上和形下结合起来,一方面把儒学构筑在百姓日用的各个层面,同时它里面包含了对最高精神的追求。比如说朱熹,“理”是他哲学的最高形上范畴,他讲一物有一物之理,又说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事物里都包含着一个太极,每个事物都有它的理。中国儒学不离日用,其指导思想是形上的哲学理论指导,这是体如天道。这就是说在百姓日用背后有一种精神的支撑,这便是形而上的天道、天理等精神。孟子讲:“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又说:“存其心,兼其性,所以事天也。”天为形而上。荀子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蓄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试图把天从形而上的宝座上拉下来,转化为百姓日用的东西。 百姓日用和宗教信仰的融合 哲学的终极信仰和宗教的终极信仰,都是对某一种价值理想的信仰和敬畏。宗教信仰说到底是对一种价值理想的敬畏、崇拜。信仰是人的特殊价值的需要,是一种终极的关切,换言之就是生从哪里来,死到哪里去的问题。过去老一辈的同志死了到哪里去,会说:“去见马克思”。现在人死了到哪里去?人的精神需要寄托,灵魂需要安顿。怎样把儒学中的精神提炼出来,同我们日用相结合,这非常重要。 儒家本身具有宗教性,从隋唐以来,儒释道三教,名正言顺地都叫“教”,这个教,是教化之教还是宗教之教,有过争论。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儒家和西方制度化的基督教比较,儒教是比较松散的,它没有形成固定制度化,但它有教主,孔子,它也有经典《论语》,基督教星期天做礼拜啊,其实,我在念私塾的时候,上课也要向孔子三鞠躬,这也是一种礼拜的形式,中华民族的崇拜,一个是敬天,另一个是祭祖,敬天祭祖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当中不可缺少的。祭天北京有天坛,祭祖是慎终追远,即对祖宗、对天的崇拜和敬畏。中华民族历来有祭祀的制度,一直延续到现在,比如说,给去世的人开追悼会,乡下还有祭祖的活动,各个地方在修家谱,讲家风,讲家训。祭祖的活动是通过每个宗祠来进行的,并一直延续下来,这是中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亲和力的源泉所在。这就是说,我们可以从儒家的道德精髓当中,找到灵魂、精神的归宿,我们追随的是一个天乐、地乐、人乐,天和、地和、人和,这样一个和乐的世界,我们到哪儿去,到天和地和人和、天乐地乐人乐的和乐世界去,这也是儒家思想的一种最高的理想境界。 仁爱和礼法的结合 孔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博施于民”,又说“泛爱众而亲人”。孟子讲“仁者爱人”,《论语》中樊迟问仁,孔子讲,爱人。爱人这句话,我们不要简单地看,爱人包括了很多深刻的内涵,第一表示对人的尊敬,第二表示对一个人的人格魅力的一种赞扬,第三是我对这个人应该负有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我们对孩子、老人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表示对老人孩子的责任和义务,爱人是同礼法相结合的。 讲仁爱,这对现在还是很有价值的。人当然是要讲爱的,“仁”就是两个人,它就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应该怎样、人应该存有一份爱心。违礼就是对仁爱的违背,所以孔子对违反“礼”,非常气愤,比如季氏“八佾舞于庭”。八佾是天子的礼,诸侯的礼是六佾,大夫是四佾。季氏作为大夫应该是四佾,却潜用八佾之礼是可忍孰不可忍。古代礼具有法的功能,礼是一种秩序,它讲“别”,乐讲“和”。社会有等级、有分别,穿衣服坐轿子都有分别。看二十四史,衣服的等级都有规定,在不同的场合也要穿不同的衣服,比如清朝,官员上朝见皇帝穿朝服,在家里可随便穿。中国人在正式的场合应该穿国服,在中国古代如果违反礼的话,是可以治罪的,比如说,如果一个普通的官员,家里做了黄马褂,如果查出来问题就大了,会有杀头之罪,中华民族的仁爱和礼法是相结合的。儒家是讲爱民、讲人本,国家以人民作为它的根本,以人为本,“本固邦宁”。主张对人民要爱护,同时礼法中也包含着仁爱、人本的思想。中国古代判死刑,不会在夏天杀头,一般是秋天,因为夏天杀头尸体就臭了,不好收尸,秋天就好一点;在判刑的时候,也讲一种情理,如坦白从宽、戴罪立功等。孔子作《春秋》,使乱臣贼子惧,同时他主张宽猛相济,他既讲爱人,尊重人的价值,人为贵,又必须遵守礼法,规范人的行为,维护社会秩序。 荀子讲:“礼者,法之大分也,类之纲纪也”(《荀子·劝学》),宋代李觏在《礼论》里讲:“礼者,虚称也,法制之总名也者。”他又讲”饮食、衣服、宫室、器皿、夫妇、父子、长幼、君臣、上下、师友、宾客、死丧、祭祀、礼之本也。曰乐、曰政、曰刑,礼之支也。而刑者又政之属矣。曰仁、曰义、曰智、曰信,礼之别名也。是士者,盖皆礼矣。”这是说作为法的礼中,体现了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理解“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礼记·曲礼》)的意思,这就是说道德仁义体现了礼的内在价值,中国的思想不是一种二元对立的,不是非此即彼,比如形上和形下、仁爱和礼法、日用和宗教信仰,看上去好像是对立的,但它实际上是互相融合和渗透的。