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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书房·方汉奇:积累到了,方成大家


    20多年前,我曾经听过方汉奇先生的课。
    适逢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建系60周年,我有机会拜访这位师长,有幸再次聆听他单独给我上的一堂课。在他身上,有老学人的淡泊与执著,也有新闻人的敏锐与时尚。
    用望远镜“巡视”书房阵地
    方先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虽然身高不足1.6米,但双眼有神,动作敏捷,气场强大,满头银丝耀眼,完全不像九旬老人。
    走进方先生的家,眼睛立刻被四壁书柜所吸引。我目测估计方先生藏书起码过万册,先生神秘一笑,眼神中的潜台词是:“不止。”他像孩子炫耀宝藏一样,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里面居然还有一层书。原来,这些书柜是他亲自设计定制的,其秘密在于书柜的深度,每一层都可以里外“藏”两层书。
    书柜从地板直达天花板,为了看清最高处的书,方先生特地购置了望远镜和梯子。一名学生曾经这样描述:“就像战场上一位出色的将军调遣千军万马,但见他站在书房中间,双手高举望远镜,准确地向高高的书架上望了一眼,然后搬来一架梯子,噔噔噔爬上去,转眼便取下书。”
    方先生一辈子读书成瘾,藏书成癖。“小时候因为一直打仗,没能好好读书,一边逃难,一边转学,小学和中学一共转了14所学校,知识基础没有打好。”他总是遗憾当初没能考取北大等名校。上世纪50年代初来到北大工作,他终于有了专心读书的机会,竟创下了5年读完2000多本书的纪录。即使在“文革”中下放江西干校最艰难的时期,他也不忘带着宝贝似的5个大书箱。据说,当时他能头顶着大书箱毫不费力地爬上农民的阁楼。
    10万张卡片织出立体知识网
    几十年后,学生们还记得他讲过的课。
    一次,方汉奇先生讲梁启超“开政论冗长之坏风”,说蒋百里写了一部5万字的《欧洲文艺复兴》,请梁启超作序,结果梁启超“纵笔所至,略不检束”,把一篇序竟写了5万字,蒋百里很为难,只好劝梁启超另出一本《清代学术概论》,自己反过来为这本书作了序。
    讲到此处,教室里笑声不止,方先生却一脸严肃接着“八卦”,这个蒋百里后来因故自杀,未遂住院,竟因祸得福,与护理他的日本护士恋爱了,他们婚后生有一女,此女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科学家钱学森的夫人……满座一片“哦——”
    所有的段子,方先生都似信手拈来,史料在他的脑子里似乎早就穿成串,拎出一个点,围绕着这个点的典故、人物,彼此的关系,大小事件,全都清楚明白。一名学生整理笔记时发现,6次课方先生提及和办报有关的人物竟多达上百个,每个人的生平、轶事、性格、趣闻都有血有肉,让人一下就能记住。
    方先生把讲课比喻成打仗。他说:“做学问如果没有纵深储备,就如同单线防御,一点突破,全线崩溃。有了纵深,你在课堂上戳着,才能东方不亮西方亮,忘了一个还有别的。50多年前听曹聚仁先生的新闻采访课,让我终生受益的就是学到了用卡片来积累资料。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做的卡片,已经超过了10万张。”
    这些资料卡,让方先生的记忆成了一张立体的网。“一个新的材料掉进去,立刻就被这张网锁住,成为它的有机组成部分。如果你的这张网大且厚,自然产生的联想和提示会让你接受新信息相对容易;如果你的网又薄又小,基础不够厚重,那记忆就比较困难。”他说。
    坐了50年冷板凳,成了名师
    业界评价:“新闻史是新闻学院较冷的一门。方先生一坐50多年冷板凳,却成了人大新闻学院学术地位最高的老师,他的弟子们形成了全国新闻学界最为壮观的学术家族,颇耐人寻味。”
    方汉奇对报纸的兴趣始于少年,高中一年就收集报纸200多种。那时候,他心中的偶像是范长江那样的战地记者,所以大学报考的都是新闻系。
    1950年大学毕业之后,方汉奇阴差阳错来到上海新闻图书馆工作。“那时我单身一个人,就住在图书馆里,每天晚上就是读旧报。”他读完了78年的全部2.7万份《申报》,即使是专门研究《申报》的学者,也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短短一两年,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脱颖而出,受邀到圣约翰大学讲新闻史专题。
    当时上海新闻图书馆可谓藏龙卧虎,不少工作人员是解放前《申报》《新闻报》的著名老报人。“因为屁股坐得住”,方汉奇被不止一位老报人相中。岳父黄先生先下手为强,果断请一位女同事给他介绍自家女儿,成就了一段跨越60多年的钻石婚姻。
    1953年,方汉奇受邀到北大新闻系任教,开始“安心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搭建中国新闻史的框架。当时,全国研究新闻史的人算上他就两个。
    然而世事不如人愿。3年牛棚,3年干校,方先生笑称自己被改造得“身强体健”:“扫厕所、修下水道、修土方、打石头,都干过。”方先生至今还能自己做饭,也得益于在干校做过厨子,“给400多人做饭,用大铁锹在锅里炒菜。我手艺好,每次打饭就我那队排得最长!”
    人大1978年复校,方汉奇用短短两年时间写出了《中国近代报刊史》,成为中国新闻史的权威著作,被各大新闻院校选为教材。此后,一本本的专著相继问世,不断刷新学科高度。
    玩微博玩微信,活到老学到老
    方先生如今仍满负荷工作:每年招一个博士生,每天读十几份报纸,关注网络信息,晚上12点之后才睡。“要做先生,就得不断学习新的东西。”
    在学生们眼里,方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时尚潮人,他是人大老教授里最早使用电脑的人,他电脑上同时开着QQ和MSN,还用个人网站和弟子们交流。
    后来有了微博,他立刻对这个好玩的东西发生了兴趣,从2010年11月到2014年7月以一张和弟子的合影作为终结,他共发过300多条微博,粉丝最高时超过175万人。方老师笑曰:“尝过梨子的味道就可以了,这是我对新媒体的一个实践。”
    不过,他淡出微博的真正原因也许是开始玩微信了,“微博是信息的付出,而微信是得到”。他给自己微信起名为“COCO”,这是儿子家一条宠物狗的名字。对他而言,生命就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过程,生活中永远有新鲜的东西引起他的好奇和关注。
    “你们做记者,更要不断学习,做功课,就像滚雪球,把小雪球滚成大雪球。积累到了,方成大家。”方老说。(张鹏 文/图)
    链接:方汉奇,1926年12月出生于广东普宁。1950年毕业于苏州国立社会教育学院新闻系。1951年起先后在圣约翰大学、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任教至今。曾任中国新闻史学会会长,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他是中国新闻史学界的泰斗,代表作有《报刊史话》《中国近代报刊史》《报史与报人》等,并主编《中国新闻事业通史》《中国新闻传播史》《大公报百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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