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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之流与生死超脱——郭象哲学中的时间意识(1)


    庄子所开启的对时间的存在论体验,到魏晋玄学中已经呈现出分流的趋势,一是阮籍的诗性言说,一是郭象的哲性思辨。毫无疑问,除了玄学本身的思想框架中已经包含了庄子哲学这一因素之外,魏晋这个时代所特有的对时间的敏感性也内在地要求玄学回答这个问题,不管这种回答是正面的还是侧面的,不管它采取什么样的言说方式,或者内含于什么样的理论问题之中,都不可能轻易回避这个问题。关键在于,玄学的回答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人们的原有认识,它对于人们的世界观和生命观具有什么样的影响:魏晋玄学对时间问题的接续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动静论①,一是生死观。前者直接导源于有无之辨的本体论,后者是生命观问题。本文主要是从这两个方面来考察郭象对时间问题的基本看法,并藉此探索其在中国古代时间问题链条中的位置。
    一 对静点时间的否弃
    众所周知,郭象注庄,目的在于反对自何、王以来形成的一股贵无仁放的玄风,提出一种崇有轻无、融自然与名教于一体的玄学新理念。其总的思想框架是:“以反对无中生有说为始点,而提出自生无待说;进而由自生无待说推至独化相因说,并由独化说导至足性逍遥说为中间环节,最后由足性逍遥说得出宏内游外,即名教与自然合一说,为其哲学的最后归宿。”②那么,寻绎郭象的时间观,不可能不关联到王弼的贵无论思想,具体来说,是涉及到其崇无本体论之下的动静观问题。
    在现象世界里,任何事物都是处于不断的变化当中的,这是任何哲学家都不可能置之不顾的客观事实。因此,王弼就此作了充分的说明:
    无往而不复也,无平而不陂也。处天地之将闭,平路之将陂,时将大变,世将大革,而居不失其正,动不失其应,艰而能贞,不失其义,故“无咎”也。——《周易·泰卦注》③
    夫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夫时有否泰,故用有行藏;卦有小大,故辞有险易。一时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时之吉,可反而凶也。故卦以反对,而爻亦皆变。是故用无常道,事无轨度,动静屈伸,唯变所适。——《周易略例·明卦适变通爻》④
    夫民可与习常,难与适变;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革之为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也。孚,然后乃得元亨,利贞,悔亡也。已日而不孚,革不当也。悔吝之所生,生乎变动者也。革而当,其悔乃亡也。……凡不合然后乃变生,变之所生,生于不合者也。故取不合之象以为革也。息者,生变之谓也。火欲上而泽欲下,水火相战,而后生变者也。——《周易·革卦注》⑤
    王弼的易学解释学处处显示了其对外在世界迁革变化的关注,“无往不复,无平不陂”,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居而不动的事物,也即是说,任何事情都是处于时间当中的,都逃脱不了变化的命运。但是,王弼对产生变化的原因却作了独特的解释,在他看来,变化的最终依据不是时间,而是人的情欲智巧(“情伪”),万物的本性是静的,正是因为人有各种各样的情感欲望、机心巧慧,所以事物才产生了变动。《周易略例·明爻通变》曰:
    夫爻者,何也?言手变者也。变者何也?情伪之所为也。夫情伪之动,非数之所求也;故合散屈伸,与体相乖。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体与情反,质与愿违。……是故,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手昼夜之道而无体,一阴一阳而无穷。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哉!是故,卦以存时,爻以示变。⑥
    楼宇烈解释说:“此句意为,由于情欲巧伪而产生变动,这不是万物自然本性的要求。所以事物之变化运动,与其本性是相违背的”。⑦换言之,变化不是事物的常态,不是其本性的体现。动与变化只会产生于“有”的现象界,而作为“无”的本体界则是“寂然大静”的。王弼的这一结论完全是从其“有无”的本体论逻辑中推导出来的。因为任何的“有”,无论是名、形、声、色、味都是有其自身的规定性的,是这个,就不可能是那个,“若温也则不能凉矣,宫也则不能商矣。形必有所分,声必有所属。故象而形者,非大象也;音而声者,非大音也。”⑧因为任何形式的“有”都不可能代表“全”,只有作为“万物之宗”的“无”才能包通天地、宗主万物。同样的道理,作为“有”的变化运动也只是限于一隅一时的现象,它不可能周遍一切,《老子指略》云:“夫奔雷之疾犹不足以一时周,御风之行犹不足以一息期。善速在不疾,善至在不行。”⑨《周易略例·明彖》云:“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⑩
    在王弼的哲学中,“无”是最高的本体,这就逻辑上要求这个“无”是静的,这种静不是与动相对的静,而是“寂然大静”。静是常态,而动是变态。由此,静则排除了时间性,它是超时间的。“无”是事物的根本,任何事情都要返回到这个根本之中,也即是返回到“寂然大静”。《周易·复卦注》曰:
    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11)
    楼宇烈校释:“王弼以老解易,观此处注文之意,王弼以虚无、寂静为世界万物之根本。《老子》十六章王弼注说:‘以虚静观其反复。凡有起于虚,动其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于虚静,是物之极笃也。’……静、默是一切动、语之根本。静、默是绝对的、永恒的;动、语则是相对的、暂时的。”(12)王弼在一个二分的逻辑框架中处理动静论,将动和静对立起来,一方面承认万事万物的时间性存在,同时又通过“返归于无”的过程消解了两者之间的矛盾。不难发现,其中老学的思想成分起了主导性作用。对于弥漫于整个魏晋时期的时间迁逝感来说,这种哲学解答只是起了一个心理上的缓冲作用,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时间问题。“静”作为无之本体的基本性质,固然不会遭受时间的侵袭。但是,对于当下的现实人生来说,静之本体是高悬在上的,永远无法企及。从世俗的眼光来看,难道这个“静”不是横亘在生命两端的巨大的虚无吗?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在现世、在当下的存在中从“有”反至“无”,从“动”复归“静”?其途径是什么?王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郭象的动静论不同于王弼,他认为运动变化才是事物存在的常态,是绝对性的,这与他的独化论是一致的。(13)《庄子·齐物论注》曰:“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夫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成玄英疏:“日昼月夜,轮转循环,更相递代,互为前后。推求根绪,莫知其状者也。……推求日夜,前后难知,起心虞度,不如止息。又重推旦暮,覆察昏明,亦莫测其所由,固不知其端绪。欲明世间万法,虚妄不真,推求生死,即体皆寂。故《老经》云,迎之不见其首,随之而不见其后,理由若此。”(14)天地万物都处于时间流变的过程之中,这是一个自然而然但又无始无终的过程,如果想从中理出一个端绪,那将是徒劳一场。因为万物的背后并没有一个主宰者,一切变化都是变化本身。郭象的独化论就是要否定在现象界之外之上还有一个不变的“无”,在郭象这里,“无”就是没有,是对“有”的否定。关于独化论,前贤已经讨论得甚多,这里不再置喙。我所关注的是,郭象在取消了最高的本体之后是怎样处理动静论问题的,从时间观的角度来看,他对庄子做了哪些新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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