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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僧肇的时间观(2)


    三
    还可以举出一些例子。除了上述哲学家,在中国文学中也有类似的表述,最著名的是宋朝苏轼的《前赤壁赋》,里面写到: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俱无尽也,而又何羡哉?”[3](508)就是说,如果从时间的连续性来看,万事万物都是流动不居的如过眼烟云,如果从时间的断裂性来看,万事万物都是永恒的、不朽的、无穷无尽的。
    古今中外,哲学和文学都不约而同的要试图将时间无限分割开来,使其静止不动,这不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么?那么,这种殊途同归的思考仅仅是作为一种思维的体操,想着“好玩”呢?还是有其更深层的原因和目的?
    先从文学说起。苏子与客泛舟赤壁,客从江水流动和历史沧桑中感觉到人生苦短,浮生如梦,因而情绪低落,说自己“寄蚍蜉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夫骤得,托遗响于悲风。”面对朋友的哀叹和感慨(其实也是苏轼本人的哀叹和感慨),苏轼有了上面的劝解之词。在这里,苏轼显然是要解决一个切要的人生问题:如何面对人生之有限。
    哲学的根本问题之一是肉体与精神的矛盾,是人类客观生存之有限和意识之追求无限的矛盾,也就是必死命运和追求不朽的矛盾,所以才有“所有哲学都是死亡的演习”的说法,而且这样不可调节的矛盾很容易让人产生虚幻感、荒谬感、空虚和绝望:既然人必有一死,那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如果一切都将结束,那么早结束和晚结束有什么区别?有限的人生一世面对无限的时间长流时,这种疑问和恐惧是巨大的、难以释怀的,虚无主义、及时行乐和放浪形骸的人生观等都由此诞生。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生如梦”的感慨总是文学的基本主题之一。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王羲之说: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修短随化,终期于尽。陶渊明说: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那么,无限是什么?最低层次的无限当然就是不朽,也就是与时间同在。为后世万代留下活过的痕迹(德行、功业和著作被谓为“三不朽”),或者等而下之的修行炼丹求长生不老,这些都是与时间同在的方式,这是改变我们自己来应顺时间、让有限趋向无限的“正”的方式,这种方式实际上并不现实可行,因为整个人类都消失了,时间还可能存在,人类的“无限”依然是有限的无限。
    那么,还有一种更直接有效的求得不朽的方式,那是一种“负”的方式,就是改变我们通常对时间的看法,从根本上消解时间的无限性,如果时间不是无限的,人也就将彻底摆脱在茫茫的时间之海中挣扎的悲惨命运。奥古斯丁将外在的时间内在化,表面上是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其实证明上帝的存在还是为了指明人类通向上帝之路,根本还是为了解决人类命运的问题。
    奥古斯丁是这个目的,僧肇也一样。他同样是为了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论证“如来”之不朽。在《物不迁论》的最后,僧肇“图穷匕见”的说:“是以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果以功业不可朽故也。功业不可朽,故虽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迁,不迁故则澄然明矣。”因为时间是断裂的、独立的平面,所以万物不迁、不变、不动,又因为万物不迁、不变、不动,所以如来的功业也万世不朽,是永恒的和无限的。僧肇终于通过无限分割时间法,成功的论证了如来之超时间性,而陷于时间之中的人也就有希望通过如来之力实现对时间的根本超越。
    芝诺论证“飞矢不动”和“阿基里追不上乌龟”的目的性也很明确,就是为了证明其老师巴门尼德的观点“存在是不动的、不生不灭的、完满的、连续的一。”为了论证无限的存在和其不动不变永恒的特性。
    这样一来,问题就很明白了,所有上述这些极富创意又很成问题的论述,根本上都是为了证明无限和不朽存在的可能性。以人之有限,本不可能确证无限的存在,诚如斯宾诺莎所言:“有限的悟性不能思维无限。有限的悟性除非为一个外在的东西所决定,不能由它自己认识任何东西。”[4](15)而人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也很难超越时间,达到不朽的境界,但无限和不朽又永远是人类的终极追求,所以人类不惜用否定经验和违背常识的办法来换取自己对无限和不朽之存在的信心。这种做法当然不是一种“科学”的方法,但哲学本身就不是科学,哲学有其自身的价值合理性,无限分割时间法给了人类一个关于无限和不朽的超验的、虚幻但是美好的承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限分割时间法用“真实”换取心灵的慰藉的做法是“对的”。(作者:陈 洁)
    注释:
    [1] 参见亚里士多德《物理学》218A,张竹明译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及金岳霖《知识论》第八章相关论述。
    参考文献:
    [1] 宋本肇论中吴集解[M].上海:上海佛学数据影印.
    [2] 古罗马.奥古斯丁 著.忏悔录卷十一[M].周士良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3] [清]吴楚材 编选.古文观止[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 荷兰.斯宾诺莎 著. 简论上帝、人及其心灵健康[M]. 顾寿观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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