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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呵护严管束,尚小云“板下”出高徒


    
    (《光艳惊绝尚小云》,谢美生著,东方出版社2010年3月出版。作者既是戏剧戏曲学者又是剧作家,笔耕不辍,佳作琳琅,此番为京剧艺术大师尚小云立传,更是倾尽心力。翔实的资料以生动的文笔幻化为真切感人的画面,为我们展现出一个曾经的精彩舞台上一个光辉卓绝的人物和他传奇的一生。下面的文字分别选自该书“只要能出人才,肝脑涂地也应该”和“恨铁不成钢,严师出高徒”两章。)
    孩提时的尚小云饱尝科班之苦,深知学戏之难,更知道学戏的孩子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正因为他有这些体会,在开办荣春社科班后,他尽力改善科班学生的生活条件,以让科班里的学生少吃一些苦。他不惜出资与李铁拐斜街的顺天医院、西交民巷的皮肤科医院、西单报子街的正骨科医院、西草厂的原田医院(一日本医生开办的医院)签立合同,为荣春社学生治病,并专门聘请以上这些医院的西医医师郭菊荪、中医医师陶振东、皮肤科医师赵炳南、正骨科医师徐泽川作为荣春社的社医。
    科班的学生住的是大房间,睡的是通铺。尚小云唯恐学生得传染病后再传染其他的学生,每年让学生注射防疫针。他时常叮咛伙房尽量做好学生们的饭食;学生开饭时,他不断地进行品尝,菜做得不好,便立时叫伙房重新另做。他绝不许学生喝冷水,尤其是夏天;学生们吃瓜果,他也叫用开水烫一下。
    尚小云对学生们的这些良苦用心,年幼的学生们未必全理解。一次开饭时,吃的是米饭,当时正值酷暑,天气炎热。“喜”字科的学生赵喜芹嫌饭太热,便一个人端着碗偷偷溜到后院用凉水泡饭吃。恰好尚小云有事来到后院,他见赵喜芹用凉水泡饭,唯恐他吃冷水得病,立时火起,气得将赵喜芹拉到前院打了一顿,惩一儆百。
    尚小云尽力改善科班条件,但他的教学管理方法仍沿用旧的体罚学生的办法。学生中有的艺术进展快,或学戏刻苦勤奋,那他就甭提有多高兴,有时甚至在吃饭时叫成绩好的学生和他一起吃,或专门关照伙房给他们做几个菜,演出完后让学生乘坐他的汽车。但如果学生中有的不好好学习,或是演出中出现差错,那他是决不放过的,异常严厉。
    “四小名旦”之首的李世芳曾向尚小云学戏。尚小云见李世芳聪颖爱学,勤奋刻苦,对他是倍加喜欢,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将李世芳叫到家里教授。有时尚小云演出,演完戏后不顾休息,即教李世芳戏。教授时还叫夫人王蕊芳给李世芳做各种他喜欢吃的吃食,并亲自给李世芳选购衣料。但就是李世芳在学戏或演戏时出了差错,尚小云也是绝不放过,不加宽容的。有一次,尚小云给李世芳排了《昆仑剑侠传》戏。演出时李世芳穿戏装因裙子的绳没系好,结果在舞台上正演出时,身上的裙子掉了。这可把尚小云气坏了,非要体罚李世芳。当时很多人都以为平日尚小云对李世芳的印象极佳,充其量不过斥责几句,万没想到尚小云对李世芳真要体罚,便上前替李世芳说情。老师们也对尚小云说:“世芳这孩子平日一向好,今天只不过偶尔砸了锅(戏班术语,即舞台演出时出现差错),你又对他那么喜欢,算啦!就别打了。”
    “不行,越是对他好,就越得打他。得让他记住他今天在舞台上出的这个错儿。”结果谁说也不行,把李世芳打了五板子。从这之后,李世芳对这次因疏忽而出的差错引以为训,日后演出时,精心检查穿的戏装,以防在舞台上出现差错。