为什么同时讲德治和法制,德治就是仁治,法制就是法,德治和法制是不可以完全脱离的是鸟之两翼,车之两轮,这个问题孔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说用“政”和“刑”的话,老百姓可以不犯罪,但是没有羞耻之心,如果用“德”和“礼”的话就会有羞耻之心,也不会犯罪。一个是自律,一个是他律。我们也可以思考中国为什么重视德?西方为什么重视法?其中的基本点就是人性。中国儒家基本上认为人性是善的,它可以通过教化而自觉地遵守法律,所以孟子讲“求放心”。西方认为人性是恶的,所以需要外在的法律来制约他。中国之所以重德,西方重法,它的出发点和基础就在这里。 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的融合 现在和古代的文明确实有很多差别,20世纪80年代讨论传统文化现代化问题,当时提出了好多文化整合的方法,关于中西体用问题就有四种主张,中体西用、西体中用、中西互为体用、中西为体,中西为用,说来说去,基本上还是没有逃出体用的范畴,以及综合创新,创造性的转化,儒学第三期,还有抽象继承,具体继承等等。 我在《和合学概论》里都将其作了分析。不管你是批判继承也好,综合创新也好,你继承什么?你批判什么?你综合什么东西?创什么新?其背后有只无形的手,这就是价值观。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价值观。过去批判孔子,现在又要继承,你怎么批?批什么?继承什么?拿什么东西来综合?首先得有一个选择,你在选择的时候是受何种价值观的支配?隋唐时期,儒释道三教如何综合,提出文化整合的方法,即兼容并蓄。兼容并蓄就是综合,但是从隋唐到宋初300多年之间,并没有把儒释道三教兼容并蓄起来,三教还是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程颢讲“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把兼容并蓄文化整合的方法落实到天理上。现在中西马也是三家,怎么融合?我一直思考这样的问题。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讨论传统文化现代化问题,我写了《传统学引论》,写了《新人学导论》和《中国哲学逻辑结构论》,写完这三论以后我进而思考,怎么样把三者融合起来,陈颢把儒释道的兼容并蓄方法落实到了“天理”上。 天理这个词早就有了,《礼记·乐记》里有“天理”和“人欲”之辨。“天理”在《庄子》中也有,但“理”成为一种“学”就不一样了,就开启了“理学”这样一个新时代、新思维、新观点。我当时思考应把它落实到“和合学”上,和合这个词先秦《国语》里就有,“和合”成为一种“学”还没有。就像把“天理”成为学理、学说,我反思从传统文明到现代文明,这里很大的问题就是价值观的去向、取舍、评价问题,比如说三纲五常,原来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单向度的结构我们能不能把它变成双向度的?比如说君臣关系现在没有,但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父子关系、夫妻关系都还有,可以转化成互助、互鉴、互信、互尊、互爱的关系?至于五常的仁义礼智信,现代仍有价值,这是中华民族道德精髓所在,但传统文明和现代文明应该有个转化。 以往说道德是有阶级性的,不能继承,凡认为道德有继承性的都挨批。现在很清楚传统文化道德是可以继承的,比如孝道,过去对父母要养,要敬,父母在,不远游,这才是孝。现在走入老龄化社会,银发社会,怎么尽孝?怎么养老?社会发展到这一步,有些单位退休的人比在职的还多,是一个大问题,我在日本的时候,去福冈的正行寺讲学,寺庙里有很多养老的组织,有些教授、公务员退休以后到了正行寺,把财产捐给寺庙,也住在寺庙里。我在那里还碰到一个专门研究朱熹的大学教授,他就在那里安静地写作,他们在一起养老,住房是单独的,夫妇一起,三餐是集体,可以自己选择,犹如自助餐。这也是养老的一种方法,我们国家好多寺庙也可以这样。再比如我们学校原来伦理学硕士毕业的魏磊,在中国财贸大学当教授,后来出家当东林寺的主持,法号大安,属于净土宗,他那里就有很多可以供大家学习修养的场所。现在的很多老太太也经常到寺庙里去,住在寺庙。还有一种就是在家养老,说是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每个月给多少钱,可以负担养老费用,这也是一种办法。 现在养老可以把道德教育、舆论倡导和利益的驱动结合起来,这或许是养老一个新的方法,现在老人的家庭有的是空巢家庭,就拿我国来说,农村有留守家庭,留守儿童、老年人,韩国日本也一样,乡下基本上都是老年人,年轻人都在城市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要树立现代孝道文明,把孝道理论提升为社会理论,整个社会形成孝道文明的环境,不仅老有所养,而且生活幸福、快乐、和美。 【文章来源:《光明日报》;作者:张立文: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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