    荣春社的学生,一律剃光头。冬天穿蓝丹士布棉袍,头戴棉帽,帽子戴得必须齐眉。夏季穿蓝竹布大褂,下身穿灯笼裤,青布鞋,头戴草帽,晚上务必归宿。平日在北平时,尚小云晚上有空就到社里学生的宿舍里查看。有时他晚上演出,演完戏后,不顾劳累也到科班看看孩子们。他带荣春社到外地演出,更是操心。晚上他到学生们住的旅馆挨个查铺,因为那时有妓院,他唯恐刚步入社会的孩子误入歧途。尚小云绝对不许学生吸烟;他不仅杜绝学生吸烟,演出时,也不许和他同台的演员在后台吸烟。
    尚小云的兄弟、和他在舞台合作多年的著名小生演员尚富霞有吸旱烟的习惯。演出时他每逢要吸烟,便拿上烟袋到外面去吸,从不在后台吸。有些顽皮的学生见情,玩笑地问尚富霞:“五叔五叔(尚富霞排行第五,故荣春社的学生大都称他五叔),您也怕我们师傅呀!”尚富霞听后,只是和善地冲学生们笑笑。他对兄长尚小云烟酒不动、洁身自好也颇为敬佩。
    为学生吸烟之事,曾在荣春社引起一场风波——那是由徐荣奎引起的。
    徐荣奎原名徐志远,到荣春社后改名徐荣奎。他的嗓音洪亮高亢、苍劲有力,动作潇洒,武功基础扎实,擅演文武老生,兼演红净。在20世纪50~60年代,是我国京剧舞台上一位颇有成就的演员。他演出的《打金砖》、《寇准背靴》及《关羽走麦城》等戏,为观众津津乐道。梅兰芳曾称赞他是“不可多得的京剧人才”。他在唐山市京剧团主演的《节振国》,成功地塑造了抗日英雄、矿工游击队长节振国的英雄形象。此剧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成电影。当时徐荣奎正在荣春社学戏,是荣春社出类拔萃的高才生。荣春社演出的文武老生戏大都由他主演。尤其是他主演的《珠帘寨》(饰李克用)、《蛮荒少女》(饰诸葛亮)等戏,唱做俱佳。他学戏刻苦勤奋,演出时格外认真,一丝不苟。尚小云很是喜欢他,亲自教授他,从生活上也百般关怀他。同科的学生都很羡慕徐荣奎,说他是师傅的红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徐荣奎私下学会了抽纸烟。他唯恐尚小云知道,只是偷着抽。
    一天下午,徐荣奎想抽烟。当时荣春社“荣”字科的学生们住在尚小云住的椿树下二条胡同宅院里。这套院的后院两间是荣春社制作戏衣的裁缝房。徐荣奎被烟瘾憋得没办法,便溜进裁缝房里,钻在裁剪服装的大案板下。案板上有围布,年轻的徐荣奎觉得这地方不会被师傅发现,抽出一支烟吸起来。事有凑巧,尚小云为一件戏衣到裁缝房里来。他进屋见案板下青烟袅袅,撩开案板上的围布一看,是徐荣奎蹲在地上抽烟。尚小云见状,立时气得浑身颤抖……
    尚小云烟酒不沾,不近女色,对穷苦同行仗义疏财,重义轻钱。在旧时的所谓“酒、色、财、气”人生四戒中,他不嗜酒,不好色,不贪财,可以说酒、色、财都力戒,唯独这“气”他不能克制。他一生气发火,怒气像冰雹一样倾泻而出,不管是谁,毫不留情,而且任何人也无法制止。
    他见徐荣奎躲在案板下抽烟,怒气一下子填满胸膛,脸色气得煞白,嘴角抽搐着,厉声高喊:“出来,请板凳!”当时的戏曲科班体罚学生,受体罚的学生还得自己拿板凳,自己趴在板凳上,由老师用木板打臀部,这叫“请板凳”。
    荣春社的学生们,有的正在练功,有的正跟老师学戏,听见尚小云威严的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来到中院。只见尚小云站在院里,一双细长的眼倒竖,倒背的双手气得直颤,正疾言厉色地对垂头站在裁缝房门口的徐荣奎怒骂:“你……你竟敢偷着抽烟……”
    一阵挟雷掣电的怒骂在徐荣奎的头顶炸开,徐荣奎知道自己犯了错,从屋里抱着一条板凳放到院子里,趴到板凳上。看来徐荣奎这顿打是挨定了。院子里气氛紧张,学生们都不敢吱声,只听尚小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有的老师知道徐荣奎是尚小云最喜爱的学生,心想给说个情,也可能就免了这顿打,便纷纷上前替徐荣奎说情。
    “不行!”尚小云暴怒不止,“打!”木板子一下一下打在徐荣奎身上,也疼在尚小云心上,他气恨刚刚在舞台上有成就的徐荣奎早早学会了抽烟。他是多么盼望徐荣奎早日成才呀!可徐荣奎……尚小云对徐荣奎是恨铁不成钢,是因为对徐荣奎爱得深才打他。只要徐荣奎求饶几句,尚小云也可能就会止手。可徐荣奎知道自己犯了错,惹怒了师傅,哪还敢求饶呀!尚小云越打越气,越气越打……
    打完后,尚小云夫人王蕊芳含着眼泪为徐荣奎调伤,将鸡蛋清敷在伤口上。
    尚小云在气头上,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可待事过后,他能听规劝。王蕊芳边给徐荣奎敷伤,边责怪尚小云。尚小云望着徐荣奎屁股上的伤,也心疼得掉下泪来。他默默地接过夫人手里端的鸡蛋清,为徐荣奎敷上……
    时间不长,徐荣奎提前出科到南方搭班演戏。尚小云自徐荣奎离开后,很是想念,他关心着徐荣奎的艺技长进,关心着徐荣奎的生活。
    一日,尚小云在院子里为学生们排戏,排的是《珠帘寨》。这个戏中的主要角色是李克用,是文武老生行当。徐荣奎在荣春社时,常演这戏中的李克用,是他的拿手戏。尚小云不禁又想起了徐荣奎,头脑中萦绕着徐荣奎演出这戏时的情景:洪亮的嗓音,竭尽全力在舞台认真表演……
    尚小云一边给学生们排戏,一边给他们讲徐荣奎为演这戏如何刻苦练功,在戏里是如何表演……
    恰在这时,门房的老传达走来对尚小云说:“荣奎来了,来看望您。”
    正在叨念徐荣奎的尚小云一听,立时高兴地说:“快让他进来!”说完又喜形于色地对院子里的学生们说:“一会儿叫你们的师兄荣奎给你们说说《珠帘寨》这戏,你们要好好学……”
    话声未落,徐荣奎已走进院中。他恭敬地对尚小云叫了声:“师傅!”
    尚小云转身,望着刚刚进来的徐荣奎,好像不认识似的愣住了,满脸的喜悦也倏然不见了,脸色涨红,继而煞白,手指着徐荣奎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吼出声来:“你……你滚!”话未完,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怎么尚小云想徐荣奎、念徐荣奎,听说他来了颇是高兴,一见他却又大骂气昏了呢?
    原来徐荣奎在荣春社时,剃的是光头,穿的是大褂。徐荣奎离开荣春社到上海搭班演出,因当时的上海对穿着很是讲究,一些势利眼的人专门看人的穿戴,所以有的人舍不得吃,也得置买件较体面的衣服出门时穿,以免被人看不起。徐荣奎已成年,他为了能在社会上活动,也随上海的时俗留起了发,烫了头,并省吃俭用也置了套西服。
    尚小云没理解徐荣奎的处境和苦衷。他想到的只是另一层——他曾多次到上海演出,知道上海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如今他唯恐年轻的徐荣奎经不起大上海那无奇不有的花花世界的诱惑而断送艺术青春。所以当他一见徐荣奎不是原先在荣春社时那剃光头、穿竹布大褂的徐荣奎了,没问清事由,便以为徐荣奎堕落了。像徐荣奎这样文武全才的演员,培养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尚小云对他倾注了满腔心血,并寄予很大希望。鉴于这种情况,性情急躁、又对学生爱护至深的尚小云,一见徐荣奎的穿戴,以为他变了,气往上涌,怒火攻心,气得昏了过去。
    经过急救,尚小云才苏醒过来。
    对此事,徐荣奎终生难忘。尚小云对他恨铁不成钢,期待他早日成才的心愿,强烈震动了他的心弦。他把尚小云对他“要品行端正走正路”的告诫牢记在心。在他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没有辜负尚小云对他的教诲和期望。他学艺更加勤奋刻苦,求艺若渴。他为了学习周信芳的表演艺术,宁肯忍饥挨饿,省下钱买戏票,观看周信芳的戏。由于他勤学苦练,不荒废学业,终于在艺坛上享有盛名。成名后,他仍虚心投师求友,艺术上不断有新的进展。新中国建立后,他在徐州市京剧团任主要演员,梅兰芳看过他演的《闹朝扑犬》一戏后,称赞说:“好啊!你这是京海两大派合流。”并在报纸上发表称赞徐荣奎艺术的文章。徐荣奎始终牢记尚小云对他的教诲,生活上不侈不奢,艺术上勤奋好学。
    新中国建立后,尚小云的很多学生有的担任了剧团的主要演员,有的担任了文化部门的领导。由于尚小云对荣春社学生们的严格要求,每当学生们看望他时,会吸烟的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吸。然而尚小云见到这些已成年的学生来看他,却总是高兴地拿出烟来招待,可学生们谁也不敢动。每逢这时,一旁的尚夫人王蕊芳嗔怪地对尚小云说:“为抽烟,你打荣奎,谁还敢当你的面抽啊!”经夫人一提,尚小云才省悟,忙说:“你们早已成年了,会吸烟的吸吧!”
    这些成年的学生们,听了尚小云热情的话语,回忆起他们幼时尚小云对他们的费心操劳,对他们的严格教诲,都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心底油然升起感激之情。
    尚小云还为富连成社义务教戏。他白天教年岁小的学生,晚上教岁数大的学生。即便是晚上有演出,散了戏他还抓紧时间给富连成社的学生们排戏。
    一天,都到深夜1点多了,尚小云演出还未回来,尚夫人王蕊芳等得有些焦急。每逢尚小云晚上演出,她便做好夜宵在家里等丈夫回来。都夜里1点多了,尚小云还未回家,她心里怎么不着急呀!她一遍又一遍地走到院门翘首向夜幕下的街上张望。
    庭院门响,尚小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人。尚夫人仔细端详,见是富连成社“盛”字科的学生叶盛兰。
    “快端上夜宵,吃完我给盛兰说戏。”
    原来是尚小云演出散了夜戏,顺便又把叶盛兰带回家来排戏。
    叶盛兰12岁入富连成社学戏。他是富连成社社长叶春善的四子,后来成了著名京剧小生演员,对京剧小生表演艺术作出贡献。他文武兼备,尤其是饰演的《群英会》中的周瑜,神采奕奕,声情并茂,有“活周瑜”之誉,和马连良、裘盛戎等合作的《群英会》已拍成电影。现在的著名京剧小生演员叶少兰是叶盛兰的儿子。当时叶盛兰正学唱旦角,后来才改演小生。为了尽快改变富连成的困境,尚小云要将自己的拿手好戏《秦良玉》教授给叶盛兰。
    吃过夜宵,尚小云脱掉长袍,挽起袖子,领叶盛兰到庭院,头顶着天上的月亮,教起戏来。
    夜深秋风凉,可尚小云和叶盛兰面颊上都浸出了汗珠。
    尚夫人王蕊芳在屋里为他们沏好茶水,备好擦脸的手巾;然后拿起一只未绣完的彩鞋(戏曲演出中,女性角色穿的鞋称彩鞋,鞋上都绣着花),坐在桌旁边做活计边等候他们。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只听见庭院中一阵时紧时慢的脚步声和尚小云那时高时低的讲解身段动作的话语声。王蕊芳手拿彩鞋绣着绣着,止不住打起瞌睡,后来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待她一觉醒来,走出屋外,见满天的星斗和一轮明月早已退去,天早大亮了。晨曦中,尚小云仍不知疲倦地一招一式地在教授叶盛兰。
    经过一个多月夜以继日的排练,尚小云教授给富连成社的第一个戏——由叶盛兰主演的《秦良玉》公演了。戏中叶盛兰那刚健清逸的唱腔和那变化多姿的身段,颇为吸引观众,上座率提高,初步改变了富连成社演出不景气的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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